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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亲-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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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看了我一眼,眼睛隐在镜片后,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他说:“算了,方才的事,我们就当从没发生过。”我想跟他再说点什么,被他狠狠瞪了一眼,立刻噤了声。
  “别再提以前的事,大家都是成年人,别像个孩子。”苏五夹了一筷酱汁牛肉,边吃边说。我不再说话,坐在他对面装死,反正装死是我的拿手好戏。他嚼得很慢,终于吃光了,便又叫了几样菜。堂倌把菜端上来,楼上新添了烟气跟油鸡的热气,渐变得热闹起来,他又开始慢慢扫那菜,我望望他,转头看向窗外,雪,纷纷扬扬地下起来了。
  窗外一阵沙沙声响,那雪很快堆成堆,积在树杈上,将幼嫩的树杈压弯了,然后积雪慢慢滑到地上;天空铅色更沉,风声似乎没了,但又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嘶叫。我侧耳听了一会儿,却没再听到。
  这顿饭一直吃到晚上,苏五没再开口说一句话,我也不好说什么。酒馆客人渐渐多了,苏五也吃完了,结帐时,我想出钱,他看了我一眼,眼睛隐在镜片后,看不出在想什么。他道:“让我来罢。”
  让他来就让他来,我辞掉差使,又将积蓄都拿出,替小弟料理婚事,确实手紧了。
  出得酒馆,苏五伸出右手,道:“再见。”我握住那手,却被那冰冷的感触吓了一跳。我低头看向那手,白得发青的肤色,下面的血像是凝固了,不会流动,竟是黑色的。修剪得圆润光洁的指甲,缝隙里却藏着暗红的东西,我打了个激灵,再定睛细看时,什么也没了,干干净净的。
  苏五把手抽走,往“石头居”左边去了。我低头,看看自己的右手,突然抬手拍了下头,讪笑着自语道:“果然是太累了。”掏出根烟,点上,向右边走。
  慢慢踱回家,母亲尚未睡,我进去给她请安时,她正在抽大烟,边抽边咳。
  “妈,别抽了。”我坐在榻子边,劝道。
  母亲两眼上翻,瞪了我一眼,将烟枪搁在炕桌上,道:“今儿跟亲家去哪儿了?”
  我帮她弄灭烟枪,回道:“没去哪儿,就喝了点小酒。”
  母亲把小脚伸进被窝,道:“别跟那苏家老五走得太近,那人,鬼着呢!”
  我道:“哦,怎么了?”
  母亲看我一眼,道:“也对,那么久远的事,你怎么会记得。”
  我道:“苏五他怎么了?”
  母亲道:“你忘啦?小时候你们俩很要好,后来不知怎的了,就跟弄乱了骨头一样,见了面也不啾不睬,直到你离开镇子,也没再往来。我总觉得,他身上有那么一股子鬼气。”
  我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又不是很清楚。
  母亲道:“好了,我也倦了,你出去吧。明天还要帮他们合葬,早点起床啊。”
  我答应着,正要出去,母亲又道:“阿若那里,你看着办,我想抱孙子。”
  没得到回应,她声音大起来:“没听到吗!”还伴着几声咳嗽。
  我含糊道:“晓得了。”
  帮她带上门,站在走廊上,我点上一支烟,慢慢抽起来,烟雾弥漫中,往着外头纷飞的雪,不觉然间,我想起了那段尘封的童年往事。
  我小时侯住的地方,并不是这个小镇,而是母亲家的祖屋,直到五岁才搬离了那里。
  母亲家的祖屋坐落在依山的小村落的中央,离镇子很远,由曾祖建立。祖屋是幢长满青苔的青砖大屋,还有座高塔,听说是前几代留下来的。那座大屋有两层楼,住了我的表兄弟妹。外祖母当时还健在,总是在晚上把我们关在屋里,点一盏幽幽的灯,围着讲鬼故事。
  祖屋后是座山,山上有很多坟头,到了晚上就会有绿色的光点,闪闪烁烁,有点像浮游生物。外祖母说那是坟里的人出来透气,会把不乖的小孩捉进坟里的。
  讲这话时,外祖母的白发飘着,脸上的皱纹被昏暗的灯光照着,扭曲而怪异,锐利的眼睛,像鬼的爪子,让人害怕。我们听了,吓得半死,不敢随便跑出去。直到现在,我也不能肯定她说的是不是全都是真的,不过,有一点,我到现在还很在意,那就是,那些绿光,真的是坟里的人出来透气的吗?有一天晚上,我迷迷糊糊起来解手,无意间往窗外瞄去,看到几个黑色的,像竹竿一样的人形物体,从坟里爬出来,晃了几晃,又倒下去了。
  然后,我听到门开了,细看下,屋里跑出个小小身影,往后山去了。我揉揉眼睛,回去睡了。
  外祖母很不高兴我一直叫她为外祖母,因为父亲是入赘的,我随母姓。外祖母听到我叫她时,总会冷冷瞪我一眼。但是,年幼的我,出奇地固执,从不改口。
  会离开那里,与母亲一起生活,是因为我差点就死了,差点被杀死。
  有一次,我们几个小孩爬上那座高塔,古旧的回旋梯上,我走在最后面,而在我前面的是苏芫皓,那时候,他跟着本家的亲戚来玩。到了第二级阶梯,他突然回身,推了我一把。我顺着梯子,滚落到地面。掉下来时,我的眼睛睁得很大,一直看着苏芫皓面无表情的脸,越变越小。
  我的命很硬,没死,只是后脑凹了一块,那里变得软软的,连血都没流一滴。
  大人们都以为是小孩子玩耍,不小心掉下来了,责备几句,也就算了。我也没说什么,只是与苏芫皓保持着距离。那时母亲正与父亲办理离婚,闻讯,大着肚子赶回来,劈头就是顿骂,骂得我都短了一截,还与外祖母闹翻了,连夜收拾东西回了镇子。
  我的思绪,被那热烫的烟头唤回来了。手忙脚乱地扔掉烟头,我边拭着冰冷的手边往房间走去,明天还要早起。

  阴亲(完)

  我猛然睁开眼,四处看,我所站的地方,是回乡的那个月台,我在等车。我缩着脖子,低头抽着烟。雪早上就停了,清扫过的地上结了层薄薄的冰霜,踩在上面“咯吱”作响,口里呼出的白雾在空气中渐渐消逝。
  这一切似曾相识,我将香烟塞进嘴里,腾出一只手轻轻按住太阳穴,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像是过了好久的样子?我正在想着,后面突然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我还没回头,便看到身边跑过一个小孩,衣裳褴褛,接着是个胖女人,穿着貂皮大衣,边滚边叫:“小偷!捉小偷!”等车的都看着,连动都没有动,只用眼珠子转了转,跟死鱼一样。很快地,两人一前一后隐入了人海中。
  又是一样的情景!我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惊惧,走到月台边买了份《申报》,上面头版印着:圣心女子学校今晨正式宣布解散。时间是辛酉年三月十八。我吁了一口气,像是放下了什么东西,浑身通爽。但心里总有那么一点隐隐的不安。
  随着人群进到卧铺车厢,脑子里总是响起一把声音,它在阻止我上车,可是,我的脚,还是向里面走去。里面已经坐了本家的那对年轻男女,男的穿着棉袄马褂,女的穿一身素白旗袍,脖子系着一条格子长巾,没有任何不同,就跟我似乎曾经看过的一样。窗边的桌上放着那部留声机,还是放着小曲儿。那两人看到我进去,原本拉着的手分开了。
  我皱眉,仔细看他们的样子,活生生的,一点也不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人。我脱下帽子,向他们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男的也忙向我点头,那女的低头向我福了福,缩到男人背后去了。我坐在我的铺位上,等着他的出现。我忘了问他一个问题,一定要再次见到他,亲口问他。
  渐渐地,我的眼皮越来越沉,终于睡过去了。等我睁开眼时,却没有看到那个身影,那个本应坐在窗边,浑身像泛着橘黄色的温暖的光晕,映得米色的车厢壁也仿佛泛着光的身影。我问那对男女:“请问这个铺位有人么?”男子道:“应该没有吧,不然早就来了。”
  怎么回事?那个叫苏芫皓的男人呢?他没回去吗?我心里乱糟糟的,躺在床上。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像我曾经看见过的一样,那个女子为了逃避结阴亲,与男友自杀了。我看着那鲜红的血,竟然没有任何感觉了。
  回到镇子时,也是半夜,雇了辆人力车,车夫很面熟,嘴挺碎的,什么都说。我缩在车里,抬头望向远处,黑沉沉的夜,本应高挂天际的长明灯,却没了踪影。“请问。”我道,“那盏灯什么时候灭的?”车夫的声音被风一吹,好像声带被人横切了段,颤颤巍巍的,他道:“什么灯?”我道:“就那盏长明灯。”车夫大笑道:“客官真爱说笑,我在这拉车都快二十年了,没听过有什么长明灯的。”我心中一抖,又道:“那你认识一个叫苏芫皓的人吗?”车夫想了想,道:“若是镇西那个苏家老五,我倒听说过,不就是前年死的么,听说是遇雪崩被压死的。”
  我的心一下冰透了,这么说,苏五已经死了,那,之前那个苏五,又是怎么回事?真是鬼魂作祟?我脑海里闪过阿若那眼神,打了个寒颤,道:“那么苏家本家的童养媳阿若呢?”车夫的声音摇摇晃晃地传来:“阿若姑奶奶啊,早就没了,大前年就吐血死的,好像是被什么人气死的。”
  我没吱声,他继续喋喋不休:“镇上的人都说,她是被本家奶奶气死的,好像是嫌弃阿若姑奶奶的出身,想着给本家少爷找个门当户对的正室,闹得很凶,连镇子外都传开了。”我无精打采地说:“别说了,师傅,转回火车站。”车夫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话,继续往前跑。我猛然站起来,想要跳车,这时,听到车夫说:“客官,到了。”车子一停,我没站稳,晃了几下。等到站定后,我抬头,面前黑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我回头对车夫道:“师……”面前哪里还有车夫的身影?
  我怔怔地站在镇子口,想远远逃开,脚却不听使唤,像生了根似的扎在地上。我站在冷冷的街道上,听到隐约传来几声狗吠,过了一阵,连狗吠声都没了,只剩下呼呼的风声。我侧耳仔细听,似乎还有什么夹杂在风声里,是轻微的哭泣声,女人的,男人的,小孩的,低低地抽泣着,像要断气般。我的身体僵直,完全无法动弹。苏芫皓啊,你到底在哪里?我心中暗暗喊着。
  远远的,一点一点的荧绿色火,影影焯焯,由镇子里往我这边靠近,我完全无法思考,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火光越来越近。
  走近了,我才看清,原来竟是苏芫皓,那些绿色的火,飘在他的身侧,闪烁着,忽隐忽现。绿光映在他如大理石一样的脸上,泛着幽幽的冷厉的光华。我伸手想要触碰他,他挥开了,狠狠地。他转过头,望着本应发光的长明灯所在的天空。
  “道龄……”他的声音,像从虚无之中飘过来的一样,没有半点人气,“你还是回来了,回到这死镇来。我之前明明叫你别回来的。”我的手被他握住,却没有觉得冰冷,而是跟我一样有温度的。我松了一口气,道:“苏五,你怎么了,说话这么奇怪。”
  他突然笑了,笑得很苦,腮边滑下泪来,他轻轻道:“前年春天山崩,我们的镇子被埋了,全镇早就是座死镇,现在回来这里的,都是死人。你娘的执念,令你爹也快要来了。”他摸着我的脸,面上的表情复杂,痛苦之极,却又隐隐有点喜色,他继续道:“我都叫你要远离这里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呢?来这里的,没有活人……”
  我的手一抖,随即紧握住他的手,道:“怎么会呢?你跟我一样,都是有温度……”我突然停下了,因为我说不下去了。苏芫皓面上浮现一抹苦涩,却又带着温意的笑容,他道:“你明白了吧,你也已经是个死人了,那趟火车翻轨掉下山,车上全部人,无一幸免。”
  ————全文完————
  写在后面的话:这算是一般意义上的鬼故事吧,带了轻微的耽美。苏道龄的母亲与阿若都算得上是痴情了,死也不肯将心爱的人放走,而相对的,苏芫皓就比较正常一点,想救苏道龄的命,不过,看到苏道龄变成鬼跑回来,他也是欢喜的。反正,都是蛮极端的爱情表现,HE就很好了,对吧?我很乐观的,他们肯定能在一起。别打我,要打也别打脸。顶着锅盖披着厚马甲慢慢爬下。
  PS:要转文的;请转;留下印子就行了;不用等我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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