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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何晏到底是什么来头?”麟儿摸了摸下颚,若有所思地问道,“我怎么觉得他的姿容并不出众,远不及周郎、及荀令君?脸孔上傅了诸多脂粉,连眉目都看不真切,却何以能得如斯簇拥?”我听了微微一怔,若无其事地答道:“何晏、晏公子?传闻他乃已故大将军何进之孙。其母尹氏为主公纳收为妾。是故虽不能登堂入室,位公子之列,却也是丞相的‘假子’。声名,家世皆是显赫昭然、非同一般。”
“这么说来,他必定也和丕公子有所不睦罢?抑长扶幼,不正是曹公向来的作风么?”麟儿信口诌了一言,挤开了人群,又蹲□子去挑那些地摊上的商货了。我皱了皱眉,回看了华佗一眼。他心领神会微微一笑,冲我有声有色地描述起了近来流传于此地的一些八卦、趣味——内容无非都是说少主如何戏弄于晏公子。流言中,晏公子似乎至始至终都是一副受欺于人、无力争辩的可怜模样儿。什么夏日热食,什么扬鞭挥汗……虽皆无伤大雅,但我听罢却直是摇头、忍俊不已:此计虽不大气,却也难缠。一望便知,乃出自妇人手笔。想必这些都是王氏、环氏诸人为了诋毁少主、排挤小叔公、混淆敌我视听而捏造出的故事罢?如此拙劣,竟也能叫人相信。
“真是有够胡闹的。”我道。
“奉孝、和荀令君他们会听之、任之,坐视不管,必然有他们的理由。”华佗倒是看得透彻,伸了个懒腰,坦然地说道,“更何况,像丕公子这般的心怀大志、器量包宇的人物,又岂会在乎这点儿微末的声名?”我笑着点了点头,刚要出声应和,却知谁顾首、转眼之间,竟在适才围观何晏的人群中发现了少主的身影!只见他分离推搡前头的人流,似在匆匆赶路。一身白衣,英俊秀出。鹤立人群,极是扎眼。我忍不住轻轻地“咦”了一声。少主一怔之下,径自往这边跑来。也不顾及东西,劈头盖脸就地冲我问道:“张暮将军,你可知何晏那小儿往哪里去了?”
“丕公子,寻何晏有事?”我暗自行了一礼,指了指车舆行去的方向,压低嗓音、小心翼翼地追问了一句。要是被人知道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曹氏嫡子,恐怕此间的流言蜚语,又会多上一倍不止。
“多谢!”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追去,远远飘来了一声回应,道,“郭姑娘此刻就在他的车上!”
“郭姑娘?”我愣了愣,立时猜到了他说的“郭姑娘”必是郭昭无疑,不觉转头问道,“他说那晏公子的车上,有位女子?你们可曾见着?”此时华佗、及麟儿相继围拢了过来。他们自然都认出了少主,不由地一阵议论纷纷。不过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何晏的车舆上是否还有他人在坐。
“想不到这面目可憎的丕公子竟还是个性情中人。”麟儿一脸无谓地挑了挑秀眉,嬉笑着调侃道,“上回冲公子在御池称象时,我曾与他蒙过一面。那时还当他乃是不动声色、僵硬如石之人呢!”我煞有其事地“哈哈“一笑,随口敷衍了一声,道:“上次御池相见,我还以为当年的麟儿终于长大成人,变得顶真、严肃,威风八面了呢。”他脸上闪过了一丝复杂,瞥了我一眼,有些不屑地回道:“我唯一的特长就是八面玲珑、擅作伪装了。若非如此,大抵早就蹈了爹的覆辙了。”他说得有些怆然,毫不掩饰眼底的愤恨。
“只是面具戴得久了,连自己究竟是谁、所忠何人,也快记不得了。”他淡淡地说道,忽然冲着我柔柔一笑,用媚意掩去了脸上的凄凉,“不过要能博暮儿欢心,我变作谁,又何须介怀?”他的神情稍嫌散漫,但眸子里透出的那股子认真劲、却不似造假。我稍一失措,忍不住反驳道:“麟儿,和你刚好相反,我倒是最怕被人当作是、他人。我只是我,张暮。区区女流,生于甲子、长于颍阴,历经战祸、驰骋沙场、方才走到如今。有些时候,想要抹去别人加在我身上的诸多影子。但那或许,仅仅是我的奢望。”念及绿绮,念及郭昭,念及朝氏,我不由地一阵黯然……若不是那声“朝妹”,我又怎会知晓在他的心底,还有另一个与我重叠的身影?若不是那一世的羁绊,他是否依旧会对我青睐、倾心?那些过往、旧事,纵然我已浑然不知,但又怎会瞧不出他提到“朝妹”时,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那份温柔?即便当真物是人非、残魂上身,但那些同生共死、刻骨铭心的记忆,却又如何能被轻易抹去?……我但觉心底掀起了一阵莫名的狂澜,排山倒海、奔腾不息。隐隐藏着几分嫉妒、与恐惧。
麟儿满眼疑惑地瞅着我。他似乎也意识到了甚么,只是安静地听着我的胡言乱语,半晌都没出声。我微觉失态,深深喘了口气,尴尬地想要解释一、二。但华佗却在前头敦促我俩前行。眼见着他又要拔足,我只得晃了晃头、快步跟上。
“暮儿,在我的眼里,你决计不是别的甚么人。”我蓦然回头,突然瞧见麟儿那仿若暖阳一般纯粹、透明的笑颜,他笑着说道,“除了我之外,一定还有诸多人也是这么认为的。”他连表情都变得与那孙策极为相像。只是眼角旁的泪痣,却清晰地告诉了我:此刻,他的心并没有笑。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
☆、伽蓝净地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踏入佛殿。看惯了道观席首的三清、四御,六丁六甲,总觉得这儿供列的诸多菩萨、罗汉与之几多相似,却又截然不同。此地的香火烛油很是清冷。画檐处蒙着蛛网,帷幔的边缘攒了一层厚厚的烟灰,大抵是鲜有人来的缘故。不过四下的佛像、伽蓝却亮堂、光鲜,一尘不染。想必定有沙弥日日勤扫,从不懈怠。
“那字是般若、金刚……”就在我和麟儿好奇地围在殿前,努力辨析着那些匾额上的文字时,华佗却示意我俩随他去后山的法堂闻法。据说是有得道僧侣,正在那儿开坛传道。我听了大不由来了兴致,于是拽着麟儿一并跟着去了。
那法堂十分宽敞,足能容纳百八十人。一僧落座坛首,白眉垂目。其余闻道的大抵都是些灰衫、布衣的和尚、沙弥。个个虔恭合十、正襟危坐,挤了满满一堂。不过正中的几个蒲团上,却稀稀落落散着几位凡俗。我一眼便在其中认出了郭嘉的背影,不由微感诧异:没想到他未同小叔公一块去参议军机,却独自在此间消磨时辰。不知是真心闻法,还是别有他图。不过见着了他,我终于明了了何故华佗要不远路途将我带及此处了。我叹了口气,和华佗蹑手蹑脚地踱入了堂内。挑了个角落,堪堪坐定。这时郭嘉却突然回头来,冲着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的唇边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隐隐掺杂了几分无奈、几缕讥讽,像是在嘲笑我身为黄天道的天师,竟会不顾身份、教义,出现在这种佛堂、净地。他的举动惹动了周遭不少人的瞩目。见那些僧、俗纷纷向我瞥来好奇的目光,我但觉脸上一烫,慌忙垂下了头,手指不自觉地缠绕起了衣角、裙边。此时麟儿也跟进了。他肆意往边上的蒲团上一座,轻声在我耳边嘀咕道:“那是什么人,暮儿?我记得那日在御池时,他就立在你的身边。”言辞里漏着毫不掩饰的敌意。麟儿说着轻抚我的鬓发,挑衅似地冲着郭嘉冷冷一笑。但后者却好似浑然不知一般,悠然一笑,回过身去,继续听讲。
“他就是军师祭酒郭嘉、郭奉孝。”我轻轻推开了他的手。压低声音,回应道。
“什么?他就是郭大人?”麟儿的神色却不如他的声音那般惊异。泪痣之上,眸光之中,似有光亮闪烁不定,“原来那个人、就是他。当真是出乎意料。”他的脸色有些阴晴反复。斟酌了半晌,没有追问。我暗自一笑,随口试探道:“怎么,你以前见过他?”
“不,只是、只是……常听都督提起,罢了。你也知道,先前交予你们的那只锦盒,本就是都督指名要我捎予他的。”麟儿说得有些言不由衷,遮掩之意溢于言表。看他的反应,恐怕早已知晓郭嘉就是袁买一事。我刚要启口回应,下一刻前头的那位灰衣僧侣忽然别过头,略带不满地朝我俩作了个噤声的动作。我见状一羞,赶忙颔首,沉寂不语。这才随着众人一起凝神、细听起了坛上之人的大篇说辞。
我对佛经不甚了解。听了半天,才勉强得知那白眉老僧讲的正是近年来方从西地僧人支娄迦谶那儿传译来的《道行般若经》。他所述极慢,惜字如金,不过好在浅显易懂、未拽文修辞。大抵皆是“因缘和合”、“性空假有”之说。这些内容暗合了我所笃信的阴阳之道、五行大义,倒也不算晦涩。只是当他提及六道轮回、果报因由的时候,我不觉怔忡:只因在我的思念之中,人死后当归于泰山之下,入重狱修行、投生。不为鬼仙,则记忆断灭、德行耗尽,是故今生、前世纵有灵魄相连,却互不干系,毫无瓜葛。然而那白眉老僧却信誓旦旦、煞有其事地说众生流转、于六道之内,死而复生、生而复死,如轮转动,周而还始,无有穷尽。今生之所历皆乃前世之果报,今生之所为皆乃后世之因由。不断苦因、不祛三毒,则流转三界、不得出离。
“故而毋需夺舍、毋需住持,无天眼、宿命之通,亦能偶尔窥见诸先前之世。此皆阿赖耶识之缘起,并不见怪。”他说罢忽然抬了抬眉,有意无意地朝我这边瞥上了一眼。目光混沌、却似有慈爱、怜悯。这番言语莫非是特意说与我听?直觉心中一震,我忍不住脱口问道:“那前世之我,与今生之我又有何分别?”一瞬间讲堂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我的身上。但觉失言,一阵羞涩,我急忙低下头,闭目不语。那白眉老僧颂了声佛号,不以为意地解释道:“纵业感缘起、执念流转,但凡着相者,皆是虚妄。所谓,诸行无常、诸法无我、缘起性空,其理也。”我闻之不觉一怔,抬起了头,正见他冲我微微一笑,神色之间似有鼓励,极是亲和。我不由地追问道:“大师的意思是,我也好、她也好,皆是虚妄之相?我之所以为我、她之所以为她,皆乃是缘起之因?——即各人所遇到的人、各人所经历的事、各人所处的山水地貌、王朝更迭,各人所识的众生诸行……一点一滴,铸就而成?”言语从嘴边毫无停滞地流淌而出,心中慢慢有了释然的感觉。不等那老僧回应,我似乎已经寻到了心里最想要知道的答案,“而今生、与前世的唯一牵连,仅仅是前世所行的事、种下的因,成就了今生一部分的缘起?就好似是它令我生于某个世道、某个地方、某个家庭,又或是能令我遇到了某些人、经历某些事?”
“纵是传承某些记念,亦皆是先世果报,业感缘起。”那僧人含笑着回应了我的言语,继续说道,“不过今生要以何种姿态去应对,却与之毫不相干。不过但凡所行之事、所思之念,皆会为未来种下各式各样的因,换得各式各样的果。是所谓,此有则彼有,此生则彼生,此无则彼无,此灭则彼灭。这一点,并不会因诸相而变换。”
“所以这便是缘起性空,诸法无我的真谛?”
“女檀越,慧根不浅,可谓得之矣。”我慎重地点了点头,恭恭敬敬地双手合什、冲着他行了一礼。无论道行若何、门派出处,只要能为人答疑解惑、授业传道的,便是人师。这白眉老僧无疑便是这样的人。一番说辞,轻易便将我心中的执念释去。从此往后,我当能坦然面对那不可名状的“朝氏”了罢?眼见他说法停当、诸僧开议,我缓缓转向了一旁麟儿,咬了咬牙、低声问道:“那只锦盒,如今还在你的身上吧?”他微微一愣,不明就里点了点头。“昨夜见你晕厥,荀令君就赶去施救了,并没有收下这玩意儿。如今它还好端端地在我这里。怎么,暮儿,你是要收去么?”他说着警惕地环顾着四周、犹犹豫豫地将手伸向了兜里。
“别、别在这般出示。此间耳目众多,很是不便。不如一会儿,你私下交予郭嘉、郭大人罢?”我连忙伸手制止了他。
“暮儿,难道你不想见一见这盒中之物吗?”他有些奇怪地问道。
“机缘到了,自会见着。”我笑着摇了摇头,道:“就像适才那老僧所说的那样,凡着相者,皆是虚妄。见与不见,又有何不同?”朝氏执念所成就的,是我的缘起。时隔百年,盒中之物会再见天日、传递到此,大概也是他们所谓的某种缘起罢?如此一想,当日之事我也便满心释怀了。
待得席散,僧侣尽退,那郭嘉才一脸慵懒地踱到了我的面前。旁若无人地理了理我的鬓发、随手摘下了麟儿替我插上的那几朵菖蒲。放在鼻尖,轻轻嗅了一下,道:“碍眼。”他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便将那菖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