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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书不自觉攥紧了阮小幺的衣袖。压低了声音,惶然道:“我听着……不大像……”
确实不大像,上方那张榻都还好端端的压在那里,无人移动。难道是有其他人来了?
几人屏气凝听,蓦地听到一人冷哼,皆是吓了一跳,那声音娇丽泼辣,分明是个少女!
“准是那人牙子来了!……”慧书一颤,哆哆嗦嗦地不知如何是好,“住持……住持要将我们卖出去了!”
她张着嘴,还想再说什么时,却听见上方那声音再次响起,一串叽里呱啦,像是与人急急的争辩一般,语气甚是懊恼。然而声音虽好听,阮小幺确实一个字也听不懂。
“这怎么还有外国人!?”她嘀咕着。
这么一来,肯定不是什么人牙子,难道是偶尔经过的异国少女?不管是谁,只要能救她们出来就好!
第四十章 贼匪为患
她只想了一瞬间,干脆利落地敲在上方那盖板上,发出点声响,“有人吗?”
话音未落,便听到上头一道尖细的惊叫声。
“哎……”她那只手还举在头顶,莫名其妙,那女人估计是被她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到了。
阮小幺便又叫了一声:“我们在地窖里,帮忙把床移开可好!”
接着便是一阵“唏哩哐啷”磕磕绊绊的声音,最后“嘭”一声,没了动静。
几人傻傻地愣在那里,好半天,慧持才磕磕巴巴道:“她……她是不是被我们吓跑了?”
“我哪知道……”阮小幺傻了眼。
搞什么,三天来好不容易听到外头有人来,居然就这么被她两句话吓跑了!?
她捂着脑袋,不想活了。
“不对,她肯定是听不懂中文!”阮小幺又在为自己辩解,道:“可是就算她听不懂中文,也不用被吓跑吧!”
几人又沮丧了下去。
半盏茶时间过后。
“‘中文’是什么东西?”慧书问道。
阮小幺一巴掌拍过去,“少说废话!”
一个时辰过去。
想想此时也应是月上中天,沧州城内城外俱已安睡,谁会晓得城西一间破屋子下面,三个小丫头正空腹饥饥,早已饿得前胸且后背?
左等右等法智不来,好容易来了个人又跑了,一时间,阮小幺的心情跌落到了谷底。
慧书嗫嚅着想开口,却最终没有说出一句话,待到阮小幺听得不耐烦,问她:“怎么了?”
她才摇了摇头,低声道:“无事。”
几人在地窖中苦苦等候,几乎不知过了多久,那黑漆漆的上方才又传来了“吱呀”一道掩门声,接着便是辛辛苦苦挪那张塌的声音。
阮小幺双眼一亮,听着听着却感觉不对劲,这老尼姑约莫是一个人跑过来的?
果然,待头顶那张盖板掀开时,窖口处只有法智一人的身影,面色焦躁,将灯笼探下来,照了照,悄声道:“赶紧上来,明日沧州便要出大事了!”
那苍老的面容上青青白白,不住的喘着声,似乎是急慌急忙跑了一路,若不知她是为了保住自己的银子,阮小幺真要以为她是一心为几人好,普度众生了。
“大事?”她抬起眼,不解道。
“你们先上来!”法智一急,那颧骨上的微微耷拉的皮都抖了起来。
慧持心急,扒了那窖口便想爬上去,却被阮小幺暗地里猛地一拽,又拽了下去,另外不动声色地瞪了一眼。
正郁闷着,只听阮小幺又开口道:“可是是您让我们在这处好生呆着,如今又这么急慌慌地拉我们上去,难不成那泼癞四发现我们了!?”
法智本不欲多言,却撞着她这么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主儿,心内又慌,脱口便道:“明日燕人就要打来了!再不走,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阉人!?”阮小幺呆滞了一刹。
“你们可赶紧上来吧!”法智伸手便要来拽阮小幺,瞧着样子是真慌了,“城内都已经戒严了,再不出来,以后可就出不来了!任你们饿死在地窖里!”
阮小幺还没来得及想,只“哎”的一声,人小体轻,一眨眼间便被她抓了住,就要往上腾空而去。
一刹那间,变故陡升!
眼前直觉寒光一闪,“唰”的一声,她反射性的闭眼,只听上方一声闷哼,一道温热的液体便扑面飞溅,沾了她一头一脸,霎时一股子铁锈的腥味弥漫了开来,待她睁开眼时,却见法智一颗脑袋早已连皮挂在了脖子上,低低垂下,一股股鲜血喷涌而出,从窖口处滴滴答答垂涟而下,阮小幺的衣襟上被染上了一大片暗红。
那灯笼啪嗒一声坠地,照亮了她整个身子,回过头,猛然听到慧持与慧书疯了一般的尖叫声。
上头屋子里传来一个粗犷的男人声音:“此处还有个地窖!”
法智垂着脑袋,眼都没来得及闭,那眼白处正直挺挺地盯着阮小幺,鲜血流了进去,眼眶中一片血红。她觉得自己的眼中也是一片血红,猛地黑暗被血光吞噬,呆愣在地窖中,甚至连滴下来的血液都不知去躲。
视线似乎是黏在了法智那缺了脑袋的身子上,想移都移不开,汩汩而出的血液中还有经脉、血肉,此时脑海中却残忍的闪现出解剖课时,老师指着尸体的咽喉部位说,这是肌肉、这是气管……
法智的尸体被毫不留情的拂到了一边,窖口处出现了一个身影,借着灯笼微微的亮光,照的分明:络腮胡、蓄着短短的发,乱糟糟的扎在头上,脏污的面容下,衣衫褴褛,然而那双眼在瞧见自己时,陡然泛起了一丝贪婪。
那只大手一捞,便将阮小幺抱了上来,见到那小巧的面上满是血腥,便粗鲁地拿袖子擦了擦,看了片刻,狂笑道:“是个女娃儿,瞧这细皮嫩肉的,你们窝里那些个丑妇,那有这个如此好模好样的!这个归我了!”
阮小幺被这么一拂一擦,猛然间却似回过神一般,一股反胃的感觉涌上来,又闻着那满屋子的血腥味,只干呕了两声,只眼中涌上了一层泪,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模模糊糊地屋中却挤满了人,少说也有六七个,皆是衣衫褴褛,有的干脆便没穿上衣,瞧着自己,竟似一百年没见过女人一般,那眼中射出的淫光看得她又是一阵反胃。
另一人上前,在那地窖中细细探视了一回,“嘿”地笑了一声,道:“还有两个女娃儿,今日是有福了!”
说罢便跳了下去,只听得地窖里两个小丫头一声声的尖叫,不多时,便一手一个被那人扔了上来,还没落稳,又被人执了住,瞧她们的面色,已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阮小幺强压下心头的恐惧,扫了一眼地上法智的尸首,又瞧着这些人,个个提着刀,扯住自己的这人手中那刀尖上还沾落着一道道血痕,正是杀了法智的那厮。
杀人如切菜一般,瞧着竟似贼匪之流。
慧持被人抱在怀里,又是挣扎又是踢打,不住的尖叫:“放开我!放开我!——”
那人不耐烦,怀中掏出快破布,便塞到她嘴里,之后便只听到她“呜呜”的闷声,那反抗的气力压根被人不放在眼里。
慧书却老老实实地缩在一边,不敢反抗,也不敢叫出声,更不敢往地上瞟去一眼,那双眸子呆愣愣地,已是被吓傻了。
阮小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去看那尸首。突然想到方才法智说的那句话——燕人打来了。
她仍是不知什么阉人不阉人的,但显然这不是指破屋子中的这几人。
那几个贼匪一连得了三个女娃子,都是乐得嘿嘿笑,为首那人把刀往腰上一别,将阮小幺拦腰扛起,手一招,道:“弟兄们,回山!”
蓦地便听到肩上那女娃儿冷冷清清的声音,“你们如此妄为,就不怕燕人瞧见么!”
阮小幺那句话也是试探着说出口,却没料到扛着人的那男人却果真愣了愣,半晌,才哼了一声,“燕人来了自有官军顶着,况且此刻正在十里开外,任他人多势众,两条腿也跑不到我这处来!”
这么听着,他说的更像是外来的军队?
阮小幺一张肚子被那肩膀顶地难受,不得不摇了摇那人,道:“放我下来吧,我自己会走。”
“老实点!”那人一巴掌拍到她屁股上,拍了拍,复又捏了两把。
这算被吃豆腐吗!?这算哪门子的被吃豆腐!
第四十一章 贼匪为患(二)
阮小幺心中恶寒,面上却一副乖巧模样,片刻后又开口道:“你这么扛着我,到了山寨我就被颠死了!就算颠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命,你要个病怏怏的女娃儿作甚?况且我只一个小孩子家家,你们如此多人,还怕我跑了不成!?”
那人想了想,便听到她张口欲吐,正伏在自己背上干呕,一阵嫌恶,干脆依言放了她下来,走在自己后头,凶道:“不准喊叫,否则一刀杀了你!”
她点点头。
其余贼匪仍是不放心,那破布条出来将她的嘴也堵了上。阮小幺只觉那破条像好几年没洗过的抹布,一股酸臭从口舌间传来,然而却塞得极紧,这么熏下去,不想吐也要吐了。
几个盗匪也不打灯笼,趁着黑拉扯着几人,出了那小屋,当空无星无月,远远地沧州城里也不见一星点火光,悄声无息,与一座死城无异。
屋外头候着四五个贼人,当中一人抱着一堆物事,见着自己三人便笑道:“那瞎子张还真有些本事,算到咱今夜有运,果然一连收了四个雌儿,往后咱兄弟们也可开开荤了!”
半晌她才瞧得仔细,那人怀中抱得可不是东西,竟是个女人!
阮小幺不动声色上前了两步,踉跄了一下,“不小心”将那抱着人的贼匪推搡了一把,他怀中的人正一个翻身,露出了个正脸,端的是肤色赛雪,面容甚是年轻,估摸着顶多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还是个少女,轮廓深邃,竟不似中原女子一般圆润相貌。
她心中一跳,真是巧了,方才被她们吓跑的不也是个“外国人”?
心中突然某一处如明灯一般,霎时间亮了起来。三年前那个少年……察罕,他说过。
——北燕。
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不是“阉人”,是“燕人”。
阮小幺面色一囧,这种叫法,在两军对阵的时候不会吃亏么……
这头她想的正欢,那头一个贼匪已将她小鸡似的拎了起来,“做什么呢!仔细点!”
总共十来个男人,带着四个“战利品”离了那小屋,往前方一片乱石丛林中行去。阮小幺走在当中,漆黑的夜色不甚分明,然而自己这几日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窖中,这沉沉的夜色在自己眼中,还瞧得见一线光亮。
一只手缓缓探到腰间那小小的紧实的布囊里,捻了一把碎屑,边走边洒在沿途的道上,借着夜色掩映,谁也没发现她的这一小动作。
那塞外来的姑娘一身赤红石榴褶裙,垂头歪倒在人怀里。虽看似狼狈,却丝毫不像异族的流民,倒是个迷了路的贵人。
阮小幺心中念叨,就指望姑娘你的家人能看到这些小小的线索了!……
这么一路走一路撒,那胀鼓鼓的布囊越来越干瘪,掏出来的馒头屑也越来越少,她不得不省着点用,那些个贼匪走了没个歇,自个儿两条腿都快走断了,那群人还在一道略高的山岗边前行。眼见着天色都隐隐褪了些暗沉,竟是要到黎明了。
他们从沧州的最西面走到了最东面,远远绕着城,尽捡些小道小岔,一路上一个行人也没遇着。她越走越迷瞪,两张眼皮子也渐渐耷拉了下来,鼻端仍闻得到阵阵血腥,不用看也知道自己那身衣裳早就染得星星点点的血迹。
突然间便觉一阵地动雷响,脚下那片沙石似乎都被带了起来,疾风翩旋,从后头传来!
阮小幺精神一震,猛地回头望去,灰苍苍的林木间,遥遥见着起伏的细小的影子,似乎在朝自己的方向耸动,整齐划一,除了风声,竟什么也听不到。
显然那群贼匪也察觉到了异样,为首那个细细瞧了片刻,面色一变,低声急道:“不好,官军追上来了!加快脚程!”
人群中一阵骚动,什么也顾不上,将那几个小丫头扛着抱着便往前窜去。阮小幺猛然间便觉天旋地转,早已被夹在一人手中,动弹不得。
慧持在她两步之遥,正被人从后拦腰扛了起来,脑袋栽在那人背上,居然还有力气挣扎,涨红了脸,半晌,“呸”的一声竟然将嘴里塞得紧实的东西吐了出来,得了空,便一声吼了出来,“救命!——”
刹那间那声响震彻山林。
那贼匪显然没料到她这么扯了一嗓子,愣了一刹那过后,又是惊又是怒,一巴掌便扇到了她的脑袋上,“小贱人!我叫你喊!”
“我就喊!我就要喊!救命!——”她扯着嗓子尖声骂道,整个人也不老实,一顿在那人身上拳打脚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