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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红袖连忙过来搀扶惠娘,惠娘连连摇头,要推开红袖的手。
我一把按住她,“惠娘,你们先跟红袖回去。稍后我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于你。”
惠娘怔住,抬头看着我,眼里有着很深的戒备。
红袖连忙说,“放心吧,我们夫人心很好的,不会害你。快走吧!”
惠娘还在犹豫,却禁不住红袖的拉扯,随着她走远了。
☆、桃花三
惠娘母子走了以后,我回头,严厉地看着方重。
他虽然比我高很多,五官轮廓也显得比我老成。但大概是多年以来,我们以姐弟相称的缘故,他在我面前永有一种谦恭。
“你还要不要命了?之前的风寒一直不好,现在又咳得这么厉害。就算一品香出了天大的事情,不是还有我吗?马上跟我回府!”
他似乎想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但整个人忽然摇摇晃晃起来,站都站不稳。我连忙上前抱住他,他的脑袋重重地砸在了我的肩上。
药铺的王掌柜亲自过府来给方重诊脉,之后重新写了一张方子交给我,“二爷这病,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就是别再耽搁了。”
我回头看了床上的方重一眼,点头道,“放心,这次我亲自看着他。”
王掌柜点了点头,背起药箱出去,我叫住他,“王掌柜请留步。”
他停下来,“夫人还有何吩咐?”
“你帮我留意一下,若有人要购买或者打听橄榄叶,速速告知。”
王掌柜的眼睛亮了一下,“不瞒夫人,几日前确实来了一个伙计,说要购买橄榄叶。因为之前夫人说橄榄叶另有它用,所以我不敢提。”
我连忙问,“你可有办法再联络到他?”
王掌柜大喜,“有,自然有!”
“那你帮我约那个买家见一面。记住,要他本人来。”
“好,我这就去办。”王掌柜兴冲冲地走了。
方重还在睡。我轻轻走到屋外,一幅秋景。天空万里无云,蔚蓝如洗。不远处的玉帘花,历经一夏,已经开得异常热闹。我的故乡武威,也有这样的天空,甚至比这更蓝,更广阔。武威的玉帘花盛开的时候,像薄薄的一层雪覆在山坡上。
我曾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离开武威,永远不会离开那个叫做念临风的男人。然而造化弄人,年少时的想法,毕竟太过单纯天真。
我默默地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里面放着念临风的一缕发。我和他共度十数年的光阴,几乎形影不离,但我所有的,仅是他的这一缕头发而已。
身后的屋子里响起了两声咳嗽,我忙把锦囊收回怀里,转身进了屋子。
方重已经坐起来,正要掀开被子下床,我上前重重地按住他的肩膀,“躺下!”
他抬眼看着我,眉目间既倔强又温柔,“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病。”
“你已经是个男人了,不要这么幼稚了行不行?你又不是铁打的,老这么逞强干什么?我不想用对付李慕辰那套对付你。但你要是再不听话,要么打手心,要么罚写三字经!”
他无奈地靠在床头,露出一点清淡的笑容。他平日里不苟言笑,总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但真正笑起来的时候,却带有孩子的天真和纯粹,好像不曾被这红尘浸蚀。
我搬了张凳子坐下来,抬头见他专注地看着我,忙摸了摸自己的脸,“有脏东西么?”
“没有。”他仓皇移开目光。
我把被子拉到他的肩上,拍了拍他的头,“其实那个苏淡衣也没有那么好,说话声音小,古古怪怪的……小家子气,配不起你。”
他勾了勾嘴角,“你去年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去年说她秀外慧中,为人老实厚道,宜室宜家。”
我瞪他,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与床头的一盆蓝色鸢尾花交相辉映。
李慕辰在门口探了探脑袋,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方小八,我早跟你说过了,你斗不过林晚,还是乖乖休息的好。”
我按了下李慕辰的脑袋,“臭小子,你皮又痒了是吧?”
李慕辰不理我,靠着方重,语重心长地说,“方小八,苏淡衣真的不好。长了一张苦瓜脸,见了就晦气。看看我们家林晚,长得多喜庆?你要知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我暗暗思忖着,长得喜庆到底算是表扬我还是诋毁我,那边方重摸着李慕辰的脑袋说,“我知道。别担心。”
我问李慕辰,“少爷,你吃过午饭了吗?”
李慕辰白我一眼,“你还敢说?也不知道从哪里弄回来一对奇怪的母子,不吃菜也不吃饭,就光盯着我看,弄得我什么都吃不下。”
“母子?”我这才想起惠娘母子,连忙起身道,“方重,你好好休息,我先去看看。”
方重点点头,又握了一下我的手腕,用口型说了放心两个字。
我走到大堂,红袖看见我,走过来耳语道,“夫人,我已经用了各种方法,可他们始终不敢动筷子……”
我点了点头,“你们先下去吧。”
红袖行了礼,把大堂上所有的下人都带出去。我坐下来,亲切地问惠娘,“可是饭菜不合胃口?”说完,径自夹了一只虾吃,“还算新鲜不是?”
惠娘已经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露出本来清雅的容貌。她细声道,“夫人用最好的酒菜招待惠娘母子,惠娘本该心存感激,可是……”
“我明白。”我放下筷子,转而拉着她的手说,“人和人之间,免不了算计和伤害,亲人尚且如此,更不要说素昧平生的路人。但这世上也总有些人,做一些事只求良心安宁,并不图什么。”
惠娘的手缩了一下,整个人却不再像先前那么僵硬。
我笑道,“若你仍是怀疑,可以只回答我几个问题。之后要走要留,全凭你自己做主。”
惠娘连忙说,“夫人尽管问,惠娘一定尽力回答。”
我开门见山地说,“此次徽州的疫情,先前我虽然有所耳闻,却并不十分清楚。究竟有多严重?”
“徽州疫情来势汹汹,已经死了很多人。路上我听说,官府正四处寻找治病的药方,不知有没有结果。”她的脸上蒙了一层淡淡的悲伤,“虽然疫病很难治愈,但听说多年前,边境武威也曾爆发过一场类似的疫病,幸而当时有一位神医尝遍百草,找出了药方。只可惜那药方并没有流传于世。”
我的心猛然一紧,泛起阵阵疼痛。惠娘连忙问,“夫人,您怎么了?脸色很难看。”
我摇了摇头,不愿忆起过往,寻了别的话来问,“惠娘,我听你谈吐不俗,一定读过书吧?”
惠娘叹了口气,“幼时家中还算优渥,学过一些诗书。可因为跟虎儿爹的亲事让父亲不满,就从家中逃了出去,那以后就再没跟家里联络过。”
我看了看虎儿,他转动着眼睛,有些畏惧地看着我。这样好的年华,正该是诵诗书,识礼仪的时候,不该在外流浪。我大胆地问,“惠娘,你愿不愿意留下?我府中虽然人不多,但红袖一人打理也甚为辛苦。何况家中还有一个不听话的病人,需要人时刻盯紧。我看虎儿与我儿子的年纪相仿,让他们做个伴读书可好?”
惠娘似是没想到我有这样的提议,瞪大眼睛看着我,嘴唇微微颤抖着。
我坦然笑道,“别用那样的目光看我。我是商人,商人都是唯利是图的。我要是去外头雇一个管家,再雇一个伴读,要花不少银子。而你们,要的只是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我们各取所需是不是?你若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能力所至,林晚必定竭尽全力。”
惠娘拉着虎儿,要给我跪下,我连忙拉住他们,“林家的家规是有很多,可没有跪人这一条。以后,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吧。”
惠娘低头,一滴眼泪落进她的手背上,终是没有再说拒绝的话。
我想起许多年前,我爹救了临风的爹。后来方重救了我,我捡了李慕辰,今天又收留惠娘母子。我总是相信,善因能结善果,人和人之间的温暖可以星火相传。
晚上,我坐在窗前写信,提笔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最后只写了一句,临风,如果人死后尚有灵魂留在人世间,你也会循着这份温暖找到我的,对吗?
写完后,我把信放在烛火上点燃,看它一点点,燃成灰烬。
☆、桃花四
第二日正午,我督促方重喝完药,又亲眼看着他躺下休息,这才带着红袖出门。
上午王掌柜已经派人来传话,说买家约我们在一品香的国色天香见面。
一品香的布局是由方重拿的主意,每一个包间都映衬自己的名字。国色天香,顾名思义就要用牡丹为题。所以房里摆着牡丹,墙上画着牡丹,屏风用的牡丹,茶具亦是牡丹的形态。我不喜欢这间国色天香,方重第一次领我来的时候,我就下了评语,“艳色过浓,俗不可耐”。
但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国色天香最后成了一品香指名率最高的包间。
此刻包间内,一个锦衣男人起身问道,“可是林夫人?”
我仔细打量他,用手绢拭了拭脸颊,“看来你家主人并没多大诚意,否则不会只派你这样一个小小的手下来打发我。”
那男人愣了一下,“夫人何出此言?”
“我看你鞋面有污泥,指甲亦不是齐整干净。大凡有些出身的人,就会有与之相配的修养。穿衣,吃饭,甚至是看人的目光,都能大体猜出些背景。”我在桌子旁边坐下来,用手支着下巴问,“说吧,你家主人为何不来?”
男人的眼珠子慌乱地转动着,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啪啪”屏风后面响起两下掌声,红袖吓了一跳,连忙护在我身前,“那里是谁?”
花开富贵的鎏金屏风后面慢慢踱出一个人来,他身形修长,穿着山明水净的青色衣袍。面容文雅,如流云轻抚朝日,虽未有夺目之光辉,却令人赏心悦目。他缓步走到我面前,俯身做了个揖,“在下徽州靳陶,方才失礼了。”
我并未起身,只淡淡笑道,“靳陶公子好大的架子,非要我戳穿你的下人,才肯出来相见?”
“夫人误会了。靳陶此行隐秘,本不便露面,但又对夫人久仰大名,是以才躲在屏风后头。”他坐下来,倒了两杯茶,径自举起一杯,“以茶代酒,全做赔罪。”说完,仰脖一饮而尽,倒是痛快。
我端起桌上另外一杯茶饮尽,把空杯展示给他看,“公子既然想要做生意,就必须学会以诚相待,是不是?林晚先问一句,公子要橄榄叶作何?”
靳陶望着我,似乎在斟酌,手无意地拨弄着他腰间悬挂的那枚玉佩。普通的玉质,并不是上品,与这人极为考究的衣装显然有些不配。但这块玉背后似乎刻有什么图案,因为男女授受不亲,我不敢靠太近看。
他迟迟不开口,我起身道,“林晚并不是非做这桩买卖不可,既然公子为难,只能告辞。”
他伸手拦道,“夫人且慢!实不相瞒,徽州疫情告急,在下得知橄榄叶是治疗当年武威疫病的药引,所以多方求购,一路寻到姑苏来。”
我心中一震,继续追问,“敢问公子如何得知橄榄叶是药引一事?”
靳陶定睛看我,“那我反问夫人,您为何囤积这么大数量的橄榄叶?”
“我……”
他神色柔和,悠然笑道,“做生意固然讲求诚信二字,但诚信,即不欺人,并不代表不能有所保留。夫人,您说是不是?”
我笑了一下,这个人,原来记着我刚才教训他的那句话,反将我一军。不过,这样的真性情却并不讨人厌。
“那我换一种问法。公子是要救人,还是来谋利?后者的话,我们谈不来。”
靳陶朗哈哈笑了两声,抬手抹去额上的几滴汗珠,“说夫人不是商人吧,夫人却有从商的远见。说夫人是商人吧,夫人却不唯利是图。靳某让夫人看一样东西,夫人自会明白。”他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递过来给我。
我看到纸面上的那个六芒星标识,心中惊了一下,“你是九州商会的人?”他腰间所挂玉佩的背后,恐怕也就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