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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二公子,许都是万万还不得的!还不若即刻北上从邺,随丞相大军而去,上头若要知道,定是不会怪罪的!要知如今并州刺史高幹一党正在城内大肆抓捕曹氏旧亲,就连尚书令荀大人也落在了他的手里。荀氏上下,数百口皆沦作了阶下之囚。更遑论是夏侯、曹宗诸人了。而今还许,是所谓自投罗网、羊入虎口呐。”邓川满脸狡黠却扮出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儿。说完这些,他又似心虚般补上了一言,道,“小的也是自远房的亲友处得了消息,这才匆忙携着艾儿、卷了细软,堪堪逃出命来。如今一身家底,连同几位妻妾都还拉在城里。怕是难免要遭那高幹的毒手了。”高幹如今在许都?我闻言大惊、失色当场。
“并州牧高幹?他如何会在许都?”见邓川独自絮叨个没完,墨彝不耐烦地打断道。他只一言便问出了我心底的疑惑。
“如今他已迁为并州刺史尔。墨二公子有所不知。先前袁熙大举来犯时,正值丞相在外、许都尽虚。空巢之下,荀令君迫不得已暗中挑唆凉州韩、马,对抗高幹,并放出流言说邺城已下、北地大定。不仅如此,他私下里还擅自与并州牧高幹誓盟结约,许他厚禄、高官,拜并州刺史,封河东一地,驱使其抵御袁熙,拖延时日。那高幹本已疲于安内,闻得风声,自也顺势应诺投归汉室、效忠朝廷。这本是一石二鸟、驱狼吞虎之计,但谁知高幹一战之下,伪作兵败不敌、盘踞尽失。走投无路,只得前来奔许。荀令君宅心仁厚,遂收纳残军,开门引之。但没人料到高幹竟如此狼子野心、丧心病狂。并州大军入城之后,背信弃义、恩将仇报!不但令人捉拿了荀大人,还牵连众多,大肆搜捕曹党、汉臣,趁机霸占许都诸境。残害忠良,挟令天子!这高幹,大逆不道,不仁不义,是存心要步董卓的后尘!”一番言语,说得大义凛然。那邓川还欲多加措辞、献媚,但墨彝却毫不客气地转身告辞,连一句致谢、或是赞赏都未留下,只随手抚了抚艾儿的额头。邓川着了个软钉,讪讪之下,只得转头客套了几言,便任我们渐行渐远。墨彝头也不回地径往许都直去。看那模样儿似乎并没有为邓川的言辞动摇,弃许还邺,北上、从军。而我,打自心底里记挂着小叔公、公达叔叔,和娘的安危,不由变得焦躁了起来。不知不觉加快了脚程,赶到了墨彝之前。他似是微微一怔,但随即便一言不发地紧跟了上来。
“邓川所言不实。”走出了不少路程,他方在背后低声冲我说道,“非能尽信。”走到此时,喘息稍现紊乱,额角还沁出了些许汗渍。我略一沉吟,点了点头,应声回道:“诚然。若此事当真如邓川所言,至多只应是些权贵子弟、丞相党羽离散北上。又何来诸多食不果腹、离乡背井的难民、盲流?想必这邓川又操执起了唯利是图的商贾勾当儿,沦为了他人的走狗。只是他这一回,大抵是在为那高幹卖命罢。”
“不过是个满口胡言的跳梁小丑罢了。估摸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还许。就任由他去罢。”墨彝抹了抹颊边的汗渍,随口说道,“不过高幹入许秉政一事,当是事实。否则,许都怕是早已为袁熙所持了。毕竟,此番攻邺,丞相倾巢而动。未在此地留下半点守军。只一干戌卫,纵有铜墙铁壁相护,也保不下这许都。”
“无论如何,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赶至城里,一探究竟再说。我偏不信荀令君如此精明、多智之人,岂会当真着了那高幹的道儿。”我说着咬了咬牙,握紧了手里的扁担。略带不甘地嘟囔了一句,道,“倘若荀家当真出了什么意外,我是非要前去助力不可的!即便对手是那、高幹。”不知为何每每提及高幹,心底总会泛起丝丝的不安、和后怕。他的无情、冰冷与郭嘉截然不同。纵使三番、五次救过我的性命,也同他有些亲昵之举,但我总觉得他不会因此对我手下留情、偏袒徇私。而我,偏偏对他存了一份怜惜、一份愧疚。毕竟,当初若非是我将并州军情卖于袁熙、迫他战败,他大抵也不会出此下策,在这短粮、缺食之机,占据许地、进退维谷。深究此事,确是我有失磊落,负他在先。
墨彝听罢点了点头,并未多言。不过入了城后,他却即刻与我分道扬镳了——说是要赶回墨氏本宗的场铺,研画机巧、设计车马,不至于耽误了曹氏北上的军机。不过于我看来,墨彝此人似只对善改粮车、打造军械上心,偏执近痴,至于如今是何人当道,根本不屑多顾。我估摸着若非有墨湘在侧,他大抵都不会前来投军、作臣罢?事实上无论董卓、何进,李傕、郭汜乃至曹公、袁氏,各方诸侯也的确无人刻意去为难这群巧匠、能工,鬼神信众。恰恰相反,墨家,素来是他们极力拉拢的对象之一。高官、厚禄、军机要职总少不了他们的份儿。也难怪突闻许都惊变,墨彝依旧还能摆出那副波澜不惊、神色如常的模样儿,丝毫不为所动。不过我却没有他的那份从容。刚一分别,便心急如焚般地入了外城,马不停蹄地折往娘所住的邸宅。据我所知,小叔公虽说极少躬身前往,但那片宅子的一切日常供养均有荀氏担当。不知身在其中的娘,是否会因此受到牵连。
出乎意料的是,城外流民不断,但城里却是一派秩序井然、有条不紊的景象。一路行来,虽见风声笃紧,人心浮动,隐隐充斥着烟硝之气,到处是并州巡视,往来盘查。但游民、住户们的买卖行贩、寻乐作业却未曾耽搁。而那些并凉胡人也很少会去拦阻衣着不华、行迹无疑的寻常百姓,更毋论是烧杀夺抢、肆意妄为了。众所周知,西地粗犷,民风彪悍,劫掠如家常。如此反常,想来必是高幹下了重令,才得制约的。大抵因了我蓬头垢面,衣着破烂,身无钱帛,连过了数道关卡,都没有受到任何刁难。终于赶在日落之前,步至了城东的那处偏宅。但谁能料道,待在其中等我的,却只有重病缠身、卧床难起的娘亲一人。
好端端的宅子里,仆役四散,家徒四壁。值钱的摆设、细软都被劫掠成空,而那些精巧的画檐、廊阶更是落满了蛛网,纷纷变作了柴干、薪火,熏黑了整栋、整栋的粉墙、雕栏。这般破败的情景,好似重又回到了记忆中那个颠沛失所的落拓童年。
“知会小天师去,文若、文若叫他们抓去了!”见着我时,娘早已病得神志不清、意识模糊了。她大抵是将我当作了身边的婢女,紧抓着我的手,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同一句话。我摇着她的身子,在她耳边大声叫唤,但她却似耳不能闻、眼不能见,始终没能把我认出。无奈之下,我只得牢牢握住了她那干枯、蜡黄的手,置在胸前,助她安眠。一时心如刀搅、痛不能已。只记得把脉、诊治时,耳边尽是她嘶声、竭力的呼喊:“知会小天师去,文若、文若危矣!”
夜深如讳,无星无灯。
作者有话要说:没错,那孩子就是邓艾。曾经有篇无疾而终的YY文,就是打算写钟会、邓艾以及姜维三人之间的爱恨纠结的(?),大误~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继续往下写。囧rz
☆、腹里乾坤
娘病得很重,是所谓腾蛇作祟、狡诈惊疑、身虚多梦之症。虽暂无性命之虞,但长此以往却会伤耗元神,离散魂魄,对心身皆是损害极大。此刻我身无针石、草药,不解病根,根本帮不上手。只得匆匆起了几个符、和水令她吞服,折腾了大半夜才令娘安然入眠、沉沉睡去。这一成日旅途劳顿、精神不振,但我守在娘身旁,却依旧辗转反侧,了无困意。枭鸣夜寒,忧思满怀,凝视着腕上的跳脱、与娘熟睡的侧脸,不知不觉间,我竟兀自蹦出了两行清泪:若非是我,高幹何须弃并凉而占许?小叔公与娘便不会遭了连累;若非是我,郭嘉又怎会如履薄冰、鸿途难展?处处提心吊胆、束手缚脚。若非是我,他们大抵都不会沦入窘境,进退为难……衣襟溅湿,烛火不语,我便这般生生坐了一宿。
天亮之时,公达叔叔竟只身到访。他是携了饭菜、热食而来的,一身粗服稍现鄙陋,但着在他的身上却是飘然出尘、南山自见。看那熟门熟路的模样儿,似乎这些天来都是荀攸一人在照料娘亲,打理起居。无意与我撞见时,他倒是一脸淡然、神色无异,冲我柔柔一笑,旋即坐到了娘身边,小心翼翼地为她号起了脉。我着实惊异,惑而不解,忙不迭地追问道:“公达叔叔,你怎会前来此地?小叔公他人呢?”
荀攸也不顾首,轻声回道:“小叔为高幹所制,但一时并无性命之虞,小天师不必多虑。”他说得含蓄至极,却了当不讳。闻得小叔公无恙,我不觉大松了一气,转口追问:“来时曾听传闻说荀氏一家尽数受累。莫不是你与那高幹作了什么、交通才能以出入此间?”
“不,是他们在索图寻人时,将府上的账房先生误认作是我,便不分由说地将他逮去了,也不管是否行得恰当。”荀攸说罢腼腆一笑,似有几分报赧。那张刻板、精致的脸孔上顿时荡开了一抹沁人心脾的暖意、与生动,“小天师,你也知我神游太虚时,素来木讷、愚钝,不知冷暖。怎么瞧似也抵不上这军师之称。想不到这一回竟能赖此,躲过一劫,幸甚至哉,几难尽信。”真不愧是公达叔叔,行事总能出人意表。我听罢不觉哑然失笑,但心底却还是隐隐有些担忧,便启口道:“那高幹也是精明之人,此事怕是瞒不了多久的。是去、是留,公达叔叔也要尽快做些周备才是。我看不如就此往邺城而去,从长计议、决策千里,若何?” 总觉得荀攸与其和小叔公一起落入高幹的手里,处处受制,倒不如步出许地、从军旅而动,似是更为安妥些。
但荀攸闻言却淡淡地摇了摇头,轻声回道:“去留之事无须定夺。此番博弈,并州刺史高幹并未占得先手,吾缘何要刻意退避?小天师怕是小瞧了小叔、与我罢。”与小叔公的谦逊、虚让不同,公达叔叔性子虽淡,却素来极为自负、当仁不让。他说着浅浅一笑,不顾身份地掳起袖子,喂娘喝了几口稀粥,又将满满一碗汤水递到我的手里,示意我吃食。这才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不久之后,此间怕是连这些稀薄粮米都要吃不上了。许地的百姓,免不了是要遭罪了。”他轻轻卷弄着灰白的发梢,目光却落在我的裹帽上。言辞切切,优柔绵绵。听来竟有几分悲天悯人之意。
“听说颍川流年欠收,但据我所知,许都物仓殷实、积累甚众,足能支撑数载不动!”我闻言不由大惊,但转念一想,随即顿悟,惊惶问道,“……莫不是曹公携了余粮,尽数往邺而去了?”荀攸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神色之间,慎重万分。
“余粮的去向,便是小叔与高幹博弈的、关键一环。”他说着突然抬起头,一脸茫然地对上了我的眼。两相凝望了半晌,他这才悠然叙道,“如今墨家图录已到,新舆将成,曹营上下蓄粮而待。我等也得尽快知会小叔才是。若能发动众徭,抢在来年汛前,赶制粮车千余,与河内诸家、黑山张燕为盟,则主公胜算大增。袁熙、高幹不足为惧也。”虽然未有言及具体的策略、部署,但听他言辞凿凿、似有所恃,想必是早已算计停当、运筹暗伏了。
“但小叔公如今落在高幹的手中,要如何与他去说?”我不禁问道。
“小天师只需将小叔引领到此,即可。余后之事,我自会有所安排。”
“我去?”我微微一怔,不觉反问道,“公达叔叔是要我去?”
“你若恳请高幹,他必应诺。”荀攸避开了我的视线,沉声答道。
“不,公达叔叔,你不知高幹其人。”忆及了那人眼底的冰冷,我猛地晃了晃头,沉吟了半晌,讪讪而道,“我曾将并州军情卖于袁熙,令他一败涂地。其中因由,他必然知晓。想来定会对我怀恨在心,除之而后快。此刻假去,如羊落虎口,暮不复有命矣!还是另寻他策,再作图谋才是。私以为与其行不智之举、讨好高幹,倒不如拉拢牵招,与之共谋。我看此人虽据高幹帐下第一策士之名,但为人多智而寡义,可以晓以利害而动之。”
“舍近求远,多生是非,不可取。况且,牵招此人已为主公所用,如今不复在许。”我听罢心头一凛,未曾料到牵招这般的心腹重臣竟公然背高幹而去了。荀攸忽然转过头来,狐疑地盯着我看了许久。灰色的眼眸中竟有几分莫名的战栗、与不舍。过了好半晌,他才悄悄叹了口气,轻声道来,说:“小天师,难不成你当真不曾察觉高元才对你青睐垂怜、大殊寻常么?”
“什么?”我直觉脸上一烫,连忙摆手道,“不,公达叔叔定是会错了意。他于我哪会有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