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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现在东方人中都很少见的单眼皮清水眼,极薄的眼皮,微微有些吊起的眼角。
垂下时是重重的帘幕,剪开却碧清莹润,水波荡漾。
那天,当他抬起眼望向自己的时候,刹那间,这双眼便印在了周释怀的眼中脑中心中。
安墨瞳不问也不说话,用那一双清透的美目盯着周释怀。
周释怀在心里无声地笑。
好,好,墨瞳,好。
半晌,他说,“安墨瞳,你的学费是有着落了,那么关于你的生活,你可有什么打算吗?据我所知,你的母亲从你高中起就不曾管过你。”
墨瞳笑笑说,“这个不劳周先生费心了,只要有学费,其他的,我已经成年,我可以打工养活自己。我的生活水准不高,可以说很低。”
周释怀忽然笑了,“你倒底是个孩子。”
墨瞳微微眯起眼看向他。
周释怀继续笑着说,“我不要你写什么放弃的文件,因为不需要。法律固然是严肃的,但,也并不是没有空子可钻的。”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随时有办法让那一笔款项作废。”
墨瞳感到有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滑。
“你倒底要干什么?”
“我不是要干什么,我是要——你!”
7
墨瞳闭上眼轻笑。
“哦?我真是何德何能,让周先生如此赏识?”
周释怀也笑,“那是我的事。”
“那答不答应,也是我的事,”
“是,”周释怀说,“是你的事。可是,你会答应的,你是个聪明孩子。”
墨瞳说,现在聪明的孩子要去上课了,周先生少陪。
转身走到门边。
突然,身后的男人叹息般地说:
“墨瞳墨瞳,真是人如其名。”
一愣神的功夫,那个男人走近前来,高大的身形有着极大的压迫感。他把一张名片放进墨瞳的口袋,“想通了,到这个地址找我。”
墨瞳走出了周氏公司。
初秋的午后,还是有很好的阳光,碎金似的洒在人的脸上身上。
墨瞳只觉得彻骨的冷。
他听见自己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
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
当那个男人笃定地说,“我要你”时,他只觉得好似听到了一个笑话,却并不明白,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的脸上写着轻贱的字样吗?他下意识地用手摸摸脸。
他知道那个男人说的是真的,他随时可以找一个空子,断掉他的学费,断掉他的希望。
曾经,他为了这个愿望付出了那么惨痛的代价。
他出卖了自己。
他从不去想是否值得。
不想,不愿想,也,不敢想。
他以为他终于逃出来了。
然而,并不。
绕来绕去,他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绝望而无助的起点。
他茫茫然地走进校园,恍恍惚惚地上完了课,其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这是从未有过的。
口袋里的那张名片灼灼地烫着他的胸口,像是一个奴隶的烙印。
走出教学楼,却见母亲从楼旁的冬青树间闪身出来,拦在了他的面前。
母亲低头走在前面,她今天把浓密厚重的头发全放了下来,蓬勃地披在肩上。
墨瞳一路跟着她,走到校园僻静无人处。
已经开始落叶了,地上有许多银杏的叶子,象一颗颗委地的破碎的心。
母亲停下来,垂着头,头发纷披下来,挡住了半个脸。
她低声说,“瞳瞳,你,你能不能帮帮妈妈?”
“什么?”
墨瞳的脑子一时僵住了。
“瞳瞳,母亲吸吸鼻子,“这次,妈妈只有靠你了,只能靠你了。你。。。你有没有办法弄到钱?”
墨瞳伸手拈下一片粘在肩上的叶子,在手指间捻动,手指轻轻地抖着。
这两年,他跟着周广福,母亲隐约是知道一些的,周广福死后他去参加遗嘱宣布会,母亲也多少知道一些,但她不清楚墨瞳倒底得了多少,更不清楚墨瞳倒底遭受了多少,也许她是不想去问。
“出了什么事吗?你。。。要多少钱?”
“我。。。欠了点儿赌债,大概三万多块。”
“三万?”墨瞳喃喃地念着这个数字,突然笑出了声。
“原本只借了一万五的,可是高利贷,滚到后来。。。”
你为什么不去找那个男人要?
像是听到了他心里的低语,母亲说:
“我跟他。。。我们掰了。瞳瞳,只有你能帮妈了。”
墨瞳不吱声。
看见墨瞳的沈默,母亲突然暴发了,“难道你要看着妈被他们弄死?”母亲撩开披散在面上的头发,颧骨上有大片青紫,右眼也肿了。
“他们说三天以后再不还钱,就真的弄死我。妈要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跟儿子开这个口。”
墨瞳盯着地面,许久才抬起头来看看妈妈。
这个美丽的女人,如今面目浮肿。她究竟过着怎样的目子呢?从一个男人身边飘荡到另一个男人的身边,可曾有人有几分真心对她?她还有多少美丽可以吸引首男人让她短暂地依附?
墨瞳说,给我点儿时间。
一丝失望从母亲脸上飞掠而过,虽然快,还是被墨瞳捕捉住了。
“我不会不管你的。给我点儿时间吧。”
8
墨瞳走进校园里。
这所大学有着很好的绿色植被,尤其是这条林荫大道最为美丽。两边高大茂密的梧桐树的树枝几乎在空中交汇,形成一道华丽的绿色拱廊。
当年的墨瞳,在拿到这所大学建筑系的录取通知书后曾在这道拱廊下来来回回走了一个下午。
这道拱廊仿佛是一个信道,一头通向他向往已久的生活,一头却连着他深陷其中十八年的潦倒而灰败的日子,他是进还是退呢?
母亲是不可能提供他学费的,那是她早已说定的。
墨瞳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打工,乘着暑期拼命打工,梦想着可以存够那笔钱,徒劳地进行着蝼蚁撼树般的努力。
他找了三份工,早上送牛奶,下午去帮人家看店,晚上则去一家餐馆洗盘子,一直忙到十一点多才能回寄住的人家。有时太晚了,他请老板允许他住在店堂后的小屋里,老板想着可以让他顺便看店,也就答应了。
他太累了,才会在第二天下午骑车赶到小书店时,糊里胡涂地骑了反道,碰上了周广福刚刚停在路边的车子,蹭掉了上面的一小块漆。
司机下车气势汹汹地揪住他的衣领,指给他看那一小块油漆驳落处,要他负责赔。
墨瞳头上的汗珠流下来,有一滴亮晶晶地挂在眉毛上,抖着声音问要赔多少钱。
司机说了一个数字。
墨瞳茫然地看着他,慢慢地,眼中升起了水汽。
刚从车上下来的周广福看着男孩子那一双波光淋漓的丹风眼,衬着青白削瘦的面孔,整个人清清淡淡,却干净新鲜而又惶恐无助。
他笑起来。喝住司机,“一块漆有什么了不得的?跟我这么久还这么小家子气,活丢了我的人!倒是看看人家孩子有没有伤着,要不要去医院?”
这时墨瞳才觉得刚才摔倒时碰在地上的地方,痛,火辣辣的升上来。
周广福帮他打了电话给书店的老板,送他去医院包好伤处,又把他带到周家的一处住宅里休息。
这半天下来,他已把墨瞳的情况摸得清清楚楚了。
周广福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对墨瞳说,“你跟着我吧,我供你上学,你想读多高的学位于都成。”
那时候的周广福,刚刚摆脱一个装怀孕的女人的纠缠,他实在对女人倒尽了胃口,有人介绍了他新的玩儿法,说是年青的男孩子,比女人更为消魂。
他接触了两个出来做那种生意的,消魂之中却又有不满。
当他看见墨瞳那双晶莹的眼睛时,第一个念头就是极想看一看,在床上的时候,这双眼睛会有怎样的风情与美丽。
而那时候的墨瞳,并不知道所谓的跟着我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满怀感激地望着上了点年纪却依然高大健壮的男人。
直到不久之后,他被这个男人拖上床,压在身下,他才明白跟着我的含义。
墨瞳常常想,假如当初他没有骑反道,没有碰上周广福,自己的生活将会是什么样的呢?
天色暗下来,墨瞳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名片,紧握在手中,攥得出了汗,但倔强地不肯去看一眼那上面的地址。
仿佛多拖过一会儿,就可以离那一种蠢蠢而来的命运远一点点。
他想到看过的话剧雷雨,繁漪说,一个女人,不能受两代人的欺负。
那么男人呢?
他又想起同学说的话:男人嘛,有着可以不在乎贞操的特权。
他最终还是展开了手中已揉皱成一团的纸片。象他此刻的心绪,皱皱的,全是苍惶的折痕。
原来,那地址就是周家公司所在的大厦顶层的一个单元。
墨瞳站在门口,看着那深褐色的门,光可鉴人,映着他恍惚的身影,模糊的面容。
半晌,他敲响了门。
9
开门的是周释怀。
两人一个门外一个门里,静静地对视了几秒。
周释怀轻轻地伸手揽过墨瞳的肩,把他让进房里。
周释怀说,“来,一起吃晚饭吧。”
墨瞳看见桌上有致地摆着四菜一汤,全部盛在金边的白磁碟里,袅袅地冒着热气。
墨瞳只觉得疲累如黑色的毯子披头盖脸地罩下来。
他摇摇晃晃地答,“对不起,我想先休息一下可不可以?”
周释怀看着他透着青色的面容,说,来。
把他带到卧室。
从衣橱里拿出一套睡衣递过来。
“你可以先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
这间卧室自带着一间卫生间,不大,却非常舒适。
墨瞳快速地冲了一个澡,面冲下倒在床上,迷蒙间,他想,原来要为自己的命运感概一下,也是需要吃饱睡足的。
几乎在一瞬间,他便睡了过去。
周释怀推门进来时,墨瞳已经睡熟了。
他站在床边看着他。
那个男孩侧脸趴在床上,毛毯都忘了盖。
熟睡的面容退去了清冷,还原为三分稚气三分纯净,剩下的就是浓重的睡意,看来真的是心力交萃了吧。头发还是湿的,亮晶晶的水珠缀在鬓角。
周释怀伸出一根手指,抹去那滴水珠,在手指间捻了捻,感受那一点点的凉意。
墨瞳,墨瞳,听到许多次的,记忆中的名字,以后,是你我之间的纠缠了。
他给他盖好了毯子,走了出去。
墨瞳一觉睡了近三个小时,快十点的时候,才朦胧醒来。
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
他坐起来,靠在床头,被压得发麻的左腿起初是厚厚重重的感觉,不一会儿,就如有许多细如牛毛的针在戳着,微微的刺痛,所有的事便随着这种刺痛慢慢地泛上心头。
他定定神,拉开卧室的门,走了出去。
眼睛因为骤然而来的光亮而眯了起来。
过长宽大的裤脚差一点儿让他绊一个跟头。
却被一双稳健的手扶住了。
“小心了。”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那个高大的男人蹲下身,替他把白色睡裤的裤脚向上挽了两道,站起身说,这下好多了,不会绊着了。
墨瞳看过去。
男人换了浅灰的棉布衬衫,同色系的长裤,质地也十分的柔软,使得他的凌厉的气质被柔化了许多,那张线条分明,轮廓刚硬的脸也显得温和了许多,看上去几乎象一个陌生人了。
其实,他的确是一个陌生人,墨瞳想。
“饿了吗?来,我们吃饭。我的这个钟点工的手艺是不错的,来试试。”
男人领着墨瞳来到餐厅,把饭菜一样一样在微波炉里热过端上来。
替墨瞳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来。
墨瞳默默地吃着饭,脑子到这会儿才缓缓地转动起来。
这两天的经历,不能不说奇妙。
从去听遗嘱的发布,到母亲家,到从那儿逃出来,到现在和一个完全不了解的男人面对面地吃饭,简直象一个杂乱无章的梦。
支离破碎,却又似丝丝相连。
墨瞳从小到大被老师夸聪明,此时却只觉头心头一片茫然。
两人无言地吃完一顿饭。
收拾停当,周释怀看着无措地站在客厅里的墨瞳,微笑着说,想看电视就看吧,要不就早点睡吧。我还要工作。
说着,走进了书房。
剩下墨瞳,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踌躇着回到刚才的那间卧室,躺下来。
耳朵却竖起,听着外面的动静,许久许久,只有白茫茫的静。
墨瞳真的很惶惑,许多的想法在脑中七上八下,却没有一个能成型,没有一个可以抓得住。
心中象有个小人在细声地问:这一切倒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他倒底为什么要我?
10
这种念头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墨瞳看见客厅的桌上那个写着自己名字的大信封时才退去。
周释怀已经走了。
墨瞳把信封里的东西全部倒在桌上。
一个手机,并不是很张扬的款式,一张银行卡,一把钥匙,一张写着一个地址和一个password的白色卡纸。
墨瞳看着这一堆东西,心头渐渐地清明起来。
原来只是这样。
他又把自己卖了一次。
原来就是这么简单。
为什么会是这个男人对自己有兴趣?
或许是有钱人的恶趣味。
或许是遗传基因的缘故。
又或者,是我的命吧。
墨瞳打电话约了母亲。
他的手里拿着一个报纸包成的纸包。
他还穿着那件借来的衬衫。没有人会想到这个衣着朴素得近乎寒酸的男孩儿手里的这个纸包里有三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