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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我尽数坑杀了。无粮哺之,迟早为乱。尽数坑尽,便无后顾之忧了。”郭嘉淡淡一笑,神情坦然、不羁。那尾墨黑的鸦鸟,不知何时又回落到了他的肩头。“不提那些也罢……倒是这些日子,叫你劳苦了。一场法事,竟会平添这许多花发!”他没提一个“谢”字,也没问及帐里的女子,只是在与我擦身而过之时,伸手撩过了我的发、凑在唇边轻轻一吮。眉目低垂,似在寻求须臾的安怡。飞袂卷袖间,扬起了一丝淡淡的药香。我这才发现自个儿那一头乌丝里,不知何时已然掺杂了几抹星白。看着郭嘉径直走到榻沿,轻巧地落了座。执腕切脉、专注、肃然。那一刻,眼前迷离、恍惚难抑,我仿佛瞧见了落英缤纷,两相呢喃、凝噎凄绝。一时心底五味陈杂、不知所适……稍一踌躇,默然转身,悄悄垂上幕帘、退出了那帐,顾不得周身的疲惫,怅然若失之下,驱使嘲风、乘着寒风,驰出了大营。
作者有话要说:曹氏的杀虐确实重,不过官渡一战坑杀7W倒也是是不得已。好似当年长平一般。
PS,其实是曹丕的《临高台》抄了不少乐府《飞鹄行》的句子:临台行高,高以轩。下有水清且寒,中有黄鹄往且翻。行!为臣当尽忠,愿(令)'今'皇帝陛下三干岁,宜居此宫。鹄欲南游,雌不能随。我欲躬衔汝,口噤不能开。'我'欲负之,毛衣摧颓。五里一顾,六里徘徊。
☆、暗流汹涌
也不知跑出了多久。伏在马背、迷糊地入了眠。朦胧转醒之时,却发现颠簸不再、肩上竟覆了件青色的外衫。墨竹斑驳、暖意沁心,溢着一股浓郁的没药味儿。一瞬间,恍然若梦,贪恋这份馨香、微微失了神。
“真是服了你,居然能在马上睡着。若不是嘲风的蹄印特异,恐怕我还真会寻不着你。”耳畔忽然传来了郭嘉悠悠的笑语。我一惊之下,慌忙坐起,居然瞧见大河当前、白浪滚沙!不知不觉竟临到了黄河边缘。这儿距曹氏大营少说也有好几十里,半梦及此,怎能不叫人心生愕然。
放眼望去,满目苍茫。草木丛生,萧然大气。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一片沙黄弥漫。嘲风在不远处慢慢晃荡,悠闲地啃食着柳根、杂草,不时甩尾弄首、驱散蚁虫。地上偶尔缀着几抹箭镞、残甲,碎衣凌散,一羽焦尾、熏黑的袁氏锦帜,悬在枯尽的垂柳边随风曼舞、飘然如画。
“好歹也是曹军的要员。这般轻率出行,兵刃、随侍皆未携走,不觉太过鲁莽了么?要知道这儿方圆百里,毕竟是战场。万一碰上甚么流寇、散卒,穷凶极恶之辈,或是袁氏麾属、细作,该当如何是好?”他一边冲我说教,一边伸手掸去了黏在我衣侧、发间的点点草屑。言辞之间虽有些漫不经心,却也不乏苛责的意味儿。我方一回神,顾首就见身后不远处横七竖八地躺着四、五具尸身。皆持斧作兵,死而未僵,不由地心中一怵,立马猜到了适才发生了甚么:“是你杀了他们?”
郭嘉淡淡地“嗯”了一声。我听了不觉苦笑连连,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武艺不差。不过若说穷凶极恶之辈,试问天下,还有谁比你更心狠手辣么?短短数日,坑尽袁氏七万降兵,一如长平故事,纵商纣荒淫、秦王暴虐,亦不过如此尔尔。”他并不正言,冷冷一笑、似有未甘。我蹙眉不已,但觉嫌恶,毫不客气地拨开了他落在我衣襟上头的手,出言讥讽道:“我便不信,这些被无故葬送的人中就没有你袁买昔日的亲朋、旧识。”郭嘉兀自一怔,眼底里掠过几许寞落。一声不吭转过头、出神地遥望起了大河的北岸。那□像极了适才正对佳人、危坐榻沿、絮语呢喃的模样儿,只是断眉、秀骨间隐隐多了几份惆怅、几份眷恋,好似望归的雏鸟一般。
“袁买早已死透了。”他漠然道。言下之意自是降兵中并无牵挂。瞅着他的侧影,我静默了好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转口问道:“为何不陪在她的身边?七日还阳后,没准随时会醒的。”郭嘉皱了皱眉,忽然若有所思地瞥了我一眼。从我的发梢里挑去了一枚枯叶,像是遮掩般淡淡一笑,缓声述道:“你觉得、她会想要见我么?”他说着将那枯叶覆上了唇角。一丝嘲讽慢慢漾开。我忽然想起了那日夜里,这宫装女子初闻袁买名号时的模样儿:面上冷淡如常,但眼里却伏着波澜、起伏不定,“她只是我的兄嫂罢了。”
“……仅止这些?兄嫂不惜以寿相渡?”我冷言反诘、心底里却兀自掠过一阵不安。不知自个儿究竟想要听到甚么样的回答。
“莫非除了荀令君之外,还有人能令你心生着意?”郭嘉沉沉一笑,似是欣慰、又像自嘲,他把头轻轻靠上了我的肩背。小心翼翼地嗅着我发梢上的味儿,惬意地阖上了眼。
“不,我怎么可能……”以笑粉饰,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静默了半晌,忽然在我的耳边低吟道:“其实,着意的人、是我。”言辞曲折,轻细得几乎无法辨识。
“你说甚么?”
指尖缠绕起了我的发辫,将那一缕缕花发小心挑除。他似是随口地幽幽念叨:“我只不过觉得你头上的这支木簪,很是碍眼罢了。”我微微一怔,慌忙腾手去护那髻,谁道一下不意竟被他突然揽入了怀中。臂腕沉稳、不容拒绝,我顺着势头、径自跌坐到了他的身上,“虽然,及不上这香囊、令人嫌恶。”言语之间,诸多不善。他是要与小叔公作敌!连我这般迟钝之人也立时醒悟了过来。瞅见了郭嘉唇边的那抹邪气,我的心猛然一悬。挣扎着想要跳开,却被他摄住了臂膀、生生地烙下了一吻。
兀自大惊,我一口咬破了他的唇,忿忿而道:“要是、要是你当真敢向小叔公出手,我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是决计不会放过你的!”伸手把那堆帛书从衣兜里掏出,劈头盖脸地尽数丢在了他的脸上。他丝毫不作规避,只是静静地凝望着我,颊边始终挂着一抹高深莫测的浅笑,“让我窃取这些信笺,并非是因为担心身份暴露、令曹公知晓。实则你是不希望它们落到小叔公、及公达叔叔的手里,被他们瞧出端倪儿。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在策划些甚么,但你和曹公必定是在合演着一出大戏,叫所有人都只看见你俩之间的隔阂、与分歧,而忽视了协谋、联手的可能。此事不但瞒过了袁谭的耳目,甚至就连公达叔叔、和少主他们也都被你骗过,以为收纳了书信的自个儿,才是真正的受益者……我说得没错罢?”
“真不愧是天师,深明吾心。”郭嘉低笑了一声,慢慢松开了擒着我衣袖的手,自我的身上收回了目光。小心翼翼地拾起了散落一地的帛书、卷在手里,自言自语道,“这香囊、果是碍眼。奉孝唯惧此生寿寝,你会因他忘我……”
闻听这话,我猛然心中一沉、脸色倏变,但郭嘉却只是悠悠一笑,伸手拭净了唇上的血渍,转口而道:“至于所谓的和与不和,都只是、一步棋子,罢了。如今袁谭失利,袁尚不鸣,高幹分立、回援不及,想必这河北幽、冀,已然尽入了袁熙之手。只是他行棋、布局,素来不喜显山露水、抛头漏脸。故其势必将以袁绍、袁尚作幌,深居其后。如此黄雀之姿,着实令人防不胜防。而我,又岂会无备对应?”他说着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天师就不想看看这些信上都写了甚么?”
我叹了口气,摇着头回道:“不必了。你们这些士族公子最喜拽文弄墨,文章篇籍语焉不详,我这等粗人哪里看得懂?我只晓得,这些信笺并非是出自你的手笔。大抵皆是那袁熙借了你的印信杜撰的伪书。”
“嗯?”他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你身上的没药嗅来气甘味醇,其中定没有掺和诸如麝香、沉木一类的发烟药草。和信笺上所薰的,并非是同一方剂量。”说完才意识到措辞偏颇、几近暧昧,不觉脸颊一烫、慌忙别过了头。好在他似乎并未注意到我的动静,冷冷地一笑,道:“所以说,它们不过是一道似是而非的暗示罢了——袁熙之于荀彧。”我听了不禁恍然大悟:原来这信的内容并非关键,真正的机巧在于信上所薰晒的香料。
“久闻令君留香,缭绕三日而不散。荀文若先生既然对香道情有独钟,他又怎么可能会对其上的没药味儿视若无睹?”郭嘉的唇边扬起了一抹冷蔑、不屑般的讥笑,低低地补充了一言,“多年不见,这袁熙的手腕儿愈发高明了。”
“莫非袁熙是想借此时机在小叔公面前,揭示你真正的身份?”
“不仅如此,他这一着的精妙之处,在于举手投足间就能试探出曹氏阵营的虚实:若是令君见之不动声色,则意指颍川一党同曹公、与我只是貌离神合、假意纷争。反之,若是大动干戈,则果有分歧、尚存隙漏可钻。毕竟,曹氏的子嗣之争早已在河北传得沸沸扬扬了。”我微微一愣,稍一琢磨,不觉心中一凛,道:“这么说来,你不欲让小叔公、公达叔叔他们见着这些信,果是与他们不睦在先?”
“本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只是这事不能叫袁熙看透,被他趁个渔翁之利,罢了。”郭嘉说得轻描淡写,神色间的邪气却愈发浓重了。
“既然如此,莫非你竟支持曹公废长立幼?”我但觉膛目结舌。看那时他待少主的姿态,断然不似是种伪装。
“磨砺成刃、苦寒飘香。荆山之璞虽美,不琢不足以成至宝;颜冉之才虽茂,不学不足以弘其量。丕公子年少得志,若要居人之上,却还少了一份历练。而今我这般行事,只不过是为了佐佑真龙出世、一跃升腾罢了。”
“恐怕不止如此罢。”如此虚伪不禁让我鄙夷以对。一闻即知,他绕过了此事的要害、关键。见我如此,郭嘉忽然失声大笑了起来,竟是一副颜色爽然的模样儿。“知奉孝者,天师也。只是君不闻,攘外患易,定内忧难?实不相瞒,所谓的废长立幼,不过是用来杀戮异己、清理党锢的幌子罢了。这几年来,随着主公四下征伐、俯首愈众。河内、颍川、徐州、黄巾、以及曹氏宗亲之中不乏营私、结党之人。近来闹得有些过了,大有喧宾夺主、盖过人主之势。以袁绍未定之故,纵容至今。是时候要加以铲除、以绝后患了。”
“无怪乎你与小叔公他们会分道扬镳。”屠戮异己?果是如此。我暗自唏嘘,不觉心中微微忐忑,“难不成、此番清洗,颍川荀氏竟也是你的目标之一?”
“扳倒荀令君?我和曹公哪有这等能耐?……能削他羽翼,就已不差了。更何况,我与他,共奉天道、殊途同归,何必要斗个你死我活?”几丝暗讽浮上了他的嘴边。无奈、苦笑,奚落隐隐不似作假,“若不然,身作张角之后、黄天正统,你以为曹公为何会接纳于你、封赏于你?只因公达一语,便将你轻易放过、拱手相让?……荀令君,实是个深藏不露、极端狠辣的角色。不出三、五载,区区曹氏势必落入他的掌控之中。这些年来,我唆使主公行暴虐事、言大逆语,实是为他、及少主,缝制嫁衣尔。”听罢此言,我怔怔不知措辞。在我的视线之外,那个温柔似水、如冰之清、如玉之絜的小叔公,究竟是一个甚么样的人物?真正的荀令君,能叫曹公如此避讳、能叫郭嘉这般忌惮,他当真的还是当年在颍川成日同我嬉戏、教我读书写字、为人之道的小叔公么?……
“不过如此也好,民虽不智、一时纵能欺瞒,却焉能持久?不过经由荀彧之手导归正途、再定乾坤,说不准也是天意、人心之所向。”沉吟了半晌,我慢慢站起身子,将那青绿色的的外裳缓缓褪下、递还给了郭嘉。“此战之后,你欲如何行事?既然放归了袁谭,想必是不欲乘胜追击了。莫非是打算乘其间隙,偷袭荆州,以安后方不成?”
“荆州刘景升不足为虑,但袁熙却不能不防。如今余粮尽去,后援不济,我可不想让主公雄师重蹈了袁术粮尽兵散的覆辙。”郭嘉轻轻摇了摇头,“立春一至,就于东平一带,以军就谷、耕播,待九月秋收,班师还许后再定他谋。”
“军耕?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儿。”我欣然赞同。袁氏新败、内斗其中,其势不稳,必不会以大军新犯。在东平一带以军就谷、垦荒耕种,既不会闲赋操练、生疏散丁,又能威慑袁氏,且一解口粮之急,定军心、获民向,可谓是一举多得。
“趁此良机,我等正好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