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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画就给我了罢。”
喜欢梅花的人,见了如此稀罕的东西更是爱不释手。还没有等到颜离熙允许,梅皓便伸手过来要去夺取。
“不。”
用肩膀隔开那不安分的爪子,颜离熙只是回绝:
“这张画不是给你的。等我再画一张罢。”
“不是给我的,那是给谁的?”
听见颜离熙的话,立刻好像被刺激的猫儿支愣起浑身的毛来,梅皓追问,得到的回答竟然是“答应给宾与怜的画。”
那天在西华苑上演的苦肉计已不是什么秘密。知道宾与怜乃是“被害者”而非“加害人”,梅皓自然不觉得颜离熙与他有联系会有什么吃亏的地方,但是出于另外一番心思,他依旧强烈反对。
“我说过了,不许你再想着朝堂上的事了。”
这句话,自从颜离熙来到寒州之后就已经听了无数遍,并不比念经选佛更有作用。
“我知道是你害怕我给陛下通风报信,我只是告诉与怜一些朝堂上的规矩,你大可放心。”
“笑话,我会害怕那个慕容?”
梅皓平素心计深重,从不口出狂言,心中唯独对当今的天子十分轻蔑,这倒是和慕容刑的心态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见他丝毫没有退让之意,颜离熙也只能采用怀柔的手段。
“那我们交换,你可以看信件的内容,我还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随你。”
听见这样的回答,梅皓眼中自然放出了诡异的光芒,又寻思了会儿,这才笑眯眯地同意。
“那就把你的条件说来。”
案上的梅花图已经画好,颜离熙搁下笔,转过身来望着梅皓。
“条件啊……”
梅皓那双细细眯起的桃花眼上上下下打量着颜离熙,经过半个月的调养,原先的伤势已好得差不多,虽然走起路来还有些迟缓。不过这对于梅皓而言根本不是问题。
“你好像比我还要着急呢。”
将脸凑近,看准了颜离熙想要反唇相讥的时候猛地用自己的唇堵住他的嘴,然后伸出双手紧紧箍住那消瘦的双肩,施行他这些天以来第一个放肆大胆的吻。
燥热的舌,在唇上逡巡片刻便深入探索,执着地在内壁和齿列间滑动,间或推抵着颜离熙的灵舌,邀请着,纠缠着,像是要讨还这几十天以来的欲望。与此同时,不安分的手也开始由上往下移动,顺着脊背的线条,一寸寸地抚触。
颜离熙虽被这个吻弄得有些晕头转向,但是对于梅皓秉性的认识让他感到些许不安,竭尽所能最大限度地占便宜几乎已经是这人在自己面前最显著的表现。所以在这个深吻结束之后,他用力推开梅皓再度凑上来的俊脸,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还是把条件说清楚,你这家伙,说话不算话的事做过很多……”
“哪里有…解之我们继续…”
“靠山王,请自重!”
“啧啧…不用这样吧………解之还是那么不相信我……”
果然不出颜离熙所料,在被他“逼迫”之后,梅皓不得不打消进一步的动作,不情不愿地把话说个清楚明白。
“条件么……其实我是想五天后再和你说……”
知道这么回答一定会招来颜离熙的报复,梅皓急退一步躲开,却还是被飞来的毛笔打中,沾着朱砂的笔尖在银色的夏袍上留下血一般的痕迹。
三天后的皇城。
宾与怜收到颜离熙寄来的第一封信之後的第二个时辰,万般无奈之下再度入宫。原因是看不懂信笺的内容。
所谓的内容,并不仅仅是指看得见的文字,在颜离熙寄来的信笺里,除了有一封白纸黑字的书信之外,还有幅优雅的梅花图。
信件上说的都是些不知所云的教化,有些甚至还和颜离熙从前所说的互相抵触。可以肯定这其中一定有含义,但怎么都想不明白的宾与怜唯独只能去寻找那个比自己更了解颜离熙的男人。
拿着颜离熙从寒州寄来的信笺,慕容刑的手竟然有些发抖,估计是因为看见那上面茂盛的梅花又勾起了他的嫉妒之心。
不过嫉妒归嫉妒,他还是拿起了信纸,将字与梅花图交叠之后迎向日光观察,那些与梅花朵儿重叠的字竟然自右至左连成了几句话语。
看起来平平无奇,却竟然隐藏着这等精巧的心思。能够一眼看出其中奥秘的慕容刑也不是等闲之辈。然而见到宾与怜一脸吃惊的样子,慕容刑却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
“这是儿时我们经常做的游戏,只有我与他知道。”
原来,这封信,本就是写给慕容刑看的。
隐藏内容并不多,大约是因为颜离熙刚到寒州不久且一直在养伤的缘故。只是从言语大致中可以想象得出梅皓对他看管得异常严密,基本上处于禁足的地步,而有些价值的内容,也仅只是发现梅王府经常有貌似商客和官员的人出入,那些官员中,颜离熙倒是见过几个,而至于那些商人究竟运了什么给梅皓,恐怕只有看到府众暗藏的账簿才能够了解。
放下信笺,慕容刑伸手去揉眉心,他早知道梅皓不是等闲之辈,就算是颜离熙也未必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消息,现在反倒有些懊悔将颜离熙拱手送到了他人门下。
“陛下,臣请告退。”
立在一边的宾与怜自知没可能拿回书信,便主动请辞。方才从自我的思维中醒转过来,慕容刑允了下来,但临末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将宾与怜叫住,用一种古怪且黯然的声音要求他后日晚上进宫。
后日?记不得是什么节庆,可不见得会有什么重大事件会在那天发生,宾与怜心中虽然狐疑,但是想着后日就可见分晓,还是诺了下来,
两天的时间自然是很容易就能够过去的。
慕容刑命令宾与怜入宫的那天,恰好也是梅皓准备提出“条件”的日子。
近几天来,颜离熙的日子过得异常平稳,梅皓以他腿脚不便为借口禁止他走出靠山王府,为他布置的庭院也落座在王府最为偏僻——或者说是清幽的角落,除了几次偶然遇上,颜离熙基本观察不到府中人员的动向。梅皓在他面前更是从不谈起任何敏感话题。这样看来,颜离熙倒像是被封进了水晶瓶中与世隔绝了一般。
这天晚上恰好是满月,天气也晴朗得很,颜离熙独自一人坐在窗前望着银色世界,墙外隐隐有荷花味儿飘送进来,带着新鲜露水的凉意。浮动满院暗香,若遇上个风月中人,恐怕连魂灵都要被带走。
“解之……不想去看看城中的风光么?”
梅皓突然出现在窗外的美人蕉丛中,银衫银扇,那样子倒真像是从花中飘出来的美人。他靠在窗棂上,眉眼似笑非笑地望着颜离熙。
“想,可是你会同意?”
反诘了一句,颜离熙记起今天正好是梅皓说出条件的日子。这一天都没有见到他的人,现在出现,恐怕就是来提条件的。
“解之还记得我的要求么?”
果不其然,窗外的狐狸笑眯眯地探爪进来。
“说吧。”
也许是对于梅皓想要的东西廖若指掌,所以颜离熙的表情平常地等待。
可是这一次,他猜错了。
“我的条件,你蒙上这个,然后随我来。”
梅皓一边说话一边拿出的,是条尺来长的白绸巾,他很轻松地从窗口跃进屋内,将绸巾蒙在颜离熙的眼睛上。
“我不知道你还有这种爱好……”
明明知道梅皓暂时还没有打自己的主意,但是颜离熙依旧忍不住要挖苦一下,好像是在梅王府待了这几天,耳濡目染了不少梅皓的刁钻脾气。
“我当然没有这种嗜好,不过解之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尝试一下。”
毫不犹豫地反唇相讥,口舌上的便宜自然是没有谁能够敌得过他靠山王的了。等到绸巾绑得严实了,梅皓便抱起颜离熙向屋外走去。
普天之下月儿同,这天晚上,皇城月色自然也是皎洁。
回应慕容刑的命令而来到宫中,宾与怜在聿勤殿看见的完全是与往常大相径庭的景象。香花鲜果美酒佳肴摆了满桌,果然像是中秋或是乞巧时节的陈设,可是殿上除了慕容刑之外就别无他人了。
而今晚的慕容刑竟然好像换了一幅面貌似的满是惆怅与憔悴。
“每年今日朕都是这么过的,今年找你做陪。”
除去明黄的龙衮,换上显少穿着的玄色长袍。加上脸上冰冻的神情,俨然像是在执行一场法事。伸手取来了酒壶,慕容刑竟然亲自为宾与怜斟上满盅的醇酒。
“今天,是和之的生辰。”
颜离熙消瘦的身子本就不重,又因为大病初愈的缘故,所以很轻松地就被梅皓带出了王府,一路上梅皓的步子轻盈,那是因为他自小习武,轻功不凡的缘故。颜离熙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屋檐与屋檐之间腾跃。人潮的声音是从脚底下传来的,然后渐渐地消失,周围的空气也变得更加凉爽和清新。
那种感觉,似乎正随着梅皓飞升。双眼虽然被蒙着,颜离熙却觉得头顶上方的那轮明月愈发明亮起来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都被模糊,颜离熙惟有努力地攀住梅皓的手,感受着习习的凉风吹动衣摆。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风声止了,大约是梅皓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除去了遮住颜离熙眼睛的绸布。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座高塔之上。
蓑耀塔,乃是寒州城中最高的建筑,鹤立于城西的古刹之中,从这顶层的楼阁向外望去,便是寒州城的全景了。
皇城之中,一片黑暗。
“每年他的生辰,我们都会在御花园里放焰火,那焰火放得好高,甚至落下来烧到过隔壁园子里父皇的衣角……可是这光亮不会再有了……”
酒盏已经摇晃得显不出完整的明月,慕容刑现在的表情同样是支离破碎。接着酒劲宾与怜大胆地与他并肩站立,听着他一扫往日的冷漠喃喃自语着过去的事。
“我与和之经常会玩得太夜,忘记了老师布置的功课。我那份总是解之替我作,若是时间紧赶不完和之的份,解之就扮成和之的模样领受处罚,那老师老眼昏花,竟然没有一次察觉……”
“后年我被立为东宫,少了不少自由,和之觉得无趣就一个人远行游玩,我要去找他解之抵死劝阻…那天我第一次对他动了手。”
慕容刑每回忆一段就吞上一大口酒,而满桌佳肴珍果却纹丝未动。有很多痛苦的回忆必惟有接着酒的力量才能够得到纾解。
“我还以为解之是一个不懂得感情为何物的人,可是后来,我看见他与梅皓在一起,梅皓对他的那种亲昵……我当时就走到他们面前,推了解之…他从假山上跌下来……”
琉璃酒盏摔碎在脚边,杯中月光流了一地,被慕容刑愤愤地踩踏。那样似乎还不足以泄愤,于是桌上的杯盏尽皆落地,叮叮咚咚地让守在门外的内侍们胆战心惊。然而看着这一地狼藉,宾与怜却只是觉得好笑。
说什么和之的生辰,最后提到的全部都是颜离熙。
朝堂上的那个漩涡,本就是一场转圈的风暴,无所谓开始与结束,静下来就会变成虚无。喜欢和憎恨互为因果、互相纠缠,等到这一切都退去了,这漩涡也会就自动消失了吧。
然而可笑被卷进来的所有人都在这从虚无之中诞生的漩涡中苦苦挣扎,包括他自己。
“…和之和解之……你想着的到底是谁呢……我看你自己都不明白……”
望着慕容刑酡红的醉色,宾与怜起身,他笑着这样问他,得到的却是个无奈而辛酸的回答
“颜离熙…不…解之…不…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