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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同住一屋,熟悉了。她希望我能写写她的工作。当然,为了保密,她作了一些技术性的处理。
她说,我是抓捕手。一般的人不知道抓捕手是干什么的,其实我一说您就明白了。看过警匪片吧,坏人们正聚在一起,门突然被撞开,外面有一人猛地扑入,首先扼住最凶恶的匪徒,然后大批的警察冲进来……那冲进来的第一个人,就叫抓捕手。我就是干那个活的。
我抚着胸口说,哦哦……今天我才知道什么叫海水不可斗量。别见笑。请问,抓捕手是一个职务还是职称?
她说,都不是。是一种随机分配。就是说,并没有谁是天生的抓捕手,也不是终身制的。但警察执行任务,和凶狠的罪犯搏斗,总要有人冲在最前头,这是一种分工,就像管工和钳工。不能一窝蜂地往里冲,瞎起哄,那是打群架……
我忍不住插话,就算抓捕手是革命分工不同,也得有个说法。像你这样一个弱女子,怎能把这种最可怕最风险的事,摊派在你头上呢?
她笑笑说,谢谢大姐这般关怀我。不过,抓犯人可不是举重比赛,讲究多少公斤级别,求个公平竞争。抓捕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抓住就是胜利,抓不住就是流血送命。面对残酷,最主要的并不是拼力气,是机智,是冷不防和凶猛。
我说,那你们那儿的领导,老让你打头阵,是不是也有点欺负人?险境之下,怕不能讲“女士优先”!
她说,这不是从性别的考虑,是工作的需要。
我说,莫非你身藏暗器,乃一真人不露相的武林高手?
她说,不是。主要因为我是女警。
我说,你却把我搞糊涂了。刚才说和性别无关,这一会儿又有关。倒是有关还无关?
她说,您看,刚才我跟您说我是抓捕手,您一脸瞧我不起的样子,嫌犯的想法也和您差不多。(听到这儿,想起一个词——物以类聚。挺惭愧的。)当我一个弱女子破门冲进窝点时,他们会一愣,琢磨这女人是干什么的?这一愣,哪怕只有一秒,也赢得了最宝贵的时间。狭路相逢勇者胜啊。特别当我穿着时装,画了浓妆的时候,整打他们一个冷不防……
我看看她套在高跟鞋里秀气的脚踝,说,这是三十六计中的兵不厌诈。只是你这样子,能踹开门吗?
她把自己的脚往后缩了缩,老老实实地承认,不行。
我说,那你破门的时候,要带工具吗?比如电钻什么的?
她说,您真会开玩笑。那罪犯还不早溜了?我现在不能踹开门,是因为没那个氛围。真到了一门隔生死,里面是匪徒,背后是战友,力量就迸射而出。您觉着破门非得要大力士吗?不是。人的力量聚焦到一点,对准了门锁的位置,勇猛爆发,可以说,谁都能破门而入。
我神往地说,真的?哪一天我的钥匙落在屋里时,就可以试试这招了。省得到处打电话求人。
她很肯定地说,只要你下了必胜的信心,志在必得,门一定应声而开。
我追问,进门以后呢?
她说,是片刻死一般的寂静。然后我得火眼金睛地分辨出谁是最凶猛的构成最大威胁的敌人,也就是匪徒中的“头羊”,瞬间将他扑倒,让他失去搏杀的能力。说时迟那时快,战友就持枪冲了进来,大喊一声“我们是警察!”……
我打断她,说,且慢且慢。难道你不拿枪,不喊“我是警察”吗?
她非常肯定地说,我不拿枪,并且绝不喊。
我说,怎么和电影里不一样啊?
她说,那是电影,这是真拼。我如果持枪,就会在第一时间里激起敌人的警觉,对抓捕极为不利。如果我有枪,必得占用最有力的那只手,就分散了能量,无法在最短时间内,将匪首击倒。再说,既是生死相搏,胜负未卜,如果我一时失手,匪徒本无枪,此刻反倒得了武器,我岂不为他雪中送炭,成了罪人?所以,我是匹夫之勇,赤手空拳。
我说,那你不是太险了?以单薄的血肉之躯,孤身擒匪,说实话,你害怕过吗?
她缓缓地说,害怕。每一次都害怕。当我撞击门的那一瞬,头脑里一片空白。这一撞之后,生命有一段时间,将不属于我。它属于匪徒,属于运气。我丧失了我自己,无法预料,无法掌握……那是一种摧肝裂胆的对未知的巨大恐惧。
我说,你当过多少次抓捕手了?
她说,243次了。
我又一次打了哆嗦。颤声问,是不是第一次最令人恐惧?
她说,不是。我第一次充当抓捕手之前,什么都没想。格斗之后,毫发未损。按说这是一个很圆满的开端和结局。可是,犯人带走了,我坐在匪徒打麻将的椅子上,很久很久站起不来,通体没有一丝力气。瞧什么东西,连颜色形状都变了,彷佛是从一个死人的眼框往外看。我当时以为这定是害怕的极点了,万事开头难。后来我才知道,恐惧也像缸里的金鱼一样,会慢慢长大的。
经历的风险越来越多,胆子越来越小。你一定要我回答哪一次最恐惧?我告诉你,是下一次。
我说,既然你这么害怕,就不要干了吗!
她说,我只跟你说了恐惧越来越大,还没跟你说我战胜它的力量也越来越强了。如果单是恐惧,我就坚决洗手不干了,想干也干不成了。不是,恐惧之后还有勇气。勇气和恐惧相比,总要多一点点。这就是我至今还在做着抓捕手的原因。
我叹了一口气说,你受过伤吗?
她说,受过。有一次,肋骨被打断了,我躺在医院里,我妈来看我。我以前怕她担心,总说我是在分局管户口的。我妈没听完介绍就大哭,进病房的时候,眼睛肿成一条缝。我以为她得骂我,就假装昏睡。没想到她看了我的伤势,就嘿嘿笑起来。我当时以为急火攻心,老人家精神出了毛病,就猛地睁开了眼。她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说,闺女,伤得好啊。我要是劝你别干这活了,你必是不听的。但你伤了,就是想干也干不成了。伤的不算太重,养养能恢复,还好,也没破相……
伤好了以后,我还当抓捕手。当然瞒着老人家。但妈的话,对我也不是一点效力也没有。从那以后,我特别地怕刀。一般人总以为枪比刀可怕,因为枪可以远距离射杀,致人于死地。刀刺入的深度有限,如果不是专门训练的杀手,不易一刀让人毙命。不是常在报上看到,某凶手连刺了多少刀,被害人最终还是抢救过来了。
我想,枪弹最终只是穿人一个小洞,不在要害处,很快就能恢复。如果伤在紧要处,我就一声不吭地死了。死都死了,我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所以说枪的危害,比较可以计算得出来。但刀就不同了,它一划拉一大片,让你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但你还没死。那样,假如我妈看到了,会多么难过啊,我也没脸对她解释。所以,我为了妈妈,就特别怕刀,也就特别勇敢。因为在那手起刀落的时刻,谁更凶猛,谁就更有可能绝处逢生。
话谈到此,我深深地佩服面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女警察了。我说,你为什么选择了这么一份危险的工作?
她说,我个子矮,小的时候老受欺负。我觉得警察是匡扶正义的,就报名上了警校。人们常常以为大个子的人才爱当警察,其实,不。矮个子的人,更爱当警察。因为高个子的人,自己就是自己的警察。
我说,你能教给我一两招功夫吗?比如“双龙抢珠”什么的,遇到坏人的时候,也可自卫。
我说着,依葫芦画瓢,把食指和中指并排着戳出去,作了一个在武侠电影中常常看到的手势。
她笑的开心,说您的这个姿势,像二战中盟军战俘互相示意时,打出的“Y”,基本上没效力。因为中指和食指长度不同,真要同时出击,中指已点到眼底,食指还悬在半路,哪能致敌死命?真正的猛招,用的是两根相同长度的手指。
我忙问,哪两指?
女警笑笑说,大姐还真想学啊?如果不在意,我在您身上一试,诀窍您就明白了。当年我们都是这样练习的。
我忙说,好好。我很愿领教。
她轻轻地走过来,右手掌微微一托,抵住我的下颌,顶得我牙关紧扣。紧跟着,她的食指和无名指,如探囊索物般扪住了我的眼皮,不动声色地向内一旋向下一压……天啊!顿时眼冒金星眼若铜铃,如果面前有个镜子,我肯定能看到牛魔王再世。
她轻舒粉臂,放松开来,连声道,得罪了得罪了。
我揉着眼球赞道,很……好,真是利害啊……只是不晓得要多长时间,才修得如此功夫?
她说,也不难。希望罪犯都被我们早早降伏,普通老百姓,永远不要有使用这道手艺的场合。
分手的时候,她说,能到大自然中走走,真好啊。和坏人打交道的时间长了,人就易变得冷硬。绿色好像柔软剂,会把人心重新洗得轻松暖和起来。
草原上的猎人树
在内蒙古草原一处叫作“嘎拉德斯太”的小站下车,住进铁路旅社。安顿好行李,进卫生间洗脸,发现一桩在别的客站里,从未享受过的待遇。
一南一北,摆了两个硕大的浴缸。小小的卫生间因此挤得满满,洗漱台上连放牙膏的地方都仄窄不堪。更令人诧异的是,浴缸里注满了弱黄色的水,散发着怪异的气息。
原来这嘎拉德斯太——是蒙语“热泉”的意思,这个小镇的汉语名,就叫作“热水汤”。浴缸里晾的水就是药物温泉。那水涌出时高达80多度(当地老乡用它直接给过年猪褪毛),必得兑了冷水,才可洗浴。这样一来,就有矛盾了。冷水没有药性,会减低疗效。于是旅店立下了好客的规矩——每天早晨在浴缸里接下热泉,晾凉了,以款待远方的旅人。
因水中富含硫磺和氡离子,所以有特别的气味和颜色,能治风湿症高血压皮肤病关节炎美容美发……
推开窗,草原的风很刚烈地扑你满怀。屋后的小山坡上,有一棵树上系着密集的红飘带,被秋风撕成弯曲抖动的火焰状,犹如一位魔女摇晃着红发。
浸到水中洗浴,阻力分外大,好似一池粘稠的蜂蜜。同时又是爽滑波动的,如蛋清般晶莹透彻。当你把整个身体浸泡其中的时候,觉得自己变成一块小小的卵石,圆润菲薄,可以沿着水面,轻盈地点着水,无限度地滑翔,旋出无数水漂……当你举起手臂的时候,彷佛有透明的水帘悬挂在肌肤上,随着你的手指轻轻飘荡。手若再抬高,水帘只有无可奈何地滑下,油滴般的坠入水中……被水柱溅起的味道,人嗅了有些紧张,不由得联想起岩浆和火山爆发。
未施任何洗剂,出浴后头发竟像缎子。每一根细丝,再不是被城市荼毒了的焦渣,而像是从野生紫貂那里借来的毳毛。于是忙问服务小姐,此水的奥妙何在?
小姐说,你从后窗看到那棵披红的树了吗?很久很久以前,草原上有一个高大威猛的猎人。有一天,他碰到了一匹受伤的白鹿。他好心肠地为白鹿止血敷药,白鹿临走的时候,用蹄子踏着青石板说,过些日子,会有一场滔天的瘟疫流行。那时候,你就打开这块石板,下面会有一股热泉喷出。你用泉水洗身,就能躲避瘟疫。只是,你要记得啊,对谁也不能说。如果你告诉了别人,你就会变成一棵树……
白鹿走了。果然,不久草原上瘟疫流行。猎人在黑夜打开了石板,白色的雾气蒸腾起来,猎人用泉水擦拭全身。别的人一批批地死去了,只有猎人安然无恙。猎人沉默着,一天天消瘦。终于有一天,他把大家召集到一处,说,快快打开我脚下的这块石板吧!用石板下涌出的热泉擦身,你们的病就会好了……
随着话语,猎人的脚最先变成了树根,紧接着身体变成了树干。猎人最后的话,是从树叶沙沙的响声中传出来。
猎人不见了,只有一棵榆树,孤独地站在那里。人们纷纷用热泉洗澡,瘟疫就退缩了,草原重新恢复了生机。人们开始祭拜这棵猎人树。
后来,文化大革命中,有人说这是一棵神树,而神是荒谬的。就把榆树砍掉了。草原上的人忘不了猎人,近年来又栽了一棵松树,经常在松树上系着红飘带,以纪念猎人……
小姐讲的动情,我听着耳熟。晚间,当第二次把自己埋入这神奇的泉水时,我突然想起来了……
小时候,读过一则内蒙古民间故事,正是这猎人树的传说,那时的我觉得猎人真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但此刻的我,在猎人以生命换来的水中,却生出了重新审视的疑问。
这古老的传说,牢牢地带着农耕时代的项圈,有一种闭关锁国的凄楚。
热泉的实质是什么?是一条宝贵的信息。为什么祖祖辈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