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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道悲鸟 作者:伊夫·马拜-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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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草熬成的汤后,深深地睡着了,安安静静。

  那间草房,以前是猎人们射猴用的。他们躲在里面,当绿色的猴子吃完果浆和树叶,从树上下来时,他们便拉开弓箭。

  草屋的墙是土垒的,屋顶盖满树枝,上面爬满了红色的蚂蚁。它们偷吃着甲壳虫和鼠妇虫下在地衣上的蛋。

  朱莉醒来了,身边空无一人。她睡在地上,铺着棕榈叶。潮湿的地面使她腰酸背痛。她累极了,便照学校里老师所教的办法,活动着四肢。在这个凹凸不平的地方,弯腰展臂显得很滑稽。她笑了,打开用柴扎成的门,走了出去。她闭上眼睛。强烈的阳光穿过树枝的缝隙,照得人身上发烫。一群胡蜂飞起来。朱莉躲在肉石寇树的树阴下。树上,几只红肚的啄木鸟在那儿筑了窝。佩里在一棵枯死的刺槐树干上采摘了一些蘑菇。这些蘑菇只要树一被雷劈,开始衰亡,它们便迅速袭击。

  人的地位取决于地方和环境。在这里,佩里不像在别墅里那样,有义务为朱莉服务。他对朱莉毫不关心。朱莉渴了,她没有本能地问佩里要水喝。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隐士放了一只小木桶,里面的水是他从附近的泉眼中取来的。朱莉掀起盖子,犹豫了片刻,然后吹开水面上的灰尘,用双手捧水,喝下了没有从指缝中漏掉的水。她看看四周,为了让自己彻底清醒,她跑起步来。

  隐士在自己的草屋四周种了一些可乐果树,悉心照料,因为他很喜欢吃可乐果的核。晚上,巨羚前来偷吃树叶,在泥里面留下了深深的蹄印。朱莉不小心,踏上去扭了脚。她赶紧离开这些蹄印,钻进林下灌木丛中。

  在巨大的楝树底下,光线幽暗,生长着野咖啡树、棕榈树和吉贝树,它们被花朵硕大的孤挺、乔木状的蕨草和兰花缠得奄奄一息。朱莉被各种各样的植物和苔藓深深地吸引住了,停下来观赏木藤螺旋形的茎干和芦荟沉甸甸的花序。泥地踩上去湿湿的,暖暖的,很柔软。地上布满蜘蛛、蜈蚣、金龟、白蚁、蚂蚁,它们寻找着食物、相遇了,混成一团,互相捕捉、吞食。互相缠绕着的树枝中不时飞出嘈杂的杜鹃鸟、棕色的(车鸟)、长着羽冠的戴胜、黑色的织布鸟和五颜六色的鹦鹉。它们张着大嘴,捕食着被它们吓得惊慌失措的蚊子和小飞虫。它们嗡嗡叫着,啁啾着,发出各种响声和叫声。

  “真静啊!”朱莉说。她的声音也加入了这片交响乐中。她试图分辨出混杂在一起的各种叫声。

  她突然想起了父亲。“死者微笑着邀请我们走进自己的记忆之镜,这是其善意。”父亲曾这样说。她又想起了皮埃尔,为他的命运担心。想起康贝跟他在一起,她又放心了一些。她乐滋滋地想象着他们如何跟任性、富有进攻性、已经酒醒的埃莱娜在河上……

  树干把阳光割成一缕一缕,减低了阳光的热量。影子像一片云似的,遮住了地面和物体,挡住了声音和色彩,凝住了已被它凉下来的空气。朱莉一一抹去昔日充满暴力的回忆,抵制恐怖阴险的进犯。只有她现在生活着的这个时刻才是重要的,所有的吵架、冲突和蔑视都被排除在外。她想什么都不再想,谁也不想,甚至不想自己。她想在这声、色、味的混合体中消失、解体。突然,诺的形象把她从麻木中唤醒,强加给她,猛地结束了随心所欲的幻想。她赶紧跑回去。

  在草屋里,隐士正在齐娅身上涂抹狒狒的热血。狒狒是兄妹俩一起捕获的。在妹妹的请求下,隐士掐死了狒狒,以保护诺。他乞求母亲的灵魂。齐娅学会了母亲的各种本领,他则继承了智慧。齐娅像她每次来访时那样,躺在地上,向她的哥哥,张开双臂。

  离开哥哥之前,齐娅剪下一些头发,递给他。他把头发扔到火里,又把他们刚刚躺过的树叶也扔在其中。

  
  









第七章

  暴乱神奇地结束了,就像它神奇地开始一样。谁也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小雕像的发现使鹮派对鹰派的优先权受到了责疑,但它不过是这场争斗的一个借口。两派对权力的行使虽不平等但毕竟是共同执政,这使得这场争斗显得更假。他们继续共同执政,但地位颠倒了:从此,鹰派占了优势。某些家族首领也被更换了,代之以语言、行为和举止都与鹰派相同的首领。由习俗所强加的最高权力轮流掌握,仪式、义务、禁令和罚则保持不变。

  混乱期间,勒贝尔退出了冲突,他本来是应该加入的,那样才不会失去拥护者的支持。斗争结束了,他很高兴。这场斗争并没有真正的理由。但不少亲朋好友都深受灾难。他们不会原谅他的妥协和软弱。他脱下了制服,换上了皮埃尔·多斯上岛那天扔下的那套端庄而普通的衣服。那是朱莉给他的。

  勒贝尔所称的这场“变革”(这是近几代年轻人的叫法),没有长期而徒劳地发展什么东西,它很快只局限于修复几座被火烧毁的房屋,更换被打烂的玻璃,把堆积在城市中心广场的垃圾搬到沼泽地,让沼泽地消失得更迅速。

  由于害怕抢劫,商人们把商店关了几个小时,现在正弥补失去的时间。他们整夜开着店门,并抬高了物价。供应恢复了,其实,它从来就没有真正中断过。一切都不可能改变。一切都没有改变。

  几个星期后,再也没有东西能使人们记起自己曾经历过的事了。他们缄口不语,希望能把它忘掉。根据以往的经验,他们知道,一切胜利都是假的。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再次爆发一场同样无理、同样短暂的冲突,让失败者也有机会得胜。这样,大家将来就都能回忆起自己英勇、自豪的时光,虽然谁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哪场暴乱。

  假如这些暴乱打破了小岛的宁静,允许居民在某个动荡的时刻选择多数派,那么,它们必然会造成伤亡。而这些伤亡又能结束这种混乱。为了躲避屠杀所带来的诅咒,死者的身份往往是保密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都在记忆中抹去了自己想忘记的名字。很快,再也没有受害者了。

  别墅的门窗已被卸掉。没有被偷走的东西却已被打烂了。草地上到处都是纸屑、布条、碎玻璃和破瓷器,但没有东西被烧。

  康贝走进屋子:房间里空无一人。土块在地板上滑动,黏在尿坑里。那是强盗们拉尿拉出来的。他们为了留下自己来过的痕迹,靠墙拉尿。

  克恩家族的肖像丝毫未损、好像他们怕亵渎这些肖像会遭到报复。只有朱莉父亲的肖像被人动过了:有人在他头顶画了一个雄纠纠的男性生殖器。

  康贝又去发掘工地察看,了解被损坏的情况。被破坏的东西还可以修复。他有点后悔。从宗主国带来的家具——这是对当地手工业者的侮辱——被破坏,他甚至感到高兴。他为皮埃尔的命运感到担心。皮埃尔在保存在房间里的笔记本中一再强调这种命运。

  康贝飞奔上楼,有几个梯阶上的地毯松了,他失去平衡,一个踉跄。他连忙抓住用小牦牛的血刷过的栏杆。

  在楼上,他没有去看朱莉的房间,也没有理睬埃莱娜的房间,而是停在皮埃尔的房门前。房门锁着,像皮埃尔离开之前一样。这一细节使他放下心来。

  康贝转动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木百叶窗关着。虽然很暗,但他仍看得清用黑墨水写在墙上的东西:那是些几何符号,跟鹰派的青少年结束入教仪式时画在身上和大腿上的符号一样。自从小岛独立后,这种做法就被废除了。

  发现这些痕迹,康贝感到很惊讶。好像有人要让大家相信,抛弃这种习俗是暴乱的真正原因。一切都好像秩序井然。没有缺一个笔记本。皮埃尔的书桌上,在他的儿子马克的照片旁边放着一个信封。康贝想都没想就把它打开了:那是埃莱娜的一封信。可能是她出逃之前匆匆写的:

  皮埃尔,我喜欢这种混乱和暴力。这才是真正的生活。从此以后,你所喜欢的安静、宁和、甜蜜、和平将成为死亡的前奏,或者更糟,成为谎言的前奏。

  我来看你,不是想知道你如何生活、你爱着谁、你干些什么,而是想把我们的儿子马克的生死故事告诉你。短暂的生命,突然的死亡。为了不撒谎,我得在他身边,所以也必须在你身边体验和感受一番。你是惟一认识他的人。

  在离开你之前,这次是永远离开了,我想告诉你他是怎么死的。到了这里以后,我就想尽力把它写出来。我没有成功。也许再过几天,在暴乱的促使下,我会有足够的力量完成它。

  在这期间,我已开始写一本小说。前几页我感到很满意。我觉得有一种难以抑制的需要,需要继续写下去。别墅边上,有一只深蓝色的大冠鹃,在树上高高地监视着我们的一切活动。它的叫声中有一种哀伤,使我想起了你的悲哀:那些知道当他们消失的时候,世界上的悲哀不会随之消失的人的悲哀……我的书名《赤道悲鸟》是受它启发而来的。假如我写成此书,我将把它献给你。这是我复仇的方式,最后的方式:最后一次也是第一次把只属于我的某种东西献给你,因为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你,除了那个孩子……

  信写到这里中断了。康贝把它叠起来,塞进信封,但很快又改变了主意,把它撕得粉碎,扔到地上。不应该让皮埃尔知道这最后的无用消息。

  他转身想出去。就在这时,他发现有个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他颤抖着掀起没有盖严的床单。是诺。

  诺一丝不挂。她的皮肤苍白得发灰,乌黑的眼睛睁着,胸部和腹部被人用细刀划成一条条的,下身被蹂躏和糟蹋得令人惨不忍睹。手臂断了,手指曲了,指甲也被拔掉了。她的嘴唇破了,可怕地咧着嘴,露出缺了牙的黑洞洞的口腔。

  康贝跌跪下来,感到小便失控,腹部一阵热。他叫喊着。但他的喉咙已经因恐怖而瘫痪,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试图站起来,但无法动弹。他拖着身子,一直爬到房门口,爬到楼梯口,然后滑下了楼梯。这时,他听见了齐娅的声音和那只巨鸟的哀叫。它在欢迎他回来呢!

  齐娅睡在哥哥的身边,突然惊跳起来。她醒了,闻到了女儿的血腥味。哥哥安慰她,试图拉住她,但她决定立即回去。朱莉和佩里跟随着她。

  荆棘刺伤了他们的手脚,树枝挂破了他们衣服,他们艰难地行走在杂草和丛林当中。终于,他们来到了别墅的铁栅前,奄奄一息,精疲力竭。齐娅第一个跨进铁栅。她摇摇晃晃地跑向屋子。

  她在康贝面前经过,没有看见他。康贝劝她不要上楼。她不听。她毫不犹豫地走进皮埃尔的房间,把自己关在里面。

  大家都在客厅里等她。谁也不说话。朱莉发现有个杯子还没有被打烂,便倒上水,递给皮埃尔。皮埃尔把它递给康贝,康贝喝了一口,又递给佩里。佩里把水喝光了。

  楼上,有一扇门开了。“吱嘎”作响的地板回响着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朱莉和康贝赶紧向前厅奔去,皮埃尔也跟着他们,但佩里没有动。

  齐娅赤身裸体地出现在楼梯上头,头发上滴着黑墨水,脸上和乳房上划着一道道血痕。她抱着女儿诺。诺的四肢已经僵硬,笔直地垂着。

  齐娅一步步走下楼梯,每走一步都停一会儿。她咬牙切齿,表情木然,似乎轻而易举地抱着女儿。她盯着台阶,把走过来帮她的康贝推了个跟斗,然后走出屋子,越走越远,消失在树丛后面。

  朱莉站在门口哭了。皮埃尔把她搂在怀里。她哭得很伤心,涕泪纵横,无法自制,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她把脸埋在皮埃尔肩上,哭声难忍。

  那只大冠鹃焦躁不安地扑打着翅膀,在菜园边的棕榈树上跳来跳去。发出的响声吓得其它鸟都噤若寒蝉。当朱莉平静下来时,它也停止了骚动。

  康贝坐在台阶上,目光茫然地看着一棵巨大的丝兰树。丝兰树开着花,白得耀眼。他不断地重复着诺的名字,没完没了,像在念经。

  黑夜降临了。齐娅回来了,由佩里陪着。佩里用一只手扶着她。她穿着一件蓝色的长裙,女儿开始来月经时她曾穿过这条裙子。经过康贝身边时,她摸了摸康贝的头发。康贝一动不动已经几小时了。

  “放心吧,”她说,“我已在诺死去的眼睛里看见了他们的面孔。月亮升起之前,他们将从地球上消失。”

  除了在树端目睹世上一切混乱的那只大冠鹃,谁也不会知道她把女儿埋在了哪里。

  勒贝尔来到别墅,要求见齐娅。齐娅拒绝见他。她要朱莉转告勒贝尔,对她来说,他已不再存在。勒贝尔对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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