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不,我是张暮。”我摇了摇头,反诘道。随手拂去了地上的尘埃,自说自话地凑在他身边席地而坐。这边风景独好、登高尽览,也不见有人叨扰。这一刻,郭嘉似乎连眼角都泛出了笑意。他毫不迟疑地斟上了满满一杯醇酒,递到了我的手里。夏风自酒面吹过,一道涟漪在如镜般的琥珀色中荡漾开去。我忍不住缀上了一小口,青涩、甘甜,隐隐透着几许酸意、辛辣。是附子的药味儿。
“这药酒也是此番孙氏的供奉之一。是当年伯符的最爱。听说有敛汗、宁神、回阳之神效,入口温润,酸、甜、苦、辣、咸五味陈杂、却不失爽淡、清幽。尤其适合夏、秋斟饮。想必天师一定会中意的。”我舔了舔嘴唇。不想顺着他的话题去谈论那吴地的进贡,或孙策的往昔。
“他、到底是谁?”我转口问道。
“汉初谋士、留侯张良。你的十一世先祖。”郭嘉沉默了半晌,淡淡地回道,“不过,我不是他。不会像他那样托明大义,却枉自徇私。”我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此刻底下的御池附近,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欢呼,似是发生了什么欢喜之事。但我俩却互相凝视,谁也没有挪动分毫。他忽然打破沉默,大笑了一声。伸手赶走了周遭的鸦鸟。一时黑羽纷纷,如雪挥洒。
“还记得我曾说过的那个与我对弈天下大局的、真正的对手么?”郭嘉随手将空却了的酒器往台下一掷,掸了掸墨竹青衫,起身拾阶,肆意豪言道,“就是他。生在前朝的、另一个我。”我摇了摇头,只当他是在说笑。
“走罢,天师,底下的好戏就要开锣了。”
☆、曹冲称象
这是我生平头一次见着巨大如斯的活物。灰褐弥弥,背脊平坦、四足如柱,足阁宇、楼台之高。落脚撼地、余韵不绝。长鼻若钩,獠牙如匕。好像传说中的巴蛇、鲲鹏一般。只是相貌却颇为憨厚、敦实可人,似不为祸。眼见几个侍卫胆战心惊地将之引至御池边,四下的人们纷纷远避数尺,但彼伏的赞叹、议论之声却是不绝于耳。偌大的朝堂、花苑,一时间几类市集、坊巷。我立在人群后头,好奇地踮起脚尖,细细端详了许久,这才转头向身边的郭嘉询问道:“这、是什么?此番孙氏的贡纳?”他身材高大,观望起来自不像我这般费劲。
“此间没人见着过这般的活物。既然孙氏上供时,命之为‘象’,那便叫它‘象’就是了。”
“象,久闻水中以龙为王,地上以象为主。传言其有撼天、动地之神通,也不知是真是假。”我借着郭嘉的肩膀,往高处轻跳了几下,好容易才将那庞然大物尽收眼底,不觉低声念叨道。郭嘉听罢却掩嘴失笑道:“孙氏诸人不过是为山野、无名之物附会个称呼罢了,天师哪能较真?君不见各地每年上缴的麟、凤、狮诸多祥物,个个凡俗无比,只较寻常雉鸡多了几根羽尾,比之猛虎改了几撮毛色,稍微稀罕、不甚常见罢了。一干活物,哪有半点仙神、灵犀之气?”
“这、这倒也是。”我垂目瞥了一眼那行动迟缓、木讷可掬的“象”,不觉也跟着莞尔难抑,“此物的确和古书上描绘的上能通天、下可撼地,日行千里、腾云驾雾的龙象大相径庭。不过,将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千里迢迢运到许都,以之示好主公,这孙氏也算得是用心良苦了。”如今冀州大乱,北地风起,并凉未平,巴蜀无过。在外头看来,曹公此番搬师自是针对南方孙氏、及荆襄刘表的。难怪吴地会迫不及待趁此时机要向曹氏表明心迹,作出交通之姿。
“不过如此大张旗鼓地表纳孙氏,莫非主公也有意交结江东不成?”声势浩大、不惜排场地迎接孙氏使臣,截然不同于南匈奴那会儿。曹公的这番举动,倒是有些耐人寻味儿。郭嘉满腹深意地瞄了我一眼,忽然附在我的耳边,悄声嘀咕了一句:“决议出兵荆州、痛击刘表,不过是主公做给外人看的幌子罢了。其实他们三方都是心知肚明的。这陷阱,实是为元才表兄、及袁熙诸人而挖的。”
“这么说来,孙氏族内定是暗流汹涌、人心不稳了。”我点了点头,低声附和了一句。只有内乱迭起、权势不稳,孙氏才会在曹公困于外患、内忧时,依旧低声下气、曲意侍奉,就好似今日这般。
“伯符一死,江东再无问鼎之资,不足虑尔。”郭嘉的言辞里无不渗满了惋惜之情。忆起那暖阳一般的笑,仿若承载了日辉、浅褐色的发,以及那张略显稚气却生气蓬勃的脸,我但觉一阵黯然、伤神不已:的确,若说王者、霸气,那地除了他,别无他人。
“既是不足为虑,那尔等又何必百般算计,设局铺陈……”话音未落,我突然在随象跟进的使列之中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员武官年岁不大,一身银甲,身材偏瘦。丹凤细眼、泪痣秀出。灵动锐气,肆意潇洒,不正是当年随侍我左右的麟儿么!想不到区区数年间,他居然从垂髫侍童,升格成了威风凛凛的将校、使臣。不仅个头儿长了许多,高出周围一大截,竟还出落得相貌堂堂,仪表万千,颇有孙策、周郎之风。我一时瞠目结舌,不知该不该上前招呼。踌躇之间,麟儿已然跨步从我面前路过了。四目相交的那一瞬间,只听得他轻轻地“咦”了一声,猛然回头,满面震惊地瞪了我一眼。我微微一怔,刚想启口,谁知他却突然收敛表情,毫不迟疑地转身跟上了队列,将独个儿我晾在了原地。较之几年之前,麟儿的眉目未曾大变,但不知为何总觉得他的气质变了许多。适才那飘然抽身的模样儿,不再流露丁点的童稚,反倒是隐隐透出些许血腥、精干,和莫名的孤寂,叫人看了不觉心寒、怜惜。虽然不知这些年来江东生了何等变故,但想必他是饱受了沙场、官地的种种历练,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纤弱、细心的少年郎了。
“怎么,遇上旧识了?”郭嘉轻声的一言,将我从遐想中拉回。我略略苦笑,摊手说道:“当年在江东受了他不少照料。可惜麟儿似乎已经认不得我了。想不到经年如逝,还是我的变化、更大些。也不知是不是往复巴蜀、并凉的缘故。要知那头的气候、风土,和中原腹地差异极大的。日晒雨淋之下,难免更了肤色、换了外貌。”说着、说着我的目光不知不觉地落到了绑着布条的手背之上。回到许地的这些时日以来,我一直竭力掩饰着掌心那被高幹所刺、不曾愈合的创口,无论睡时、醒时,都不让它见着半分的光亮。冥冥之中,总觉得自个儿似乎有什么地方与以前变得不同了。正当我感慨万千、默然出神之际,郭嘉却摇了摇头,淡淡地打断道:“持重不露,乃将帅之风。我看他是认出你了。”
“呃?怎么会?”我忍不住出了大声。幸好周遭之人都在详观那象,莫有注意到我俩的。
“难不成你要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唤你一声‘天师’?”郭嘉戏谑般地笑了。“莫要忘了,我的天师。你还记得孙伯符是如何暴毙的么?”他沉声一笑,言辞里夹了几分酸涩、和无奈,“在曹氏领辖内,他们或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过名义上孙仲谋、和周郎诸人是不会应允那时的那一位、‘天师’还继续存活的。张暮在他们的眼里,只是个冒用‘天师’之名、卑劣的替身罢了。”在最后几个字上,他刻意落了重音。一语惊醒梦里人。我这才想起,在吴地江东,黄天道的“天师”早已不是活人。数年之前她负了暗害孙郎之名,已随其师于吉仙去。甚至周郎还特意为她立过衣冠之冢,将随身衣物、器刃一并埋入了其中。而后几年里,麟儿兴许也曾去祭扫过一、二。对于我的死讯,他当是信以为真的。
“其实,我无意欺瞒于他的。”我喃喃道。
“有些时候,人是身不由己的。”郭嘉若有所思地弹了弹手指,他正要言语却突然正襟直视、垂手作揖。抬眼望去原是曹公正一脸欣然、意气奋发地领着几位公子大步踏来。一袭白衣、风采翩翩的少主,自然也紧随其后。我慌忙随着众人一同垂首肃穆,行礼不迭。他们倒也不作停留。随手还礼,谈笑风生间,绕过人群,径往水边、象众处踱去。
远远望见曹公正指挥着人手将那大象拖上池舟,在舟沿刻画。我大惑不解地瞧向了身边的郭嘉。他似是会意地微微一笑,释意道:“这是冲公子出的主意儿。他要在世人面前借御池之水,为其父称象,以博神童、天资之名。”神色悠然,好似调侃。正说着那象又被重新牵上了岸边。举足之间,还将一名甲士震翻,跌落池中。狼狈、丑态,引得众人捧腹大笑。紧跟着一群脚夫们纷纷上前,以一担担碎石填塞舟中,直至刻度与载象时略同、才堪堪收了手。拾起碎石,用枰杆开始逐个称量。
“这是冲公子的主意儿?”我瞥了一眼蹭在曹公怀里、唇边还淌着口水的垂髫小儿,不觉哑然失笑,道,“冲公子不过五、六岁,若他真能想出这般的主意儿,那的确可称作是世所罕见、惊才绝艳了。”说罢我不屑地摇了摇头。那孩童看起来虽粉雕玉琢、甚是可爱,但只消一眼,就知其天资平平、并无过人之处。印堂不明,地府尖削,晚福难享,更非寿相。这般孩童,只能叫人怜惜、哀叹。
“天师,你又何必明知故问?”郭嘉淡淡一笑,负手而立,满面悠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儿,“是不是冲公子出的主意儿根本无谓大局。真正的关键是籍此一事主公不啻是向世人昭然了他有废长立幼、排挤荀氏之心!而冲公子,则是不负众望的候选。”
我叹了一口气,不再去观称量的动静,缓缓将目光挪向了缀在曹公身后的少主。他的脸上虽不见波澜、柔和一片,但眉宇冷峻,多少瞧得出有些不太自在,似是在极力隐忍、遮掩心绪。较之年前,不见了少年桀骜,却多了几分韬光养晦、敛华内里、锋芒尽去的意味儿。我不由地暗自赞叹,连连点头。璞玉若石,大智似愚。少主若能长此以往,不骄、不傲,想必凭其才华、与器量,前途、成就定是不可估量。这或许,将能为苍生之泽、百姓之福。
“明主难求,真龙不出。我或许知道你为何要支持主公这般行事了……如今看来,倒也不差。”我轻轻地嘟囔了一声,有些不太情愿。郭嘉听了却只是淡淡一笑,眼里透出了一片柔意,似有若无,沁人心脾,他低声念叨:“蹊径、正道,殊途同归也。”
正说着,余下的碎石似乎也都称量完毕了。文书、主薄们正一堆、一堆地络绎算计、叠加。曹公在一旁不时地招呼着文武百官、将校使节,前来观象、赏物。所到之人自是都对冲公子的才智、聪颖赞不绝口、几多褒奖。一来一往,惹得远处的几位夫人们莺语笑颜,合不拢嘴,冲着我与郭嘉指指点点。想必其中就有冲公子的生母、环氏罢?不过细细辨识,那位花容月貌,国色天香的王氏倒是不在列中。就在我暗自纳闷时,忽然闻得冲公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向曹公索要赏赐。
“相父大人,冲儿别无所求,唯求与二娘聚首、重享天伦!”
“这、你二娘乃是南匈奴单于栾提呼厨泉之姊。此次匈奴行刺,其罪难脱。恐怕我若就此放人,荀尚书也不会认同。”曹公似乎百般不愿、却又无可奈何。
“荀彧不过执一介尚书台,如何能与相父大人相较?国之肱骨、社稷栋梁,非您莫属!”曹冲赶紧附和。牙牙之音,清晰入耳。众官见有机可趁,纷纷进言不绝、为之开脱,就连麟儿等吴地使节也适时地补上了几句。一出辞让,仿若闹剧。曹公这才像是不胜恳请、勉为其难地撤去了王氏的禁足之令,还其自由。想来适才情景,即便是小叔公在场,他也不好多说些甚么。我将一切看在眼里,不由地冷笑不已,轻声叹道:“冲公子竟能如此伶牙利嘴?一箭三雕,你的这出戏策谋得可真是妙极、妙极!”
“天师谬赞。”郭嘉淡淡地回了一句,毫不客气地认道,“奉孝此举不过是对荀令君先前所为,投之以李、报之以桃罢了。如今匈奴断绝,袁熙乏力,刘表蠢动,吴地示好,曹氏废长立幼将成定局。不知荀君的下一步,打算如何布设。”没有想到他俩的对立,竟已激烈如斯,烟硝弥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决定来点语文书上喜闻乐见的雷物╮(╯_╰)╭
☆、巴蜀来图
守得席散,我二话不说拜别了曹公、少主诸人。迫不及待地去客舍收拢了行囊,连夜出了皇城,径自坐上了郭嘉为我预备的牛车,往娘所居住的府邸赶去。那宅子是荀家的田产,自我去巴凉后,小叔公便将它渡到了我的名下。是故,回了许都后那里变成了我理所当然的去处。更何况打自凉州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