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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地方，总有成片的欢声笑语。似与他一起时，连白昼也会飞驰。荀攸偶尔也出现，常为我们捎来一些滋味古怪的糕点、和凉水。逼问之下，才知道那竟是他亲自动手做成的。“只是想试试将不同药材溶入糕点会是甚么样的味道。”他呐呐地说道，神色游移，吓得我们一齐住了嘴。少主也不时前来帮手，看不出他这般的尊贵之身，居然能毫不芥蒂与我们嬉戏、打闹，以致泥污遍身。不过，他最喜欢同之闹腾的，却还是那看似木讷、少言寡语的荀攸。大抵是前些日子的师法，得了不错的交情。
入到三月，过完寒食。那日例行巡察，却见着郭嘉携着酒壶徒步出城。职责所在，犹豫了再三，我还是策马追上，盘问道：“军师祭酒大人，此欲何往？主公再三叮嘱，下邳凶险，诸将不得独行。郭大人不如携同侍卫、亲随再作往行，何如？”他淡淡扫了我一眼，漫不经心地回道：“那便劳烦天师一并前往罢。”言语间，他不由分说、拽住了我坐下乘马的缰绳转身就走。见那一脸凝重，到口的推托不觉咽回了腹中。我只得下了马、负着剑，手足无措地缀在他的身后。如此行出了好几里，直到临了河才止住步。自顾默然，立了很久。直到江风湿透了衣衫，郭嘉才忽然动身，将手中的醇酒尽数撒入了河里。一樽涓涓，不知与谁。
“你是在祭祀那下邳的亡魂？”我这才忆起今日正逢清明前后，不由地走向河边，冲着那水盈盈跪拜。传说人世之流直通冥河，魂魄若要归地，皆是由此通路的。下邳之战，我自知助纣为虐，罪责不小，念及此事不由地惴惴不安、愧疚暗生。
“还有彭城，和徐州诸地……”郭嘉抿了抿唇，轻叹道。
“我还真道你早已习得这天地不仁，无惧滥杀了呢。”幽幽地摇了摇头，我不自觉地又行了讽刺之事。他并未争辩，只是顺手将那酒壶一并丢入了泗水之中。大风起兮，卷起衣袂飞扬，现着几分萧瑟。“天师，还记得之前我同你说过的那个梦么？”
“梦？”
“来年春生，莫要忘记为我坟头锄草。”他忽然向我递出了手，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意，轻声低语道，“奉孝自知杀孽过重，死不足惜，虽百德不足以赎之。也不知何时就会遭到报应，落得个五雷轰顶的下场……”
“原来你也害怕天谴。”我随口讥笑了一言。忽然想起那日的疫疾，不禁心头一紧。若非符水顶用，怕是他早已活不到今日了。
“只恨身死之日，出师未捷、汉室未复、天下未定，却还要惹上一身骂名。”他倒也不介怀，浅浅一笑，负起双手举头望天。神色间，尽是一片风轻云淡、悠然自得。“若是换做荀君他们，定会作如此说辞。不过可惜的是，我奉孝只是个胸无大志、但求片隅安逸的登徒子罢了。只想师法陶朱，待到大局稍定、把佳人抢走，过自个儿的逍遥日子去。”他半真半假地调侃，冲着我肆意欢笑。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仿若稚童般不知忧虑。我咋了咋舌，不理他的戏闹。转头牵了马就往回走。心里嘀咕道：“还真是死性不改。”
“只是、今生怕难如愿了。”一声幽叹，几不可闻。
当春去夏来，草长莺飞，大军分拨撤离下邳之时，我却没能如愿随部回去许都，见一见分别了多年的娘。曹公下了新令，命我往去寿春之前，跟从史涣、曹仁两将军围剿犬城、铲除眭固余孽。不知是得罪了王氏的缘故，还是受到陈登诸人的挑唆，这一次我的对手，并非哪位诸侯的子弟亲兵，而是、黄巾道众：这支部曲曾向吕布示好，但自我出现、下邳受围后，主将张杨就被部下杨丑聚众斩杀。杨丑本欲以军投归曹公，应我号令。却不料行至中途，手下眭固为袁绍收买，突然发难，借用外敌之手趁乱杀死杨丑，夺了兵权，自称黑山黄巾，从属张燕一脉。而今正屯兵于犬城，联合濮阳等地的黄巾党众，欲图不轨。
就在曹公算计对手之时，那河北袁绍也适时地落子了。事虽不大、犬城亦小，却是后方之患，即便是曹公也无法视若无睹，于是只好分兵击之、以平内乱。据说这班黄巾径直将矛头指向了我，说我假借“天师”之名，招摇撞骗、混淆视听。故而此番出征，曹公亲下重令，破格将我也列入了将席——既有震慑之意，也谋划着战胜后能够顺利收编残部、获取民心。闻得任命之时，我但觉心中一紧，神色黯然。想不到事到如今，曹公还是信我不过。将我派往犬城，其实内里还有一层深意：即，要我表明衷心，并趁此斩断北地黑山、与黄天诸道的联系，顺理成章地为张燕等人扣上个野盗、贼寇之名，削弱袁绍党羽。这看似一举多得之策，却轻易地让我窥破了曹公与小叔公、公达叔叔之间的芥蒂。想不到他们明为君臣、互赖共存，暗地里却仍不乏猜忌、堤防。曹公大约至今还在揣摩荀氏暗藏大贤良师张鲁之后，到底所图为何罢。大敌当前，或许顾不了那么多，不过一旦局势落定，曹公胸狭，极有可能会重算旧账、再提往隙。想到此处，我不觉暗暗为小叔公他们的前程担起了忧。如此看来，当初荀攸肯冒险为我作荐，大抵是冀望曹公失势、少主能成明君吧？
就在出神的当口儿，少主忽然出现在了我的身后。他腼腆地招呼了一声，转口说道：“张将军要不你还是别去了。我同相父大人去说说。毕竟眭固那支部曲曾经与你都是黄天信众，血脉相连，指不定还有不少熟路之人……”他眉目冷峻，却并不无情。
“多谢丕公子美意。此事不如作罢。既然我等曾出黄天意道，我便更要亲自前往了，指不定能说得、降服，兵不血刃。”我摇了摇头，违心地谢绝了他的好心。毕竟我若辞却，不啻会加深曹公、与荀氏诸人的猜忌，亦助涨了军里的种种妄揣。实非明智之举。好在同小叔公的寿春之约还有三个多月，自犬城而往，当是能够赶及的。
“只请丕公子能在主公面前美言相加，善待降众。”说罢我深深地作揖、低下了头。但少主却只是轻轻一叹，并不做声。似乎纵使是他，要说动曹公也并非是容易之事。
“若昂兄健在，或许相父大人也不至如此。”见我发怔，他面着沮丧地解释道，“自从前年兄长死于张绣一战，母亲愤然离去后，相父大人性情大变、喜怒无常，似是再也信不过任何人了。其实他原本并非是如此寡断、猜疑之人，也不会轻易地乱杀无辜。”我轻轻点了点头，不知该如何出言慰藉。曹昂之死，我多少有所耳闻。只是见着他如今的这副模样儿，不由地心生感叹：想来因着兄长的暴毙，少主也定是受到了曹公的猜忌。毕竟，自古兄弟夺嗣之争，并不罕见。而少主暗藏龙气、铁骨铮铮，亦非能屈人下之身。指不定，这昂公子之死，当真同他有甚么牵连。
“相父大人也是个可怜之人，希望将军不要暗自埋怨。”
“丕公子言重了。父母之心，爱犊情切，天下谁人不知，何人不晓。只可惜、只可惜我爹死得早，都没够得及见上一面……”不知觉间竟道出几分心事，我慌忙收住了口，却瞥见了少主满脸的歉意，似未有假。于是只得尴尬地笑了笑，将话题转向了另一侧，问起了犬城、眭固，以及史涣、曹仁两位将军的诸多近况。少主二话不说，拽着我便去见了他的从叔曹仁。
这位广阳太守曹仁、曹子孝将军长得全然不似曹公。虎目炯炯，络腮皆须，言谈之间颇有威严。此刻他整襟危坐，正在庭院中专心致志地同郭嘉弹棋对弈，见少主前来赶紧伸手招呼，道：“子桓、子桓，快来教教我如何能胜这军师祭酒。”想不到郭嘉也在此处，不期而遇之下，我着实一阵莫名心慌。不过少主在侧，不能贸然离去，只得忐忑随侍。
“子孝从叔，这位是张暮、张将军。此番讨伐犬城她亦……”少主刚待启口，却被曹仁心急火燎地打断道：“撇管什么俗事，先下了这局再说。”少主无奈地耸了耸肩，朝我露出了一抹苦笑，道：“子孝从叔向来嗜棋如命，还望张将军见谅。”说着，他径自坐到了曹仁的身边，摸出了手巾，细观战局。
“广阳太守事务繁忙，不如我改日来访……”好不容易寻到台阶，我急忙告辞。谁道话音未落，却听郭嘉冷冷地言道：“弹棋事乐，张将军何不也来试试？”他并未抬头，只是专注地盯着眼前的棋盘。
“不、不，我不会。”我吓了一跳，心虚得赶忙摆手。
“习之便是。”他竟咄咄逼人了起来。
“奉孝所言甚是，人众趣多，小丫头，快、快，一起来。”曹仁忽然开口嚷道，冲着我用力挥了挥手。这虬髯大汉，竟好似孩童一般玩兴大起。我见状无奈，只得惴惴不安地踱了上去。果然那郭嘉毫不避讳一把扯过我的腕，将我拉到自个儿的身边，落了座。他点着棋局，不耐其烦地冲我解释道：“棋盘正方平铺、以象地方。中心高隆成圆，乃喻天圆。二人对局，黑白子各六枚，先列棋相当，然后下呼、而上击之。”
此刻正轮到少主出手。他凝神半晌，突然甩动手巾，一挥之下，那棋子“啪”的一声撞上了另一枚，将它弹到了盘缘。
“好！”不知何故，曹仁大呼了起来，似乎局势突然有了好转，“子桓果然精于此道！”少主被他说得脸上微微一红，略现了几分自得之色。轻笑间，眉目竟似有些姣好。
“弹棋重的是巧劲、计算、和谋划，天师不妨也来试试。”说着郭嘉自顾自地解开了我用来束发的葛布，将它塞进了我的手心。一头乌发随即散了落下，凌乱难堪。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却较真地指了指那紧挨着角落的一子，道：“将它弹下，你便赢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问我弹棋到底是什么……我是根据丕少的史载来写的……
☆、嘲风
初涉棋道，哪有这般熟络。屡屡失手，几番讥笑，甚至将自个儿子，都弹出了棋局。
“下棋如征伐，该弃则弃、该留当留。切不可为了一隅胜败、一念仁慈而失了大局。”听了郭嘉的批评，我面上渐红。似有几分顿悟：或许这便是他所谓的“天地不仁、众生刍狗”之道。所谓的杀戮屠虐，在这群谋臣、策士的眼里，不过就是落子、弃子的权宜之计罢了。若是掺了人情，便乱了方寸；乱了方寸，则失了大局……也不知是不是天赋所致，在郭嘉的指点之下，反复几下，竟也能逐渐称手，一局终焉不落下风。这下不仅少主啧啧称道，就连曹仁将军也对我刮目相看了起来。三言两语，便是亲熟了很多，好似陈年旧友一般，大呼出兵空暇，要来找我陪他玩这弹棋儿戏。
“莫非这次进兵犬城，军师祭酒郭大人并不同去？”听了曹仁这话，我有些诧异。少主不去我是知晓的，但却没有料到郭嘉也会止步。
“不仅是我，荀军师也不去。犬城又非什么大患，何须我等兴师动众？”郭嘉舔了舔嘴唇，淡淡地说道。此刻鸦鸟声起，我这才注意到了近旁的那常青树上簇着几尾黑羽。似在争夺甚么，忽然上下扑腾不已、啼鸣纷纷。
“难道是袁绍哪儿出了异状？”我吃了一惊，虽说眭固不足为惧，但这两位皆不随行，想来定是有其他理由的。
“日前有消息传来说，与袁绍常年对阵的公孙瓒败亡了。如今北地已无后顾之忧，我等与袁绍的对决，怕是就在咫尺之间了。”说着一丝亢奋掠过了他的嘴角。黑眸发亮，神采奕奕，郭嘉此刻的神情溢满了生气，显得极为动人。我知道他为这一天谋划了不少时日。
“天师，眭固那边，以你之间，时间上可会有所差池？”食指轻敲着棋盘，他忽然将头转向了我，眼里掺着几丝闪烁。我闻言一怔，掐指捏算了半晌，方才慎重地回道：“眭固字白兔，兔屯犬城，乃卯戌之象。卯戌合化为火，眭固自入死地。寅、卯、辰月，卯木得比劫帮身、又辰戌相冲，有伏印暗扶，是故合而不化，能有作为。但至巳月，火助戌立，卯木耗泄，合局一成，全无救治，故犬城必降，毋须挂心。”言下之意，眭固不久，势必是不会耽搁了我与小叔公的六月邀约。这般说完，却发现少主和曹仁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眼中铭着几许露骨的惊异。不觉暗自一羞，赶紧低了下头。郭嘉倒是也并未多言，只是看着我的眼神忽然柔和了不少，仿佛对我的占算颇为取信。
“尚有两月，往复寿春足矣。如此甚好。”说罢他微微颔首，似是卸下了心头的重担。直到此时，我才发现原来他对小叔公的谋略竟也极其倚重的，想来那也会成为他对付袁绍的关键一环吧？只是不知他与小叔公究竟策划了些什么。指名邀我前去，大抵是同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