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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小幺被他嘲得心头发堵,面色也不大好看,张口便欲驳,却心头转了几遍,沮丧地发现他说的其实并没错。
叶晴湖身为大宣人,对本朝礼法却不屑一顾,宣朝的女子都养在深闺,出阁前修德言容功,出阁后掌相夫教子,没哪个想着出人头地、心怀大志的。然而叶晴湖不这么想,他把那些个妇人女子看做了只会吵吵闹闹的蠹虫。
再对比一比眼前这丫头,惊然发觉她比那些个蠹虫还不如,至少那些蠹虫还会做些表面功夫,这丫头是从里懒散到了外!
阮小幺道:“我终于明白你如此大龄娶不着婆娘的原因了……”
她把那半张纸片往怀里一揣,推门而出,“本来想与你换的,现如此看来,你也用不着了。那小毛球死后我为她超度超度便是,只可惜了这治人救急的良方,本想着能送出这吊命之物……算了,我还是换家医馆去问问吧!”
叶晴湖耳朵动了动。
阮小幺毫不留恋,向着外头回廊便去,只是放慢了步子,看天看地看雪景。
半刻之后。
“站住。”后头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
耶——
她笑吟吟转过身去,“神医还有何吩咐?”
“把你那图样儿拿过来我瞧瞧,”叶晴湖面无表情,推门出屋,手中还执着另半张图,道:“若果真如你所说,再行定论。”
他在阮小幺身边,低头看着她,神情中丝毫别扭也无,坦坦然如聊平常。
阮小幺被他这种不要脸震惊了。
“你保证医好那小毛球?”她问道。
叶晴湖只说了一句,“畜生而已。”
这算是同意了。她漾开一抹笑,连眼中都渐渐溢出了一些耀人的细碎明光,带着些奸计得逞的得意十足,刹那间亮了一张清秀婉然的面容。
像只小狐狸。他突然如此想到。
可是依旧是只只有小聪明没有大志向的小狐狸。
阮小幺将那两张残片拼到一处,半趴跪在椅上,倚着桌边,指指点点,“这叫输液瓶,用空心针管刺入手臂或大腿的静脉,再将需要的液体输入进人体,这样比喝下去见效快许多,不过,你可别在里头灌中药……”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些,又问道:“这种空心针做起来会比较复杂,不知你能不能找到好的工匠……”
“无妨,”叶晴湖一口断定,“做得出来。”
他对着那两张纸片一动不动,似乎目光呆怔在了上头,心头翻如泉涌。一手斜斜撑在桌边,沉默了良久。
“喂?”阮小幺以为他尚不明所以,便又指手画脚地比划了半天,“直接输液的话,可以免去了药物喝进口中、再从食道像五脏六腑发散的时间,药力直接在血管中流通,会大大提高药物利用效率,节省时间……”虽然如今也没几种药物可以灌在吊瓶里。
叶晴湖蓦然间打断她的话,“是谁教你这些东西的?”
阮小幺一怔,对上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不自在地抚着手腕,“没,我自己琢磨出来的……”
又一想,难不成是他从前见过?那岂不是意味着在她之前,已经有人穿过来了!?
紧接着叶晴湖便开口了,“你一个十来岁的姑娘家,怎会想出如此精妙复杂的器具,莫不是师从何人?”
“啊……”她心一松,脸子垮了下来,“不信就算了,我去找别的医馆……”
在她动作前,叶晴湖已然一抄手将两张纸都抢了过来,黑着脸道:“你若敢找别人,看我打断你的腿!”
那如获至宝的模样让阮小幺大大放松了下来,咧开笑看着他。
不对,刚才那句话怎么如此诡异……
方才一直呆在一边的小狗儿忽然又发出了几声呜咽,声调凄厉了起来,阮小幺回头看去,见它此刻全身都在剧烈颤抖,一声比一声短促,一汪乌黑的眼瞳都有了些水光,大大地睁着,看向虚空,没了神采。她惊叫道:“怎么回事!”
叶晴湖断然铺开旁边一卷布条,里头插着大小不等的数种金银细针,几根并出,果断扎进它身体里,连胖嘟嘟的肉爪上也没放过。不一会,那小小的身子便扎上了数十根金针,使人瞧得背脊发麻,然而那小狗儿却平静了下来,虽还有些颤动,却不像方才那样抖得厉害了。
“过两日便好,你自可过来提。”他道。
阮小幺瞧得心疼,轻点了点那小小的脑袋,看了叶晴湖一眼,没说什么。
她哪有资格说什么,这个世道人命都如草芥,哪顾得上一只刚出世的小狗?况这人已承诺过不要它性命,忍一忍便也过了。
刚料理完这处的活计,忽瞧见院外胡生匆匆而入,叫道:“大夫!有要紧病人!”
他身后跟着名微胖的、哭哭啼啼的妇人,远远地一路小跑过来,也不顾胡生在后阻拦,到了屋檐下才止住脚步,不敢进来,只跪在檐下,哭道:“求大夫去瞧瞧我家男人!他、他……”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中风之相
一连说了好几声,喘得上气接不来下气,只指着外头,眼泪直流。
阮小幺瞧她穿得一身赭红新袄,粗棉布面上还绣着细碎的银色绒花,头面上插着简削而成的木簪,并无其余穿戴首饰,面容虽有富态,却也因久经风霜而有些苍老,额上眼角留了道道皱纹,与平日里在皇子府见着的那些个婆子们的打扮体态大有不同,瞧着有三十来岁,一双手也是骨节粗大,虎口处有些皴裂,翻手间可见着五指的茧子,粗糙的很。
叶晴湖问道:“人在哪儿?”
“已安置到医堂里屋了。”胡生道。
叶晴湖点点头,绕过那妇人,便向外而去。胡生在后头,先进屋拿了余下的金针银针,又从靠窗的一方案上抄了几样器具,向仍跪着的妇人道了句:“大姐请跟我来。”
那妇人抹了把泪,抽泣地跟了上去。
阮小幺将门关了,跟着二人而去。
胡生所说的医堂,正是阮小幺初次登门时见着的那屋,临靠着回廊,当日因瞧病的人太多,屋中战不下,叶晴湖便干脆将书案都搬了出来,只在外头开方,如今那回廊已然清冷一片,只医堂那屋中有些动静,晴光洒下,天气方好。
阮小幺跟着进屋后才发现里头已站了三个粗布的汉子,额上俱都有些汗,眉头也是紧锁着,正相对吵杂着写什么,见着来人,忙躬身做礼,向那妇人道:“大妹子,你好生照料大郎,咱哥儿几个还有些事,大夫已来了,咱就先退了!”
那妇人又抹着泪谢了几句,送人出去。
医堂里摆着百宝阁,外头抽屉上贴的尽是药名儿,阮小幺从先前叶晴湖试药的那屋中出来,鼻子早已被冲天的苦味腥味涩味熏得一片麻木,此时一毫儿药味都闻不出,只扫视了一圈,便朝右面用布帘隔开的里屋进了去。
里头地儿并不逼仄,东南北面各安置了一张榻,一人正虚虚躺在其中一张榻上,不停地抽搐,仿佛背上被什么东西扎了,无法好好安躺着一般。
这人嘴歪眼斜,口涎止不住地往下流,不知神志是否清醒,只一直咿咿呀呀的,不知在嚷些什么。
叶晴湖一问缘由,原来这人是个挑担叫卖的货郎,寻常走街访户,卖些贴面儿、首饰、孩童玩意儿、针线等零散物事,今日不知怎的,挑着担子,没走半日,便突然抽搐着扑在了地上,一蹶不起,而地处清冷,离药铺医馆都还隔了两三条道儿,有熟识的人先去给他家中人报信,刚巧冬至日人多,七嘴八舌便论起来附近的一条巷道儿里有个脾性古怪的大夫,事急从权,先将人抬了过去,此时便在叶晴湖家中了。
阮小幺想,这得亏还是古代,要是放到新世纪,谁管你在地上是死是活,各人都还怕被讹着呢!
看看这人的情况,猜一猜,想便觉得是中风了。
叶晴湖给他诊过脉,翻开上眼睑瞧了瞧,问那妇人,“令夫平日里都有甚喜好?”
妇人已不像先前那样慌张,仍有些抽泣,低低道:“无甚,只是爱喝酒吃肉。”
阮小幺找了张凳子,托腮在桌边看着。叶晴湖那双隽秀飞扬的眉又微微有些皱起,开口道:“性子如何?”
“还好……”她垂了头去,从阮小幺的高度,正可以看着那微胖的面容上有些黯然,不知难过是担忧,“只是喝了酒,脾性便有些燥,与人说不上两句,逆了意,便要闹起来。昨儿个醉了一夜,今日一早起身,又要喝酒,我一个妇人也拦不住,他挑了担子上街,原先还以为又与人过不去,哪想到、哪想到……”
她那一双眼已哭得核桃一般,又要抹泪。阮小幺想了想,还是从怀中掏出了快干净的帕子,递过去。
那妇人一下子又泪如泉涌,掩着帕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叶晴湖挑眼扫过了阮小幺,她摸摸鼻子,望屋顶。
“清晨饮酒最为大忌,况如此天寒地冻,邪气侵体,又是宿醉,想死哪需如此大费周折?”叶晴湖哼了一声,先捻了几根银针扎在了那张脸上,却不是歪斜的那面,反是好的一边,连连几针,直准刺在地仓、巨髎、迎香、颧髎几穴,深浅不一,又让胡生脱了他衣裳,将屋帘锁住,里头生好炭火,以免寒冻,屋中暖起来后,将被子掀了,也不顾女眷在场,就要让胡生解下那汉子的里衣与裤子。
那妇人愣愣瞧着,不一会,脸都红了,一瞧阮小幺,还托着腮有一搭没一搭看着,面色如常,仿佛面前的不是人,而是个花花草草什么的一般。
胡生脱了一半,毕竟没叶晴湖那样**,回头向阮小幺道:“阮姑娘可否回避?”
“嗯?”阮小幺回过神来,一看榻上那人脱得只剩一条亵裤了,点点头,好整以暇出了屋。
那妇人丢下一句“妇人也去外头回避”,顶着张大红脸便钻出了里屋。
胡生:“……”
搞得像那女人是个黄花闺女,阮小幺才是久经人事的那个一样。这世道真是太乱了!
掀了帘子出去,便骤然感到身上一寒,阮小幺搓搓手,呵出一口白雾,无聊地在外间走来走去。那妇人在她身边立着,神色悲戚,目光有些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里头静静地,除了胡生的脚步声,没有一句言语,放佛空无一人。
半晌,那妇人似回过了神,再三望着阮小幺,欲言又止,好容易才开了口,“夫人姓阮?”
“嗯。”好像有什么不对……
那妇人声音也有些粗糙,说话声儿却小,“令夫一表人才,夫人又如此……青春貌美,真是一对璧人。”
阮小幺受了夸,美滋滋应下来,这才反应过来,“叫我姑娘吧,我还没嫁人呢!”
“哎哟!”妇人面色闪过了一丝局促,连连赔礼。
阮小幺摆手称无妨,两人说了几句,片刻后,那妇人终于有些难为情地开口,“听闻这位大夫性子有些……清冷,不知……不知诊费该如何清算?”
清冷……这词儿太不凶残了,换成**才好。
“我也未见过叶大夫收诊金,实不知是怎么个收法。”她实话实说。
明显见着了那妇人面上的为难。一来丈夫的这病来势突然,不是什么头痛脑热;二来这叶大夫瞧着便不是个好相与的,想来诊金必然不低,然而她身无长物,自己男人也挣不到几个银钱,若是收上个十两八两的,恐怕他们卖了家当还贴不足。
而面前这姑娘虽年岁不大,但瞧着便是与那叶大夫相熟的,也不知是何关系,若是那人倾心与她,那求人便更方便了。
想到这里,她一咬牙,小心赔了笑脸,道:“姑娘心地好,能否向那大夫通融一二,妇人家中尚有四个孩儿要养,当家的如今躺在榻上,断了收账,妇人自个儿也没个长处,只给邻里人家洗洗扫扫,得些补贴过活,这诊金……实是再拿不出多少了的……”
阮小幺如此一听,终于明白了所为何事。
那妇人见她无甚反应,心下一急,搭上她一只手臂,悄声道:“姑娘可否行个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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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珐琅镯子
她指了指外头。阮小幺心中微叹,跟着她出了去。
两人只在屋外,离了两步,见不着也听不着里头的动静时,那妇人这才赧着脸,垂头从自己袖中取出了个东西,塞到阮小幺手中,轻声道:“这是我家男人前些日子买来与我的,虽不是甚之前玩意儿,瞧着倒也精细,姑娘便收了吧!”
阮小幺:“--!”原来是光天化日之下行贿!
她瞥了一眼,是个细描彩画芙蓉衬叶的珐琅镯子,上头花面金粉、翠叶青碧,的确瞧着精致,相接处也不大瞧得出来。
想来这也是人家的心爱的玩意儿,现下舍得送人,必是下了决心的了。
阮小幺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