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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班车到伦敦去。范达勒和他的类人机器人身无分文,他们步行到伦敦。
午夜时分,他们来到皮卡迪利广场。十二月的冰暴还没减弱,厄洛斯女神雕像裹着一层冰。他们向左拐,走过特拉法加广场再沿着河滨马路朝索霍街走去,一路又冷又潮,他们直打哆嗉。就在舰队街另一头,范达勒看见孤伶伶一个身影从圣保罗大教堂那个方向走过来。他把类人机器人拉进一个胡同里。
“咱们得搞到一点钱,”他低声说道。他指指渐渐走近的身影。“他有钱。把他的钱搞到手。”
“这个命令无法服从。”类人机器人说。
“把他的钱搞到手,”范达勒又说了一遍。“用武力,明白吗?咱们走投无路了。”
“这与基本守则相抵触,”我说。“我不能危害生命或财产。这个命令无法服从。”
“看在上帝的份上!”范达勒怒气冲冲叫道。“你已经攻击过别人,搞过破坏,谋杀了人命。别胡扯什么基本守则啦。你身无分文。把钱搞到手。迫不得已就杀了他。我告诉你,咱们走投无路了!”
“这违背我的基本守则,”类人机器人重复说。“这个命令无法服从。”
我推开类人机器人,向陌生人扑去。他身材高大,相貌严肃,似乎挺有学问。他显示出一种被玩世不恭所毒害的满怀希望的神态。他手拄拐杖,我看得出他是瞎子。
“嗯?”他说,“我听到你靠近我。怎么回事?”
“先生……”范达勒迟疑片刻,“我走投无路了。”
“我们全都走投无路,”陌生人答道,“默默无声走投无路。”
“先生……我得搞到一些钱。”
“你是在乞讨呢还是在偷窃?”那双看不见东西的眼睛扫过范达勒和类人机器人。
“两种手段都可以。”
“啊。我们也都是这样的。这就是我们家族的历史。”陌生人举手到肩膀上,向后面指了指,“我一直在圣保罗大教堂乞讨呢,我的朋友。我所需求的东西不能被偷走。你希望运气好的时候能偷到什么东西?”
“钱,”范达勒说。
“钱作什么用?喂,我的朋友,咱们互相谈谈心事吧。我告诉你我干吗乞讨,要是你告诉我你干吗偷窃的话。我名叫布仁海姆。”
“我名叫……沃尔。”
“我在圣保罗乞讨并不是为了再见光明,沃尔先生。我在为数字乞讨。”
“数字?”
“啊,是的。有理数、无理数、虚数。正整数、负整数。分数,正分数和负分数,嗯?你从来没有听说过布仁海姆关于二十个零或者关于失量差异的不朽论著吗?”布仁海姆苦笑一下。“我是数字理论的术士,沃尔先生,我已经独自对数字的魅力作了详尽无遗的研究。施展了五十年的巫术之后,我变得老态龙钟,食欲不振。我一直在圣保罗大教堂里乞求灵感。我祈祷说,亲爱的上帝啊,要是你存在,请赠我一个数字。”
范达勒慢慢提起硬纸板公事包,用它碰碰布仁海姆的手。“这里面,”他说,“就有一个数字。一个隐藏的数字。一个秘密的数字。一个罪行的数字。咱们交换一下好吗,布仁海姆先生?以一个数字换一个安身之处行吗?”
“既不乞讨也不偷窃了,嗯?”布仁海姆说,“做起交易来了。所以生活变得如此庸俗不堪。”看不见的眼睛再一次扫过范达勒和类人机器人。“也许万能的不是上帝,而是商人。跟我回家吧。”
在布仁海姆家的顶层楼,我们合住一间房——两张床、两个衣柜、两个洗脸架、一间浴室。范达勒再一次把我的前额打出青肿块,派我去找工作。当类人机器人干活时,我和布仁海姆一起切磋,给他念公事包里的报纸,一张接一张念下去。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范达勒只告诉他这么一点,没再说别的。我说他是个学生试图写一篇有关杀人的类人机器人的文章。在他收集的这些报纸上都是些说明案情的报道,布仁海姆从没听说过。我解释说,肯定有某种关联,一个数字,一个典型统计量,一种能说明我之所以精神错乱的数据。布仁海姆被其中的神秘性、侦探报道和人类对数字的兴趣吊起了胃口。
我们检查了报纸。我大声读报,他用盲人谨小慎微的书写方式列出报纸名称和内容。然后我把他的笔记念给他听。他根据字体、铅字面、事实、想象、文章、拼写、单词、主题、广告、图片、专题、政治、偏见等把报纸编列成表。他分析。他研究。他冥思苦想。我们一起住在顶层楼,总是有点冷,总是有点心惊胆颤,总是挨得太近了点儿。共同的恐惧,我们之间的憎恨使我们凑在一起。就像一个楔子打入一棵活树里,劈开树干,结果只是永远与树干的瘢痕组织结合在一起,我们就这样连成一体。范达勒和类人机器人。要敏捷要敏捷!
一天下午布仁海姆叫范达勒到他的书房去,给他看笔记。
“我想我已经找出原因了,”他说,“可我不明白这个原因的来龙去脉。”
范达勒的心怦怦直跳。
“这些便是关联作用,”布仁海姆接着说,“在五十份报纸里登载着有关犯罪类人机器人的报道。除了报道劫掠行为以外,这五十份报纸又都提到了什么呢?”
“我不知道,布仁海姆先生。”
“刚才我只是反诘。这便是答案。天气。”
“什么?”
“天气。”布仁海姆点点头。“每次犯罪都是在气温高于九十华氏度的日子里。”
“这不可能,”范达勒叫道。“在天琴座主星上天气很凉爽。”
“我们找不到在天琴座主星上的犯罪记录。没有这样的报纸。”
“是的,是没有。我——”范达勒百思不得其解。忽然他大叫起来。“不,你说得对,在司炉间里。那儿挺热的。炎热!没错。我的天,是的!答案就在这里。达拉斯·布雷迪的电炉……帕拉艮上头的稻田三角洲。所以不如溜之大吉。是的,但是这都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我的天,到底为什么呢?”
这时我走进屋子,经过书房的时候看见范达勒和布仁海姆。我进去,等候着指令,我的多智能一心一意要为主人服务。
“它就是那个类人机器人吧,呃?”布仁海姆过了好一阵子才说。
“是的,”范达勒回答,仍然对他的发现困惑不解。“这说明那天晚上在河滨马路上他干吗不愿侵害你。天气不够热,他无法违背基本守则。只有在高温下……高温,正是如此!”他望着类人机器人。一个疯狂的指令从人身上传递到类人机器人身上。我拒绝了。严禁危害生命。
范达勒大发雷霆指手划脚,然后抓住布仁海姆的双肩,猛然把他拉出书桌旁的椅子。布仁海姆叫了一声。范达勒像一只老虎扑到他身上,把他死死压在地上,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
“找个武器来,”他冲着类人机器人叫道。
“严禁危害生命。”
“这种战斗是为了自我保存。给我拿一件武器来!”他用全身的重量控制住不停扭动的数学家。我立刻向一个壁橱走去,我知道那里藏着一支左轮手枪。我检查枪支。里面装有五发子弹。我把枪交给范达勒。他接了枪,用枪管顶住布仁海姆的脑袋,扣动扳机。他震颤一下便呜呼哀哉。
女厨师休假一天,在她回来之前我们还有三个小时。我们洗劫了整座房子。我们拿走布仁海姆的钱和球宝。我们给一个提袋塞满衣服。我们拿走布仁海姆的笔记,毁掉报纸;我们小心地随手锁上门,一走了之。在布仁海姆的书房里,我们放了一堆揉皱的报纸,上面放一支半英寸点燃的蜡烛。周围放上浸了煤油的破布。不,这一切都是我干的。类人机器人不干。我被严禁危害生命或财产。
正是如此!
他们乘地铁来到累斯特广场,转乘火车到大英博物馆。他们在那里下车,来到离罗素广场不远的一幢小型佐治亚式房屋。窗上的招牌写着:南·韦布,心理测验顾问医生。范达勒早在几星期前就记下这个地址。他们进了屋子。类人机器人拿着行李包在门厅等着。范达勒走进南·韦布的诊室。
她是个高个子妇女,留着灰色短发,有英国人细嫩的肤色和英国人难看的腿。她五官扁平,表情敏锐。她对范达勒点点头,把一封信写完,封好,于是抬起头来。
“我名叫,”我说,“范德比尔特。詹姆斯·范德比尔特。”
“不错。”
“我是伦敦大学的交换留学生。”
“不错。”
“我一直在调查杀人犯类人机器人情况,我想我已经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我想征求你的意见。你收费多少?”
“你在大学的哪个学院?”
“干吗?”
“对学生可以打折。”
“梅顿学院。”
“那就请付两镑。”
范达勒把两镑放在桌上,同时把布仁海姆的笔记压在钱上面。“在类人机器人犯罪与天气之间存在一种关联关系,”他说。“你会注意到每次犯罪的时候气温都上升到九十华氏度以上。这件事用心理测验是否可以找到答案?”
南·韦布点点头,认真看了笔记,放下纸张说:“是联觉,很明显。”
“什么?”
“联觉,”她又说了一遍。“范德比尔特先生,当一种感觉伴随不同于受刺激的感官的感觉立刻被译释出来的时候,这就叫做联觉。举个例子:声音的刺激同时引起对特定颜色的感觉。或者颜色引起味觉。或者光的刺激引起声音的感觉。味觉、嗅觉、痛感、压力感、温度感等等任何一种感觉都可能产生混淆或短路。你明白了吗?”
“我想是的。”
“你的研究已经揭开了这样一个事实:类人机器人在温度超过九十度水准的时候极有可能对温度刺激作出反应。极可能是一种内分泌反应。可能温度与类人机器人的肾上腺代用品有关联。高温引起他作出反应,表现为恐惧、发怒、兴奋和强烈的肌体运动……这一切都发生在肾上腺的功能范围内。”
“嗯。我明白了。这么说假如类人机器人一直呆在寒冷的气候环境里……”
“那就既没有刺激,也没有反应。更没有犯罪.。正是如此。”
“我明白了。投射是什么意思?”
“你想问哪方面的情况?”
“对类人机器人的主人来说有没有投射的危险?”
“很有意思。所谓投射就是向外投出。这是一个将原来属于自己的意念或冲动投到别人身上的过程。比如说,偏执狂向别人身上投射自己的思想冲突和情绪纷乱以便使这些身心感受客观化。这样的人直接或隐晦地指责别人,认为别人患了他自己正在苦苦挣扎着想摆脱的那种毛病。”
“那么投射的危险呢?”
“危险在于相信别人所暗示的东西。假如你和一个精神病患者住在一起,他把自己的毛病投射到你身上,你就有可能陷入他的神经病型式,变成真正的神经病患者。无疑,这种情况正发生在你身上,范达勒先生。”
范达勒蓦然站了起来。
“你真是个笨驴,”南·韦布爽快地接着说。她挥了挥手中那叠笔记。“这可不是什么交换留学生的笔迹。这是著名的布仁海姆独特的草写体。英国每个学者都认得他的盲写体。伦敦大学压根儿没有什么梅顿学院。那是你瞎编出来的。梅顿是牛津大学的一个学院。而你,范达勒先生,由于你与神经错乱的类人机器人日夜相处,显然已经受侵染了……受投射的侵染……因此我拿不定主意是打电话给伦敦地铁警察呢还是打给刑事犯疯人院。”
我举枪朝她射击。
正是如此! “心宿二号,御夫座主星,阿克拉克斯四号,双子座九号,半人马座里杰尔星,”范达勒说。“这些星球都很冷,冷得象巫师的吻。平均气温十华氏度,从不超过七十度。我们又有用武之地了。注意弯道。”
多智能类人机器人多才多艺的手转动方向盘。汽车轻快地转过弯道,继续在北边沼泽地疾驰。芦苇荡延伸数英里,在英国寒冷的天空下转黄而枯萎。太阳正在迅速落下。头顶上,孤伶伶的一群鸨笨拙地拍打着翅膀向东飞去。在那一群飞鸟之上,孤伶伶的一架直升机正回航,回到温暖的家。
“对我们来说不再有温暖,”我说。“不再有高温。我们在寒冷的环境中就安全了。我们将隐居在苏格兰,赚点钱,渡海到挪威,积累资金,然后悄悄溜走。我们将在北河三号星上安家落户。我们安全了。我们战胜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