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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时候才知道唤她的名实在过分。情动未定,又因为他一声呼唤乍起波澜。“别叫我的名字。”
“为什么?”
“因为——”话欲出口,却倏地咽回嘴里转了个圈,“等会儿下去我再派人送化瘀的药到你房里。”
语罢,倩影自屋顶纵身一跃消失无踪,快得让他出手欲牵制她行动都来不及,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她的身影消失于夜空中。
忽觉伸在眼前的手盈满着莫名所以的空虚。
这只手,先前还握着软玉柔荑转眼间,什么都没有。
他收回手,眸子凝视着自个儿的掌心,呆愣许久。
之后,曲翔集嗤地一声,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
原来,心动如此轻而易举,容易得连自己都只有摇头苦笑的份。
薄唇吮触软玉温香犹存的掌心,脸上惯有的迷糊优闲,教不明所以的忧愁苦恼与领悟后随之升起的困惑取代。
行行走走江湖路,从从容容恣意行,
本欲狂放任逍遥,岂料烟花烙上心?
曲翔集必须承认,这朵性似烈焰足以灼人目光的尘世烟花,已在不知不觉中烙进他心扉。
突如其来,防不胜防。
哪怕她身上谜团如雾,哪怕他对她仍一知半解。
情动,有几分道理可言?
这日,交代细节之后,季千回和曲翔集两人又起程赶往五台山。
才自雷京北方封丘门出城不过十来里路,便见七匹骏马挡在眼前,阻碍两人路径。
这阵仗是怎么回事?
莫名其妙被挡住去路的两人互相对望了一眼,同样困惑。
“纳命来!”突来乍到的数人毫无预警地跳下马,齐声一喝,便没有来由地攻向两人。
“哇,怎么说没两句话就要杀人?”曲翔集抱头鼠窜,忙乱中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怎的,也躲过了两名蒙面人杀向他的招式。
“谁派你们来的?”季千回执鞭迎敌,开口询问。
“杀!”这是她得到的回答。
刀光剑影立现,其间除了运气声、黑鞭划破空气的声音外,还有一个不济事的家伙的鬼叫声。
“你、你们到底要——啊……啊!”蹲身一躲,曲翔集又成功躲开一记杀招,一个转圈,手执的齐眉棍竟然巧合地送了敌人一拐子,让对方吃了满嘴沙尘。“我不是有心的!”他连忙道歉。
“你有病,人家杀上来了你还跟他道歉?”挥鞭在身前化成漩涡般的圈,如同坚盾挡下四把击向她的利剑,季千回足尖点地,借力施力纵身落至曲翔集身前,手臂一收一放,黑鞭如灵蛇出洞,直击敌人咽喉。
一个毙命。“你们要杀的人是谁?”她和曲翔集之前并不相识,来人的目标只可能是其中之一而非两个,是以她有此一问。
“欲上五台山者,死!”为首者冷冷吐言。
“哼哼,原来是先下手为强啊!”那她就毋需客气了。倩笑一扬,艳中带冷。“说出主使者,本姑娘还会饶你们一命。”
“死的人——是你!”
话声含怒落下的同时,六把剑直袭向她,季千回一手护住身后的曲翔集,一手挥鞭画圈成盾。
“你快躲到一边去。”真是碍事!
“你以为我不想躲吗?”问题是现下哪儿都不能躲啊!“这里又没树没草,我躲哪儿去?”
季千回分心左右睨了下,才知对招攻守间,所在位置已是山坡一处,除了杂草野花,再无其他遮蔽物。
麻烦!不能且战且退,只好转守为攻。“留在原地。”交代的话刚落,只见一袭倩影飞奔向前,袭向迎面的六个人。怎知这六人招式身手与中原各门各派均无相同之处;除非这几年武林又出新派系,否则不该有她不知道的身手才是。
而且他们所持的刀尺寸与中原不同,相较于中原制式的二尺四寸略短,约莫不出二尺三寸。莫非——这些人不是中原人士?
“你们是谁?”
“死人不需知道!”杀了他们一名兄弟就别想安然逃命!“杀!”
“啊——”
“你别鬼吼鬼叫行不行?”季千回一面应战,一面分心向身后的人吆喝。“你是不是男人?这种场面就叫成这样!”黑鞭直窜,运以内劲震开袭向自己的刀光,季千回一个空翻,站稳时六人中有两人击向曲翔集。
“生死攸关,你要我怎么不叫?”曲翔集左躲右闪,狼狈得只差没在地上爬,不过说来奇怪,来人招招杀气腾腾,就不见他被割出一口子,除了衫上的黄土外,再多也没有。
多了个累赘没办法无后顾之忧,眼下先逃要紧。
杏眼瞥过来人身后的骏马,眨眼间,长鞭扫向右侧大石,卷来石块甩向她面前不知何人指使的四名杀手。“全交给你了。”
“什么?你明知我武功不济,你——”曲翔集说不出话,眼睁睁地看着纤纤倩影在石块分散杀手注意力时自顾自的冲向马群,简直不敢相信她真的做出这种乱没道义的事。“千回,你当真打算留我任人宰割?”
季千回无暇开口,旋裙在半空画出利落的圆,须臾便坐稳马背,执缰的手一扯,转动马首,向陷入混战的曲翔集这方疾奔而来。
“啊,你留我单打独斗就算了,还想骑马撞人!”他是不是看错人、动错心了?她根本不在乎会不会踩死他!“你——”
骏马奔驰撞开杀手围起的圈,眼看就要迎面撞上曲翔集。
“啊——”
“真吵!”长鞭一甩,如蛇般缠上瞪大眼呆立原地的曲翔集腰际。
旋即,骏马扬长而去,留下六名错愕未定的杀手,六人十二目盯着远去的背影,美人驾驭骏马的景象是柔中带着勃勃英气,还有——
一条黑鞭缠着人随骏马的疾速狂奔被拖飞在半空中。
他们的确听见了男人杀猪似的惨叫声,由近而远。
第五章
骏马在飞驰十数里后终于停下四蹄奔踏,呼出阵阵热气。
座上的美人儿利落下马,走到后头,蹲下身子。“怎样,一路上愉快吗?”
愉快?曲翔集错愕地瞪着她,做出这种事之后竟然还问他一路上愉快不愉快?
“哎呀?难道还不过瘾,那好,本姑娘就再带你飞一程。”说着,她便欲起身。
“慢着!”再跑一程,那他不死也剩半条命了。“我认栽、我认输,全是我的错成了吗?我不该鬼吼鬼叫成了你季女侠的累赘,就请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条小命,小的来日必会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季千回神色愉悦地转回他身旁,缓缓解开交缠的黑鞭。
老天,劫后余生的滋味竟是如此美妙!他从不觉得死里逃生需要多么难能可贵的运气,毕竟,自他行走江湖以来,人面广、人缘好,鲜少有得罪人到必须动手的时候,要不就是在没出手前便教身边的朋友拔刀相助去,要他武功有所长进也难。
可是,万万没想到这种平顺的日子在认识她之后便宣告终结。把他拖进她和八窍岭那班山贼打斗的局面就算了,现下竟还来一票见都没见过便要杀他们俩的人,照理说两人该同甘共苦,一同抵御外敌才是;他这个武功不济到家的人都有这般想法了,谁知道她竟然先溜,把生死一线间的危机丢给他一个人独自承受!
如果是打算牵马让两人一同逃离危险他会承受得心甘情愿,谁知道她竟用这种法子!她到底是要救他还是要杀他?竟然用鞭子缠他拖行十数里!
她跟那伙刺客是不是同一路人马啊?
这一路上要不是他左躲右闪,时而借力施力避开石块树木,恐怕早就魂归离恨天了。他到底是惹了她姑娘哪一忌,要这么对付他?
曲翔集慢慢站起来,心有余悸地退离她三步,小生怕怕。
浑身的黄土证实方才的惊险并非梦魇,而是再实际不过的事实,老天爷!他躲那些杀手时跌跌撞撞所沾上的沙土也没她这一趟路来得多。
她对他到底占较多的是什么?敌意?还是情谊?
什么都没有,只是要给他个教训而已。季千回美艳的脸庞闪动得意的甜笑,曲翔集这一趟非人所能领受的旅程令她心绪倏地大好。
他让她变得不再是先前那般笑看人世、快意江湖的季千回,他让她悸了心、动了情、有了牵挂还一副无所觉的模样,看了就气。
为什么自己会对这样的人动情?她虽身为素流斋的老鸨,但并非年迈亦不是貌丑,正因为她超出众人对老鸨的想象,也因为容貌出众,上门追求的官家公子哥儿可也大有人在,偏偏她谁都不动心,就只对他!
根本就相貌平庸,摆明就武功不济,成就不了什么大事业,除了曲家陈绍府是北方鼎鼎有名的大富人家这件事还能跟人说说外,其他压根儿是谈都不用谈。
可是这样的他却令她动心,原因何在?
只是单纯的因为他并不像世间面目狰狞,见到她就色意浮现脸上还装出一副高风亮节、不为所动的虚伪君子?他还是会被她的容貌影响,还是有时会失神露出觊觎之色,跟时下男人并没两样。
惟一不同的,是他的目光只有欣赏而没有轻蔑与亵渎,没有在着迷时还装出一副自命清高不凡、甚至以她烟花身份为齿进而举止姿意轻佻的模样,也没有在相处时还一脸自以为纡尊降贵的样子。
他对待她的方式虽时而疏离,却从不轻蔑;更有甚者,在得知她是素流斋老鸭后,他的态度反而异于常人地更加亲昵,她不懂,至今仍不懂。
然而,却芳心已动。
那一夜错愕地惊觉到在他面前的自己脑海一片混乱,一个轻轻的碰触便教她脸红心跳,要她怎能不逃回房躲起来?
她,季千回,在看过为数不少的名门子弟,甚或皇室贵胄之后竟然是谁也看不上,却对他动了心?
一旦了悟,连自个儿都不信,直问是自己想错还是眼睛出问题,竟挑上了他?
千思百想,最后仍然不得不承认已然动心的事实,只是该怎么说服自己,怎么甘心啊?她耶!她这个众人都说眼界甚高心狂气傲的季千回,竟对曲翔集动了心?天老爷!她浑然不觉自己在无意中已哀号出声。
“该哀号的人是我才对。”曲翔集还在忙着拍掉衣衫上的黄沙。“你看,好好一件衫子坏成这样。”
美目哀怨抬起,被他狼狈模样逗笑,一路被树枝撕裂、教石块磨损的衫子加上一张黄土东一块西一块妆点的脸,要人不笑很难。
“衣衫乃身外之物,男子汉大丈夫净计较这些。”她朝他走去。“不怕人说你小家子气。”
“这不是计较不计较的问题。”曲翔集低头忙着补救自己可怜的衫子,补不了破洞裂缝,至少也得掸掸衣衫上的黄土,边忙边分心应道:“若说衣衫是身外之物不该计较,那世上众生不都该啥也不穿,裸身在街上遛达?”
“你!”他的话教她无法接话,他形容的画面让人不脸红也难。
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曲翔集也愣住,脑海里该死的顺着他身为男子的本能,想起一幅活色生香的美人图,若啥也不穿……
“翔集呐!”柔柔甜甜的嗓音轻轻飘进耳里,美人馨香也随后被嗅进鼻间。
“什、什么?”
“你知不知道垂涎三尺是怎生的模样?”纤指巧点,沿他胸口缓慢往上爬。
“什么模样?”曲翔集恍恍惚惚地应道,已然分心。
巧言软语在他耳畔吐露,不疾不徐地道:“去找个梳妆台照照便知。”
“啊!”恍然大悟,曲翔集愕然退了步。
季千回跟着向前,取出绢帕往他脸上拭去。“这儿都是沙呢!”想起方才他连连惨叫的样子,她勉强委屈自己忍住笑。
曲翔集握住在自己颊边的柔荑,投注的目光充满疑惑不解。
而这一回,季千回并没有抽手,任他将她的手困在他脸颊与掌心之间。
“为什么?”一句话,终于问出口,声调不自知地柔如春阳映热的暖泉,有瞬间醉人的魔力。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样对我?”
他要问哪个?“是为什么驾马拖你还是为什么替你擦拭?”
“两者。”他不懂,不懂她到底是气他所以故意欺负他,还是对他——可能吗?她会对他……
“我生气。”
瞧,果然是因为气他所以才欺负他。曲翔集难掩失望地垂下眼。
再抬眼,他无可奈何地又问:“我怎么气你了?”叹口气,他等着接她季大姑娘替他安上的罪名。“我犯了什么错?”“你的错就是——”话到嘴边倏地消失。向他明说?不明说?一份突如其来的挣扎让季千回煞住口。
说了又能如何?虽自己不在乎身份差别,但他呢?堂堂曲家二公子不在乎吗?
再怎么拥有天人之姿,再怎么让众人神魂颠倒,他们看她季千回的目光还是抛不开“烟花女子”这四字,就算是他,恐怕也难以挣脱这思维吧?哪怕他待她与一般人无异,时而让她忘记自己的身份。
当友人、同行的伙伴是一回事,可以不顾身份,论情爱,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不是吗?
若她说了之后,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冻结,就在她眼前倏地僵硬,回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