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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子远在盛乐,只养在圣苑之中,好些个达官贵人都见不着一面,这瘦巴的青年乱吼什么吼?
古越却急道:“圣子、您……您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该记得什么?”她莫名其妙,“别叫我圣子!你不要命我还要命!”
他怔怔的,眼巴巴望着她,赤红的眼眶中有水意翻涌,忍耐不住,两颗滚烫的泪顺着面孔流了下来。
古越哽咽道:“您才是圣子,真真正正的圣子……”
阮小幺见势不妙,拔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叫道:“什么圣子圣女的!我就是个奴婢而已!”
她面色涨红,一半是吓得,一半是气得。
阮小幺被震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踢开堵在门外的人墩子就要向外逃去,突然间被一直大手拽了住,古越的声音还伴着哽咽,小声道:“圣子,小人失礼了!”
紧接着便后颈蓦地钻心疼痛,眼前不由自主黑了下去。
昏迷前阮小幺最后一个念头是:我若真是圣子,第一个就要先把古越砍了!
悠悠一睡不知今夕何夕,甚至仿若一梦千年。
她不知自己的命运发生了根本性的转折,只是睡得昏昏沉沉,后似乎听见耳边有嗡嗡的声音,像隔了一层水帘,恍恍惚惚。
再次醒来时,睁开眼,阮小幺被眼前之景彻彻底底迷惑了住。
光线似乎不太明亮,四周点着烛火,蜡烛都被细小的花藤模样的铁架绑在墙壁周围,整个空间都是一片明亮的橙黄。
阮小幺一晃脑袋,后颈就生生的疼,她“嘶”了一声,捂着后颈那处,慢慢转头打量四周。
周围尽是帐幔,隔绝了她与外界,然而轻纱薄帐间,仍能大体瞧个仔细,这里似乎是一间石室。
空旷而硕大的室内,仅自己身下躺着的大床就有之前厢房中的两个大小,一手摸上去,层层叠叠、柔软无比,不知铺了几层绸滑的面料。
真是太奢侈了……她模模糊糊的想。
外头墙上是一副横长的水墨图,画的不是云烟山水, 而是乌压压一大片万众来朝,最右才是一张冕座,两人相伴而立,面容清晰可见,一个面容生威、一个凝眸含笑。
那是帝后二人。
下方是一张长案,上头搁着数十书卷,旁边还有衣奁、妆台、绣案等各种女儿家的物事,另一边有琴台、棋台……修身养性之物,不一而足。
她坐在榻上,回想起昏倒前那一刻,似乎还在自己的厢房?
那这又是哪里!?
她猛然将幔帐拉开,只觉周身清香暖软,使人沉醉。阮小幺顾不上那许多,鞋也顾不得穿,便向门外跑去。
然而此时那石门却轰然自开,一丝声儿也没有。外头一排白衣女婢鱼贯而入,为首的正是采珠,一见阮小幺赤着脚,惶恐无比,连忙捧了鞋来,与她穿上。
阮小幺低头一瞧,一双绵软的翘头小绣鞋,淡粉色履面儿,滑柔轻盈,上缀着米粒大小的圆润珍珠,温温润润反射了橙黄的灯火。
她心中生疑,问道:“采珠,这是哪?”
“回圣子,这是您的寝宫。”采珠低了头,柔声道。
阮小幺顿时有种吃了丸子卡在喉中,上不来下不去的感觉,憋了半晌,才道:“你为何叫我圣子?”
采珠示意众婢女将手中衣物、金盆、清水等安放好,扶着她笑道:“您就是圣子。”
她越发惶惑不安,弃了采珠,快步到了那石门前,想伸手拉开。然而石门上平摊入镜,别说把手,就连个凹坑也没有,四周与石壁相合,连隙缝都不大瞧得出来。
她拍得手都疼了,也未听着外头有什么响动。
“你们这是囚禁我?”她回身朝采珠道。
众人惊慌下跪,采珠跪在中间,一个劲儿地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阮小幺已不如之前那般失措,张了张嘴,有气无力道了声:“算了。”
她像个大布娃娃一般,坐在宽大的软椅上,任她们摆弄自己,先净了面、再一件一件换上相衬的亵衣、中衣、外裳,层层相叠,每一件都柔软不盈一握。外裳是件暗金缎面镶红边儿的绸衣,面儿上细密绣着雪莲纹,发髻高耸,珠翠满头,当中一只雏凤衔珠镶金玉搔头最为挑眼,斜插在那发髻的一边。
她挑眉哂笑,“你们还真敢给我用凤凰纹样。”
“圣子是未来的皇后,当然是给您用的。”采珠恭敬道。
“我是皇后,那皇帝是谁?”阮小幺回头,直盯着她眼眸。
采珠霎时噤声,那模样,又要跪下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小半真相
她顿觉一点意思也没有,泄了气,挥挥手,“算了算了,继续插花吧!”
继续任由她们摆弄着自个儿满头的金玉饰物,连耳上也戴了一副溜圆的珍珠坠子,色泽光润内敛,恰到好处。
她活了这么几年,就没被打扮地如此光鲜过。即便是坦古那一回,那些个衣裳首饰,通通加起来都还不抵这一副耳坠子金贵。
从里之外尽数穿戴了好,众婢女退开了几步,采珠只看了一回,眼中尽是赞叹,笑道:“圣子真是神仙般的人儿!”
阮小幺将身后散开的乌发拢到一边,露出那个“奴”字,道:“我还是个贱籍。”
她成心看着一群人色变,最终又跪伏到了她脚边,听采珠边哽咽便告罪,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之后,她静静坐在一边,想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兰莫说她只要露了脸,这群人就不会动她,果真料事如神,不仅没动她,还将她好吃好喝供了起来,叫她“圣子”。
自古圣子一代只有一人,从没有盛乐一个,九羌一个的理,这恐怕不过是九羌叛乱的一个幌子罢了。
但若真如此,古越一脸那天塌下来的表情又怎么解释?
她只能把“圣子”这种东西当做某种寄生虫或者遗传病来看,选在某个人身上,在特定的情况下,繁殖下一代,所以就有了新的圣子。原本代代相传,结果到了她这里,出了问题。
她从未见过远在另一方的圣子,但是也听人说起过,算年龄的话,如今也有四岁多,算一算时间,恐怕自己穿来的那时,那孩子正好出生。
也就是说。不管是寄生虫还是什么的,先是以为她死了,所以才有了新的圣子,结果这副身子又活了。只是换了个魂儿,这才同时有了两个圣子?
这么一想,突然觉得真是太混乱了。
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兰莫自始至终都知晓,她像个傻子一样,从头到尾被他瞒在鼓里。
阮小幺恨得牙痒痒。
婢子们伺候完,其余人等都退去了,只剩了采珠在寝宫中陪她。说是陪伴,实则也是闷不吭声。
她忽然想起来一事,便问采珠。“乌木兰雅呢?”
“……奴婢不知。”采珠犹豫了一刹那。
“你们将乌木兰雅养在深院,就是原本要把她当做圣子的吧?”阮小幺边想边道:“怪不得我瞧着她与我长的有七八分相似。那如今我来了,她怎么办?”
“乌木兰雅身份低微,岂可与圣子相比。您若心里不舒服,将她处死。也是可以。”门边忽的响起了人声。
偏头一看,原来是古越不知何时已进了来。
他在门边应了一句,便跪下身来,道:“奴才再三冒犯圣子,求圣子赐罪!”
阮小幺无比郁闷,每个人见着她,都要她赐罪。她还真想赐个罪给他们!
最终她也只是摆了摆手,原先一肚子的火气,被方才那么一折腾,都只剩了无奈。
古越起了身,却还是垂首立在门边,似乎不敢上前。瘦高的影子被灯火拉长,直欠伸到了另一头,淡淡的阴影随着烛火摇摆而晃荡不定。
阮小幺道:“这里是哪里?……我知道你要说寝宫,这寝宫建在哪里?”
古越低着脑袋,答道:“寝宫就是圣子的寝宫。圣子只需安心住着便好。”
“你不说我也知道,”阮小幺哼笑了一声,“这里怕是哪个地窖吧?一点阳光也没有,还这么冷。”
“圣子英明。”古越道。
他像个温顺的、任人搓捏的泥人儿,无论阮小幺说什么,最后都只已一句“圣子英明”收尾,打定了主意——非暴力不合作。
阮小幺无法,只得闷闷又躺回了榻上,不睬他了。
躺了半天,没听着那头有什么声儿,一抬头,他竟然还在那处站着。
阮小幺一股脑又爬了起来,微扬着下巴,用眼角睇着他,“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说?”
古越这才深深将腰弯了下去,谦卑地与前些时日判若两人,“圣子请放心,我等是最忠心侍奉圣子的人,除非我等都死了,否则,圣子都会平安无虞。”
“谁说我不放心了?”阮小幺白了他一眼,“我放心的很,我最放心了!”
“是。”古越的话中似乎带了些欣然之意。
他这才准备退下,临走前,又犹豫了一下,道:“圣子请千万保重身子,小人们带着罪愆忍辱偷生过了三十年,终于寻回了您,还望圣子怜惜怜惜我等孤寡部族。”
他声音低低的,仿佛在隐忍着什么,将她视作了救命稻草。
阮小幺正在发愣,古越已然退了出去。
“你与古越是一个部族?”她问采珠道。
采珠摇了摇头,白色衣裙微微晃动,“奴婢并不与大人一族。”
阮小幺疑惑,古越这人说话也奇奇怪怪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接下来几日,阮小幺在那石室中一步也没踏出去过,即使被侍婢们伺候的妥妥帖帖,她还是无聊地快要发疯,到处乱撒脾气。
灯火长明,在她眼里瞧着就像底下陵寝一样,诡异无比。偏生侍女们还只穿白,晃来晃去,和幽灵没什么两样。
阮小幺对着她们无理取闹,“你们能不能换个色儿的衣裳!”
侍女们又哗啦啦全跪下了,仍是为首的采珠战战兢兢答话:“圣子,侍婢衣裳的色儿只能用白,不可用他色,望圣子恕罪!”
这次不让赐罪,让恕罪了。
她挨个指了过去,“我不管什么用白不用白,总之明日来时,若你们还穿的白色,休怪我把你们都轰出去!”
婢女们喏喏伏身。
阮小幺又将书案上那摞书全数扔了过去,“给我换点好看些的来!你们是想闷死我!?”
她撒完一出气,没畅快多少,看着伏跪在地上求饶的侍女,反倒觉得自己成了伦理剧中的反派泼妇。
颓然瘫在榻上,阮小幺喃喃道:“你们要关我到几时?”
她现在算明白了乌木兰雅为何为那样生怒,换成她在这处关上一年半载,不死也得疯了。
一想到她,阮小幺忽的来了些精神,命令道:“我不用你们伺候,去叫乌木兰雅来!”
众人唯唯退下了。
阮小幺四仰八叉躺在榻上,眼盯着幔帐顶,心中念头越来越坚定——
她要出去,或许兰莫为了平叛,将自己留这儿了,她不能指望他来救自己。
她还要回去找察罕,还想和他成亲,还让他等她的,可不能食言。
想着想着,便觉得心中有些酸,若她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这儿,或是嫁了个根本不认识的男人,还怎么回去见察罕!?
婢女们的效率很高,不一会,乌木兰雅便应命进了来。
阮小幺懒懒道:“你来啦。”
“是。”她应道。
转头一看——好吧,还是穿了一身白衣。
看在她抢了她的位子的份上,阮小幺就不计较这许多了。‘
乌木兰雅比往常沉默了许多,眼中一片平静,也看不出什么,只对阮小幺的态度似乎疏远了些。
这也正常,如今她俩的身份遽然便换了过来,一上天一入地,换成谁恐怕都适应不了。
“抢了你的活计,对不住,我也不是故意的。”阮小幺道。
乌木兰雅摇了摇头,“圣子休要如此,奴婢原本就是个卑贱之人,大人供奴婢好吃好喝,奴婢已知足了。”
阮小幺握住了她的手,低低道:“姐姐,你别这样说话,我心里难受。”
她定定看着她,两颗墨黑的眼瞳黑沉无光,不似以前来时,那样灵动生韵。
乌木兰雅望了半晌,眼圈儿便红了。
“我以前虽只是个奴婢,但好歹还能见着自个儿想见的人,能看到头顶的蓝天白云,能说自己想说的话。可是在这处,哪个人都是冰冰冷冷的,一说话就要跪,连光也见不得。我根本不愿做什么圣子!”阮小幺慢慢说着,眼中惶惑不定,“我说这话,姐姐是最清楚不过的,不是么?”
乌木兰雅垂头不语,半晌,才轻声道:“你既得了尊崇的身份,那么拿去另一部分,也是应当。”
这是几天以来,阮小幺听过的最违逆的话,却意外觉得顺耳。
她笑了笑,不再谈起此事,见乌木兰雅神色戚戚,便将她带到琴案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