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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使道:“教主深居简出,并不常露于若人面,寻常教中事物乃我们几使处理。若遇着决关生死之大事,教主才会亲自处理。”
阮小幺道,“怎么个生死大事才能劳动教主大驾?”
“前几日我们方与教主商议,能广施药材,想与众位医吏携手,平了这疫病。”木使叹道。
说者有意,闻者更是有心。
“若是皇上听闻贵教如此尽心尽力,定然大为欢喜。”阮小幺道:“只是,你们施药不是要看‘纯净与否’么?”
木使点头道:“的确如此,但毕竟人命关天,不止广西郡,桂林郡等处疫病也颇为严重。况且姑娘也说过,救人是功德,见死不救是业障,若我教太拘泥与这纯净之人,天大的功德也要被更多的业障消融了。”
阮小幺笑道:“木使能如此想,便是最好了。”
木使虽话说如此,但面色仍有一分沉郁,不知是烦烦心着教规将破还是其他什么麻烦。
第二日,白依早早便来通报,“前几日与姑娘一道前来的几位医吏现下又来了。”
阮小幺闻言,只是点点头,让她带着自己去了。
说“又来”不大准确,实则只是叶晴湖一人去而后返,他身后带着的不是先前那几个医吏,却只有一个纪成。
阮小幺记得,这纪成是太医院学生中的佼佼者,此次是自愿征召入广西郡的。
他个子不高,瞧着普普通通的模样,双眼却很是有神,行事也沉稳。瞧着算是个居家好男人。
水使带二人入山,此时正在说些什么。
阮小幺去后,向叶晴湖咧嘴一笑。
叶晴湖偏过了头去,把她当空气。
她摸了摸鼻子。问纪成,“你们怎么来了?”
纪成道:“大人回去同我等商议了两日,决定先将城外死烂的尸体烧了,但得了疫病之人仍是无法医治,便想再来炎明教问一问药方。”
水使道:“方才我已同你们说了,药方自不是难事,但你们要来无用,当中药草乃是此山中特产,数量并不多,难以医治所有染病之人。”
忽一个听着耳熟的声音从后传来。“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几人转头一看,是三日未见过的火使,他对几人的态度显然没有水使那般恭敬,只道:“在如此窘迫境况中。我们只能保证纯净之人全活性命,至于那些心中没有光明、脏污腐烂之人,自然是不会医治。”
纪成一恼,“可、可……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只你们随随便便说一句‘不纯净’,便眼睁睁看着他们枉死!?”
火使轻蔑的视线在他身上一扫而过,看向叶晴湖,“先前药师说起过叶大夫。只道叶大夫神技,天下再无医者出其右,为何这疫病之事,却不能诊治一二?”
叶晴湖从善如流,“因此才要上山寻贵教商讨。”
水使在火使耳边附会了几句。
他点点头,扫了众人一眼。又道:“如此,既然大人如此诚心诚意,且容我教商量一二,不日定当给几位一二答复。”
“请。”叶晴湖神色自若。
阮小幺跟着几人回了厢房。
叶晴湖一路上沉默无语,全然无视了阮小幺嘻嘻哈哈的笑脸。板着脸回了去。
待得丫鬟们上了茶点,三人安坐下,阮小幺先问道:“你那边情况如何?”
“炎明教深得人心,连郡守都要给三分薄面。且不止此郡,邻近二郡中也有它势力。”叶晴湖的声音平静得如照本宣科,“时间不多,我粗浅查了一下,入教之人原本多是一些良善老实之辈,看起来风平浪静。但到底有些差错。有些人似乎入了教,就失踪了。”
“失踪了?”她惊讶道。
“对!”一边纪成接道:“我这两日查了约有几百户人家,有几个所传确是入了教,自此便从未回来过。因未见着尸首,又不知是否在山中,故虽是失踪,官府也不敢消了户籍,只做生时处理。除了生死不明,另有一些人是入了教便以各种意外方式而亡。”
阮小幺有些不解,“这又怎么说?”
他翻卷开了自己那片袖口,那上头写着零零落落几个字儿。纪成边看边念,“除却失踪之人,已死教众之中,二十七起被毒蛇咬死、三起坠崖而亡、十五起溺水而亡、二起屋舍走水被烧死……剩下林林总总,意外致死约有三十来人。”
“几百户人家,便有这许多意外?”她大感离奇。
纪成点点头。
死亡之人如此之多,怎的这炎明教就没一点负面新闻流出,尽是真善美的传言?
她忽然想起察罕与她说的,炎明教是个龙潭虎穴,一再催促她快些离开。
难道他是知晓这其中内幕的?
阮小幺摇摇头,道:“你们说的这些暂且放下,我们此次来主要是为了平疫,并不多深入追究炎明教。“
叶晴湖哧了一声,“你当真觉得,我们只是简简单单的平疫?”
阮小幺托腮看着他。
最先来时,两人已说好了的,她留在山上查探周边,他则回去处理疫病事宜及查探有关炎明教之事。到时阮小幺只要随意找个借口,留在山上就行。
结果遇着了察罕。
本也没什么,照常按计划行事。
只是叶晴湖便再没给过她好脸色。
阮小幺突然开口,“师父。”
叶晴湖不答。
她只叫了一声,却苦笑着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纪成看着莫名其妙的二人,挠了挠脑袋,有些摸不着头脑。
阮小幺将她这两日的见闻说了来,“山下有一些屋舍,围在山周的约有万余人次,多是入了教的百姓,另有近四成之人是去年新来。”
炎明教立教已有上百年,不知为何,一直只在岭南之地传延,向来有千余人。然而仅去年至今春不到半年时间里,却广收百姓,纳了几千人入教,半数是疫病好后虔诚入教,半数是家中有人得了疫病,被治好后,心存感激,来了这教中。
“而且听说还在不断招人。“她添了一句。
这已经颇有些招兵买马的气象,若不是这天涯海角,山高皇帝远,恐怕早就为朝廷所发觉。
叶纪二人也察觉出异样,纪成压低了声音道:“难道郡县对此一无所知么?”
“怕的是他们也身在其中。”叶晴湖道。
水使那处的回复很快传了来,有苍头来回报,几位使者请他们前去。
时已晌午,山上渐渐也生了些闷热。议事堂在山半腰处,走得阮小幺一身大汗。半个时辰后,终于坐定在了议事堂中。
水使、火使、风使、木使皆坐于堂上,神色默然,有的板着脸,有的神态舒缓,看向他们的视线也是各自不同。
火使道:“不就是些山下愚妄痴迷之人,何劳教中不辞辛苦去救?我们自有数万教众,怎的就不见一例染病而死?可见死伤于路之人皆是一些身心不洁之人!救他们,平白脏了教里的规矩!”
木使皱起了细长的眉,“教主已说了,虽非我教中人,但天下仍多纯善之辈,不可一应而论。”
火使似乎有些不满,轻轻哼了一声,却也没再反驳。
叶晴湖道:“不知贵教有何见解?”
“叶大夫,”水使道:“此前我众人已与教主商议过,平疫药方自可献出,不致让我教得个‘坐视不管’的声明。”
阮小幺几人各自对望了一眼 。
她在心里头骂这几个天然元素,几个时辰前就已经摆明了说只有药方没有药材不顶用,这回却还能厚着脸皮只给个药方,还好意思说不会坐视不管!?
几人谁也没有接口,四使八道视线落在他们身上,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有人发话,气氛一时冷了场。
火使最先道:“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吝啬鬼。
肚子里骂,脸上还要端着笑,阮小幺道:“如此说来,贵教是再无法匀些药材给山下患病百姓了?”
几人皆是摇头。
叶晴湖却突然道:“不知几位圣使可否带我等一观贵教药园?”
既然他们说“好些个”药材都是炎明教这山头上独独生长的,纵使拿不到一些药材,去见见那药园也是好的,总比只拿到一张药方要好。
然而,毫不意外的又被四人齐齐拒绝了。
风使道:“药园乃我教中圣地,只有教中之人方能进入。“
阮小幺掏掏耳朵,这话真是耳熟。
什么圣姑圣地,寻常男子不能进入啦……
说了半天,两方一件事都没说拢。
药方有什么用?早在第一日,叶晴湖已经写出来药方了。
晨间他与她说过,前两日已去过城郊,带了好些药材,按分量、种类不同分了种种,太医院众人各自用沾了蒜、艾叶等物的绸布裹了全身,呼吸处照阮小幺所说,堵上了满是炭粉的小布带,包裹的严严实实,把煎好的汤药喂病患服了。
但两日来,并没有一例好转,该恶化的还是恶化。
☆、第三百二十三章 夜探
对于这种怪异的疫病,似乎也没有什么预防之法。从疟虫入体后,头一月并无任何症状,相反,虫卵在人体内孵化,为了保证能够“平安”成虫,凡破伤风、轻至中等中毒、风寒等等都无法伤害宿主。
也就是说,人体将会在一月内处于生理亢奋状态,什么感冒发烧,通通没有。
当虫卵孵化,幼虫渐渐开始成长,宿主此时才有症状出现。先是疲劳、日渐瘦弱,如蛔虫等一般寄生虫入体,但不过半月,身上便开始出疹,状如麻疹,痒痛无比。
再过一月,宿主消瘦积羸,红疹处渐渐溃烂,寿命也差不多倒了头,通常只剩一旬至一月时日,拖延苟活而已。
叶晴湖等人仅有两日时间,纵使汤药有效,短短两日也瞧不出什么。
如今看来,还是炎明教这以毒攻毒的法子最是管用。
只是那味毒通子,谁知道他们栽那么多做什么?其心必异!
四使皆是越人,习惯了直来直去,从不似中原人这般弯弯肠子一大堆,任阮小幺怎么说,都只有两点:一、不给药材、二、不让进药园。
阮小幺无奈至极,只得向另两人打了个手势。
没什么好谈了,只能先离开,再做打算。
然而此时,那水使却发话了,“其实,也并不是无法。”
“哦?”她双眼一亮。
火使却低低呵斥了一声,似乎并不想他开口。
水使并未理睬他,径直道:“教主有言,叶大夫医术超绝,若是留在我教中,我教愿倾尽药园,医治山下之人。
叶晴湖挑了挑眉。
阮小幺捂额,明目张胆挖墙脚来了。
纪成神色有些紧张,一个劲儿地盯着叶晴湖。
叶晴湖挑了挑眉。“圣使可知我是大宣太医院副院使?”
水使淡淡笑了笑,点头。
“我教向来不问来路,只要叶大夫入了我教中,以您高才。定然为药堂之首。到时,莫说是只看一看药园,就是都取了来,又有何妨?”他循循诱道。
木使也道:“教主着意说了,只要先生肯留在我教中,必当倾力相助,以救天下苍生!”
“你们这是要挟?”阮小幺清亮而柔软的声音破开了两人的义正言辞,不忙不乱道:“大人纵然心善,但也不会弃了朝廷重责,如今你们拿这千万疫病之人的性命来换他入教。这就是贵教光明磊落的手段?”
几人不答,坦然的神色表明了,他们对无论对天下太平还是生灵涂炭都没什么兴趣,感兴趣的,只有眼前这人。
叶晴湖眼底深处渐渐冷然。他最终没有毫不犹豫地回绝,只是在收到阮小幺催促离开的视线后,道:“容我考虑一二。”
水使微笑,“先生尽请。”
半日的谈判,双方摸清了个底限,眼见着日头西坠,晓月从山湖之间初升上来。嵌在半壁霞光之中,如瑰丽幻影。
几人出了议事堂,面有忧色。
山路难行,三人只得在此又留了一宿。
白依被留在院里伺候,并不进屋。阮小幺一人躺在幽黑清冷的屋中,看着窗外射进来的月光。一地皎洁,心头纷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炎明教实则也不算过分,若她是水使,肯定也会趁机捞一把。在这种人人自危的荒年灾月,谁想把手头有限的物资交出去给一些不相干的人呢?
只是这炎明教,当真如察罕所说的那般,是个龙潭虎穴么?
她正阖目想着,翻来覆去睡不着,忽而听见后屋窗楞上的糊纸似乎发出了沙沙的呼响,窗被支开了,浸着夜露湿气的山风吹了进来,平添了一份凉爽。
阮小幺心中一跳,抽出枕下的一只匕首,无声息地下了榻,赤脚悄声在屏风边觑着。
借着月光,不甚分明地瞧见了一个崔巍的黑影,瞧着沉重,脚步声却细微若无,往屏风这头走来。
阮小幺毫不犹豫,抽出匕首,寒光微闪,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