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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却道:“你看她将漱玉轩护得滴水不漏,正经闺阁中的女子,能做到这般么?”
她说罢,便不再提,却留了陈嬷嬷一人,独自琢磨这句话的意思。
最后想到。兴许太后看着这李玲珑,是想起了自己从前的事,那般看似漫不经心,却城府极深,一步步从宫女坐到了太后之座,成了天下间最尊贵的女人。
当时她还不以为然。这丫头不过是聪明一些、貌美一些。貌美而聪明的女人在宫中一抓一大把,最后成功的不也只有一位?
然而此时才真正明白了太后那句话的含义。
阮小幺还在劝她,“嬷嬷稍安勿躁,纵是等上片刻又有何妨?总之今天太阳落山了,明儿个不照常升起来么?”
陈嬷嬷心中狐疑不定。僵立了许久,最终也豁了出去,总之回去都是要领罚的,再晚一些又有何妨!
然而阮小幺这个大忽悠的话,向来只能信一半。
她小心翼翼扶程珺起了来,椅子被陈嬷嬷占了,便找了快干净的地儿,让她坐下。
程珺的双手冰凉粘腻,尽是汗渍,比任何时候都要狼狈,她似乎想笑,却只大口喘了几回,也没笑出来,紧紧握着阮小幺的手,声音有些发飘,“多谢……”
阮小幺笑笑,摇摇头。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日头渐渐升高,屋中闷热不堪,然而气氛却沉滞冷凝,陈嬷嬷一言不发,心中愈发焦躁。
阮小幺在一边问道:“嬷嬷,您进宫多少年了?”
无人应答。
她劲头十足,继续问她:“您在家乡还有亲人么?”
程珺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
阮小幺转身道:“我这里等得很急啊!又没有牌来玩一玩,只好说说话喽……怎么你们好像都不怎么想说话?”
“闭嘴!”陈嬷嬷冷声道。
阮小幺撇了撇嘴。
陈嬷嬷终于开口了,又道:“我在太后跟前伺候了这么多年,这种事,她是不会改主意的。”
“话莫要说绝,”阮小幺道:“事各有不同。此事事关后宫、朝廷,其实太后不必如此做。德妃娘娘向来遵纪守法,是后宫的好妃子;对于中宫之位,也没有什么取而代之的想法,究竟立谁为后,到底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若是此时你们把她杀了,皇上不仅会震怒,搞不好要彻查此事……更重要的是,德妃娘娘从此就成了皇上心口的一粒朱砂痣,而你们,就成了迫害他心头所爱的刽子手。”
陈嬷嬷抬眼看了看程珺。她面容姣丽,三分柔媚蕴含在内,端庄识体,在如此境地之下,仍不减从容气度,实则……真当得起这“德”字。
阮小幺站在屋中间,顶上射下的光线照在她身周遭,似乎让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光晕。
屋子虽小,沉默久了,也觉得空旷,而她的声音却如仙音妙乐,源源不断传到了陈嬷嬷的耳里。
沉下心去想她的话,慢慢地也觉得越来越有道理。
虽然一字不露,但她面上已渐渐缓和了下来。
日光又渐渐西斜,屋中残留的余热不散,渐渐地暗了一些。
算算时辰,此时恐怕已近酉时了。
忽然外头有了一些响动,似乎有人匆匆从外头而来,硬质的鞋底踩在走廊石砖上,沉闷而含糊地传来了阵阵“哒哒”之声。
陈嬷嬷几乎是瞬间便站了起来,急急去开了门。
外头又来了两个太监,似乎来得匆忙,面上还有汗珠,先向陈嬷嬷行了个礼,急急道:“德妃娘娘还……”
陈嬷嬷忙将人请了进来。
那二人一瞧德妃还好端端坐在一边,都是松了一口气,取出了另一道懿旨,交由陈嬷嬷。
程珺眼中惊愕,不由自主便看向阮小幺,极是迷惑不解。
阮小幺却悄悄抹了把脖子后头的汗,咧嘴笑了笑。
懿旨上写得清清楚楚,暂使德妃在仪和殿思过,私藏凤袍一案,待皇帝回宫后,再行论处。
陈嬷嬷几乎当场就要笑了出来。
她硬是收了面上万幸的神色,再三谢道:“辛苦二位公公,待回了宫,自有论赏。”
“嬷嬷客气了,”一人道;“奴婢只是跑个腿。嬷嬷这便回了吧,外头轿子已然备好了。”
另一人向程珺恭敬行礼,“委屈德妃娘娘了,还请娘娘与奴婢回宫。”
程珺轻轻点了点头。
至于阮小幺,懿旨中没有提到她分毫。既然程珺都不杀了,陈嬷嬷也不揪着她不放了。
陈嬷嬷临走前,深深看了她一眼,面上已没了方才的严肃与锐利。
阮小幺耸耸肩,待几人都出了去后,也跟着离了开。
一路上出了重重门廊,众太监兵士看她的眼神都十分怪异。
阮小幺朝众人做了个鬼脸,待到了方才着意为难的那太监跟前,重重哼了一声,颇有狐假虎威的风范。
那太监哆嗦着身子,脑袋埋得更低了。
她这才出了气,大摇大摆出了去。
外头除了宫轿,另有一顶翠绿的朊罗小轿,专为阮小幺等在此处。
那是秀姨家中的轿子。
她笑着过去,问那轿夫,“秀姨回来了?”
“夫人尚未回来,先差了人来接姑娘。”轿夫道。
阮小幺笑意盈盈,上轿去了尚书府。
户部尚书韩忠今日随皇帝至天坛,如今还未回来,尚书府外已掌了灯笼,映着微黑的天色,格外安详静谧。
秀姨正在前厅中等候,见她来了,忙迎了上来,口中念道:“你这丫头可算回来了!我正担心着大理寺不放人呢!”
她似乎刚刚回府,身上还穿着入宫的那套诰命服,庄重得有些刻板。
自从阮小幺来了建康,秀姨便时常到她那处走动,没回也只是说说话,叙一叙家常,却从来不提叶晴湖之事。
她一个堂堂三品诰命,平日里多少人登门想拉交情,却向来只亲自去寻阮小幺,在旁人看来,简直是阮小幺又走了什么狗屎运。
内里之事,旁人不知,阮小幺竟是也不知。
她笑着向秀姨拜了个大礼,“今日之事,若无秀姨相助,玲珑这条小命想必已没了!”
秀姨将她扶了起来,嗔怪道:“你今日差那宫婢来找我,平白吓了我一跳!宫中这档子糟心事儿,也是你能插手的!?瞧吧,如今脱身不得,开心了?”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阮小幺苦笑了一声,又开始给她灌黄汤,“秀姨你好厉害哦!在太后跟前说两句,就能把太后说得动心了!”
“秀姨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她恨声叹气,“提心吊胆的,生怕一个说不好,太后便要恼怒!这回我可是下血本了!”
阮小幺也有些不好意思。
☆、第三百零九章 香饽饽
这后宫之事,向来是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沾上了就会被拉进去,今日秀姨为她求情,便算是把自己也算了进去,往后再生什么是非,难保她能逃得了干系。
她实在不知该拿什么感谢她。
然而秀姨面色一缓,显然早已想好,道:“我如此出力,实则也是想你应我一件事儿。”
“您尽管说!”阮小幺拍拍胸脯,“凡我力所能及之事,定然赴汤蹈火!”
“谁要你赴汤蹈火!”秀姨笑着,顿了顿,开口道:“我想认你做个义女,你意下如何?”
阮小幺嘴一张,痴呆了。
义女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秀姨继续道:“你与我相识,也算是缘分。我早已有此意,只是碍于你生父与我家有些嫌隙,恐他心生不快。如今你既已回了李家,若是愿意认下我这义母,我明日便向李尚书去提此事,也一并和缓和缓两家关系。”
阮小幺想,你这是意在李家呢、还是意在叶晴湖?总之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罢了,秀姨看着她,等她表态。
秀姨在京城贵妇之中地位很高,娘家是宰相府、夫家是尚书府,更兼娘家的娘家还与宣朝宗室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认了这个义母,可算是百利而无一害,况今日她算了豁出去了帮着阮小幺,于情于理,阮小幺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是叶晴湖不喜欢。
他似乎除了起初找秀姨来当救兵,之后连见也不大与她见面。
阮小幺心下迟疑,被秀姨一眼看出,她微笑道:“无妨,我只这么一提,并非是迫你现下便应了。如此,我等上几日,无论你答应与否,都给我个信儿。可好?”
“多谢秀姨厚爱。玲珑定会多加思量。”阮小幺一口应下。
外头愈发的黑了,高大的屋宇树木在昏黑中投下影影绰绰的轮廓,尚书府从门外到院内有成排的灯笼引路。秀姨亲提了一盏灯笼,送了阮小幺出去。
此时天黑。也不好再去叶晴湖家中,阮小幺便就此回了太医院,安睡一夜,待到明日,再去不迟。
短短一日过得极是漫长,回想起自己只身闯大理寺的情景,事后才出了一身冷汗。
如今被那陈嬷嬷知晓了免死金诏一事,恐怕此事不久便要传遍宫中。
前朝覆灭时,皇室之人大半死伤殆尽,只前太子一族漏了一些。先帝找不到尸体、也找不到人,无奈之下,只得颁了这免死诏书,意示过往不咎。
然而她若被归到前太子遗族之列,恐怕往后的日子也不大好过。不仅皇帝跟前失了信宠,连程珺都可能会与她划清干系。
这么一想,拿这诏书救程珺,可真不算是个划算的勾当。
他在榻上翻来覆去的想,最后也毫无办法,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二日,阮小幺起了个大清早。又向上头判官告了个假,正要去找叶晴湖。
刚在外院叫来轿夫,便瞧见一个商家衣饰的小厮一路连走带跑过了来,热得满头大汗,便擦着便往里瞧。
阮小幺奇道:“你们俩不在家中,来此作甚?”
“哎哟!可不正巧!姑娘您正要出去?”那小厮应了一声。喜道:“老爷吩咐我来,要请姑娘回家呢!”
“家中有事?”她不解。
小厮道:“小的不大清楚,只见老爷神色很是焦急。”
阮小幺忙道:“我这便回去!”
说罢,让那两轿夫调了个头,直转向商家去了。
商家大院一如平日。葱翠庭木、轩朗屋宇,下人们各司其职,并没有什么突如其来的事故。
阮小幺直到了商老爷院儿最里间。
外头小厮正守着,见了她,也不通报了,直接让她进屋。
屋里头最远处搁着一块冰,使暑气降了一些,桌椅木架也有些蕴凉。商老爷的身子无甚起色,只强打着精神,让丫鬟扶着靠坐了起来,枯瘦无力的手向阮小幺招了招。
榻边还有个中年的男子,身穿靛蓝长衫,面容儒雅,模样像个读书人。
阮小幺认得,这是商家大郎君——商海。商泽谨的老爹,也是她的舅舅。
他平日里只在外头打理家中生意,并不常归家,今日却怎么也来了?
“玲珑,”商老爷声音有些沙哑,“过来。”
阮小幺乖乖走到榻边。
商老爷轻声道:“你稍后随你舅父去……去定国公府上。记住,切不可张扬行事,要知书达理……”
她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商海。
这个面貌忠厚儒雅的男人冲她点了点头,道:“爹,你放心,我会管束着玲珑。”
阮小幺:管束着,嗯!?
商老爷却很是欣慰,缓缓点头,又看了阮小幺良久,苍老地叹息。
似乎他到死还都放不下阮小幺这个外孙女儿。
商海道:“我在外头等着。”
他先出了去,连着里头下人也出了,只剩了祖孙二人在屋中。
商老爷极缓慢道:“你前日里的事,我……咳咳……我都知晓了,你太鲁莽!”
阮小幺很是惊奇,“外祖父在家中,怎得知那事的?”
商老爷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望着她。
“我是你外祖父,你做……什么,我能不知晓!?”他却微微笑了起来,又是一连串的咳嗽,好半天道:“往后,宫中之事,切莫要再……插手……”
怎么个个都与她说,宫中之事不能插手?
阮小幺无奈道:“是是是……我错了!”
商老爷又叹了一声,最终道:“往后,外祖父再也护不住你了……你、你万事,多小心。”
空荡荡的屋子,只回荡着他的叹息声,以及枯败的话声,格外苍凉。
她握住了他的手,低低道:“您莫要说这丧气话。我师父说了,您还有好些年可活呢……”
外祖父面带着一抹笑意。瘦而干枯的脸上又多了一些褶子。
“莫要记恨你外祖母。”他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
阮小幺立在榻边,半晌,点了点头。
出去后,商海正在外头等着。道:“走吧。”
两人赶到了定国公府。
到了之后,阮小幺才明白过来,为何外祖父让她前来探望。
下人将他们请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