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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逻的兵士一队接着一队,却总有空隙,背过了身便见不着人,听着阮小幺等人的马蹄声,仍以为是自己人,就这么被他们一路溜了过去。
西城门在盛乐最外围,须得过了章华门,沿着坊市走过几条街,还要从金明池最窄处的城桥上过了,这才能抵达。章华门内贵人居多,巡逻卫队只分小队探查,并不过多驻留,而章华门外景象却截然不同。
外头多是平明百姓,人数众多,也容易出乱子,混进可疑人等,故只让家家户户紧闭大门,各种摊贩铺面都轰回家了,清了街道。一眼望去,一马平川,连个摊架子都没有。来往巡逻兵士连队而行,竟没有一点空缺之地。
阮小幺等人到此,不得不下马,愁眉苦脸想着怎么出城。
一时间想不出个主意来,急得团团转。她盯着前头狭长的金明池,水波澜阔,慕云低垂,好似望不到尽头,说是池,更算江也不为过。江上仍有画舫连幢,,却都系在岸边,无一在水中飘荡。
今日风有些大,衣衫被吹得猎猎声响。她想了片刻,却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走,我们搭船去!”她悄声道。
其余几人自然没有异议,玄戊却道:“今日船舫也不得行在江面。”
“我知道。”阮小幺挑了挑眉,“那总有意外发生,是不是?”
画舫一艘连着一艘,在劲风吹荡下,互相碰撞着,没有声响,只撞得水花四溅,系绳也摇摇荡荡,好似就快要被风吹去一般。
☆、第三百六十五章 哗变
几人溜到了岸边,找了艘看起来不大显眼的舫船,玄戊先挑开帘子,见里头无人,招手让几人都进了去。
那画舫颇大,恰似一间稍长的书房,仍分了东西三楹,各用石珠或彩幔隔开,里头布置颇为雅致,随处摆放着古琴、琵琶、月琴之类,想来是有钱人家平日里消遣所住。
阮小幺足尖点了点船板,直觉内里瞧着不似外头那么高大,正疑心此处有夹层,便听脚下一阵响动,从西至东,最后动静竟落在了外头一小间处。
她讶然见着原本平坦的甲板一点点出现了一条裂纹,后慢慢被打了开。
而里头那人更是让她惊得合不拢嘴,他缓缓从木梯上来,又阖上了甲板暗门,和缓站在几人跟前,朝阮小幺做了个揖,微笑道:“阮姑娘,几年未见了。”
“胡生!?”她惊道。
正是胡生,从前在盛乐为叶晴湖管家的那个年轻人。他此时瞧着与从前并无不同,仍是那慢吞吞的性子,却似乎憔悴了一些。
阮小幺心头纷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一看到这张脸,就不由自主想起了叶晴湖,连口中的陈皮似乎也变得酸苦了起来。
玄戊挡在她跟前,冷冷看着胡生。
胡生也不慌,放佛早知道他们会上这艘船一般,只是平静看着这一行人。
阮小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又与胡生道:“你为何会在此处?”
“自叶大夫走后,在下也没别的生计,宦途险阻,想来是不适合在下这样的闲士,于是在下把从前叶大夫留的银子都拿来买了这艘画舫。做个生计,也是件雅事。”胡生微微笑道:“今日封船,外头乱的很。不想却在此遇见了姑娘,当真三生有幸。”
那“姑娘”二字。听得一干侍卫们都有些皱眉。胡生却浑然不觉一般,但说到此,也便住了话头,没再说下去。
阮小幺涩然道:“这倒是个好活计。”
她正想着要怎么岔开他,哄了这条船去,忽胡生又出言道:“姑娘要用船?”
“啊?”她一愣,忙点点头,“用的用的……”
他倒颇为乖觉。也不问她用船作甚,大大方方就把船送出去了,且道:“在下去外头解缆绳。”
阮小幺只觉这事过于顺利,甚至处处透了些诡异来,又叫住他,道:“今日封船,说不得这事要祸到你头上,你……不问?”
胡生转过头来,眉眼微低,摇了摇头。“姑娘行事,想来不会伤天害理。况……”
况什么?他没接着说。
胡生刚一出船舱,又有几队兵士急急地飞奔过去了。齐齐朝往一个方向——西城门,神色凝重,连一个视线也没投过来。
观金明池另一畔,此景相同,似乎有人报信,通通让兵士们调去了南边,一阵纷乱的马蹄声,另有众兵士口中“驾”、“驾”之声,一时竟又起了一些喧嚣。
相比之下。胡生放揽胜的小动作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玄戊在舱内看着,道:“他是要让船飘至南城门。”
今日顺风顺水。说不得也是天公助人,也不愿那二皇子登位顺利!
胡生放了缆绳。一把扔到水里,又暗中推了一把,瞧着画舫缓缓出了群船的队阵,飘向江面中心了,这才慌乱大叫道:“我的船、我的船——”
周围巡逻的兵士都看了过来。
阮小幺等人在船舱内,都生了些紧张,又听胡生在外头叫得慌张,“缆绳松了,我画舫要飘走了!哪位军爷帮帮小的把船拉回来!”
兵士们早已得了军令,一律人马车船不得入京,章华门内外不得通行,却乐得见有东西往外跑,且此时兵荒马乱,谁还理睬那船主的喊叫?
几队人马只遥遥向那船舱抛去了一眼,便又冷漠飞奔过了,徒留了胡生一边顺着下游跑,一边胡乱叫喊,直到被兵士拦下,才垂头丧气坐在了地上,眼望着那画舫幔帐飘扬,五色丝绦饰在左右,慢慢远去,被江面濛濛雾霭隐去了身影。
阮小幺几人顺利出了城。
她等得焦急,突然又向玄戊道:“你方才是怎么出去打探情况的?”
玄戊沉默了片刻,道:“躲过兵士的眼线。”
她在四周暗卫中望了一圈,一共十一个,都沉默盯着她。
“你们都会飞檐走壁?”她满心绝望。
十几人不说话,只默默低下了头。
如果没有阮小幺,一行人出城入城就跟平常出入家门没两样,只是带了这么个废柴,这才东躲西藏,好不支绌。
当然,这种话,是决不能说出来给她听的。
透过画舫精雕细饰的小窗,能瞧见外头的情况。离南城门进了,阮小幺似乎听到了一些格外嘈杂的声音,似乎是无数双马蹄、脚步、刀兵碰撞间纷乱的声响,随着愈来愈近,声音也愈来愈清晰。
今日有风多云,天色如洗,正是日中时分,渐渐生了一些暖意,驱走了黎明的清冷。然而此时尚未收兵,为何那头会如此喧哗?
如此情况,只可能是一种原因——那二万五千兵士已经起事了。
想到此,她甚至觉得手脚都有些冰凉,不知去后面对他们的将是什么,血流成河?尸山成堆?
金明池的池水从南城门而过的,分作护城河与另一条沟渠,护城河的河道处已被粗大的铁闸从下之上都拦了住,除了河水,连条大鱼都无法从中间穿过。而不远处的沟渠乃盛乐百姓日常浣洗之所,渠水流经的暗道中只能容一人游过,画舫那是做梦。
无人看顾着漂流了许久,画舫终于被城当中的铁闸拦了下来,前头小半截已经没入了拱月形的城壕中。玄戊先出,见此时兵士都聚在了不远处,并没有人注意到此处,这才招了招手,让阮小幺与其他人一个个悄悄出了来。
摇摇晃晃踏着船板上了岸,迎面正碰上一队轻甲兵带长戟赶了过来,几人忙躲在一处石墩垒成的堤坝下,待人都过了,这才又顺着池岸走了一段。
越靠近南城门正门下,越是寸步难行。那处里里外外都已经被兵士围了住,再行步不得。
玄戊悄声道:“夫人,再无法走了。方才小的来时,此处还没那许多兵士。”
阮小幺看着周围尽数围着的兵士,焦灼不已,简直想不管不顾直接冲上去!
然而说话间,却猛然又见围聚成一队队的兵士似乎得了什么令,悉数又都向中心过了去。如此天赐良机,正给了阮小幺溜进去的机会。
当下几人不再说话,各自首尾相顾,更向城门下近了一步。
耳边嘈杂之声渐消,又换了一阵令人战栗的死寂,百军之中,甚至能呼吸相闻。
几人都遥遥望见了前方的景象。
原本应在一阵之中的兵士,此时隐隐分出了两派,侧对而立,一向东面,一向北面,各有为首之人。
然而各自之间也几乎没有空隙,此一门中近有数十万人,莫说南城门关得死紧,就是开了,这么多兵士浩浩如潮,恐怕外人也挤不进去。
人群之中,自然是察罕所立之地。然而阮小幺满眼见的都是乌压压的人群,连察罕的身影都瞧不见一点。
周围又极静,便清晰听到了他熟悉的声音,几乎是吼着喊了出来,带了一分嘶哑。
“你们从前皆是骁骑营之兵,旧主相待,谁敢一争锋芒!可是你们瞧瞧自己如今——”
霎时间数万人喧哗了起来,闷雷一般砸在了阮小幺耳中,嗡嗡一片,盖过了察罕的声音。她更是焦急,想再近一步,却被玄戊拉住,指了指前头一个方向。
原来已有人看了过来,注意到了顶在城壕下的那画舫,只是军纪严肃,才不得去查看一番,又因阵仗中起了些骚动,见半晌无事,这才转回了头去。
混乱中,察罕的声音带无尽的愤怒,利刃一般,穿透了喧嚣,直直刺了过来,“背弃旧主,何异于卖主求荣?你们个个都曾叱咤疆场,而今日又如何!从此以后,你们就是被刀鞘封住的兵刃,再没有出头之日!”
曾经那支令周边各国胆寒的骁骑军,自从被分割得破碎,又被上位者冷藏在各处闲职,大半年浑浑噩噩的日子过下来,都早已憋了一肚子的气,整一个火药桶,察罕这话就是个导火索,瞬间将众人贲张的怒意点了燃。
场面刹那间乱了起来,统领骁骑营的将领似乎叫喊了些什么,尽数被喧哗之声压了下去。
阮小幺几人趁乱偷偷摸摸混了进去,隔着几面垛子,再前几尺便能摸着兵丁的衣角,都屏住了呼吸,静观其变。
她终于见着了察罕。他骑在马上,高出了众人一截,面色冷中含煞,盯着骁骑营最首的那统领,仿佛下一瞬间就要化身猛虎,将人噬咬下肚。
那统领见被千万双不友好的视线盯着,不由吞了吞口水,一面悄声吩咐再调兵来镇着,一面好言相劝,“将军年轻,确实不服此等事,然今日新帝登基,我等之职就是护卫南城门,万不可内乱自生,待得陛下登基之后,再好生安置骁骑营众位勇将……”
☆、第三百六十六章 清君侧
“谁人不知骁骑营曾是大皇子旧部!”察罕声音破空而来,不屑至极,“先帝再世时尚且如此对待骁骑营,新帝登基后,哪还能容得下这许多将士!”
“放肆!”那统领又惊又怒,骂道:“将军也是骁骑营中人,应当知晓,如今大皇子已失了调令虎符,骁骑营早已被编入各军之中!察罕!你莫不是要谋反!”
这二字一出口,众军顿时喧哗之声停顿了顿。
多数人只是发泄发泄心中不满,真要扯到谋反上面,谁也不敢再做出头鸟,都消停了下去。
察罕面色沉肃,朗声道:“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我等都受过大皇子恩惠,如今主上被禁,命在朝夕,我们又怎能明哲保身!况且唇亡齿寒,大皇子若保全不了性命,我骁骑营中人,又有谁能独善其身!”
在场兵士之中,便分出了两个派系,一以察罕为首,恨不得冲入宫中,救了兰莫出来;二则是保守派,仍在观望,不知该如何是好。
阮小幺忽然觉得怀中那兵符变得有千斤重,瞬间也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兵符,当真是不经意间到了自己手里?
那死在自己家中的男子,究竟是什么人?奉谁为主?
无论是皇宫,还是皇子府,若有人身携虎符,向此地而来,都不会途径她将军府。况那人分明还叫了她一声“阮姑娘”。
心中疑窦重重,而现场局面如同水火之势,刻不容缓。阮小幺眼看着那统领口中詈骂不绝,相争不下,连着兵士们也更又骚动起来,沸腾声声。原本那骁骑营七万人此,此时皆都开始迟疑。
她握紧了虎符,四面环视了一圈。当下要跳出去,却被玄戊一把拉住。寒声道:“夫人不可!”
“再这么下去就要兵变了!”她咬牙悄声道:“这几万人可不在察罕统帅之下,还没谋反的准备!”
说着,不由分说甩开了玄戊,猛地便奔着那马桩而去。
她只是个少年人打扮,灰衣灰头巾,乍然无人注意到。待得她到了马桩边,这才有人觉着不对,猛一转过身来。喝道:“做什么!”
阮小幺哪里理睬,千钧一发之下,一蹬马镫,挤出吃奶的劲儿翻了上去,死死抓着辔子,高声叫道:“兵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