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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之瞳-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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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瞳的嘴角慢慢地浮上一个清浅的笑,淡若微风,心底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却扑地燃起一朵小小的火苗,一丝温暖沿着心肺一路升上来,眼角耳际,一缕脉脉的温热。
周释怀看着眼前的男孩儿,睡意朦胧的眼睛在看过来的一刹那变得清彻如水,波光淋漓。
这些日子来,他好象长高了一些,脸色也不复以往病态的苍白。
热的眼,淡的笑,在清秀的脸上交织出万语千言。
那正是他需要的语言,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如今伸手可掬。
周释怀却突然间觉得心肺间一丝微微的刺痛,一闪即逝。
周释怀转开眼,淡淡地说,“这么晚了,还不睡?”
墨瞳说,“我口渴,你。。。嗯,要不要也喝点茶?”
周释怀说,“不用了。”温和依旧的声调,却有点点的疏离缠绕其间,听得墨瞳微微一愣。

第二天早上,墨瞳早早起来,热好了牛奶,煎了鸡蛋,买来了油条,迟疑良久,敲了客房的门,久久不见有人来开门,轻轻地推去,门悄然而开,却已是人去屋空。
接下来的几天,周释怀没有回来。
也,没有电话。
天越发地冷,阴寒潮湿,墨瞳还是伤了风。
连着两天发着烧,晚上咳得睡不着,胡乱地找了些药吃了,也不见好,他也不愿请假,撑着上了两天的课,到第三天下午没有课,回到公寓,午饭也没吃,便睡了。
睡得极不安稳,先是彻骨的冷,不久又有燥热染遍四肢百骸,整个人蜷在被子里,小小的一团,迷迷糊糊地也分不清时间。
直到一双温热的大手把他从被窝里挖出来,床头的夜灯也被拧亮,刺得他皱着眉头转过脸。
一个枕头塞在他的肩背下,呼吸稍稍顺畅了一些。
周释怀用手背抹去男孩子满额的冷汗,把灯光调暗。
“病了为什么不说,可以起来吗?我们去医院。”
墨瞳听着他那一把低沉的四平八稳的声音,忽然觉得莫名的委屈,却说不清,道不明,理不顺,讲不出。只咬着牙说,“不!”
“那么,先吃药。”
“不!”
周释怀高大的影子投在床上,虚虚地罩住墨瞳。
“墨瞳,我们是文明的社会。生病了硬挺,那是野人的行为。”
墨瞳整个人往下滑去,半个头埋进被子。翁声翁气地说,“我就是野人,还没来得及进化好哪。”
周释怀也不答言,一阵细微的声音过后,墨瞳毫无还手能力地被拎出被子,固定在一个宽厚的怀中,几粒药片被塞在口中,接着一口水灌了进来,还未等他开口发出片言只语,一股味道古怪的药水又灌了下来。下巴被捏得紧紧地,头想转却丝毫也不能。
然后,连人带被地凌空而起,被放到沙发上,那个男人,麻利无比地换下汗湿的皱成老婆婆脸的床单,换上新的一条,又把墨瞳抱上去,一切不过在片刻之间,墨瞳惊诧、意外、恍惑之下,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身下是干爽的感觉,加上药性让墨瞳很快地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天光已经大亮,身上松快了许多。
过了一会儿,昨夜的记忆才慢慢渗进脑中,墨瞳的脸渐渐地热起来,一定是红透了罢。他拉过被子,遮住口鼻,偷偷地笑了。
披上厚厚的外套,走进客厅。
男人正在吃早餐,手边是厚厚的一叠报纸。
一切一如若干日子以前,仿佛他从未离开过。
墨瞳期期地走过去,没办法,自己的牙刷什么的是放在外间的卫生间里的。只希望自己缩成小小的一个微粒,浮在空气中就可以飘过去。
真是从未如此丢过面子。
男人眼光只盯着报纸,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突然开口,“快过圣诞了,公司赞助了一个夫子文化美食节。快点儿好,不然什么也吃不着。”
墨瞳垂着眼,咬着唇。
“在夫子庙?你会去?”
“嗯。”
“拜托,穿着阿曼尼开着奔驰去吃小吃,很搞笑的。”
男人抬眼看守来,沉沉的眼光。
对上墨瞳游移躲闪的眼。
墨瞳隐隐地觉得那目光里有什么东西是他触不到的,但他无暇去细细地品味。
因为,男人忽然笑起来。

20
墨瞳从阳台上看到一辆旧款的银白色POLO停在楼下,接着车门开了,走出一个男人,穿着普通的驼色半新不旧的厚夹克,站在那儿身他招手。
墨瞳恍惚,居然是周释怀。
这人!
看惯了他穿规整之极的西装大衣,实在想不到他穿起平常的衣服来是这样的。
墨瞳下了楼,站在他面前,歪着头,看着他突然焕发的年青的样子,宽阔的额角,炯目薄唇,原来他竟然是如此英俊的。
墨瞳浅浅地笑,三分欢喜三分羞涩,星星点点,藏也藏不住的快乐。
周释怀说,“走吧。”
“上哪儿?”
“不是说去吃小吃?不是说小吃跟奔驰西装不配?忘了?”

把车停在夫子庙专设的停车场,两人步行在人流涌动的街道上。
快过元旦了,人也照例的多,很多父亲把小儿女高高地扛在肩上,还没到春节,但因为有美食节,会做生意的人已摆出了花灯的摊子,孩子们举着拖着各色的灯笼,在人群里穿越,是一道喜气的风景,是墨瞳小时候心心念念的一段碎梦。
很小很小的时候,父亲给他买过一个小兔子花灯,他拖着它,摇摇摆摆地走,象一只小小的快乐的企鹅。爸爸的面容已经模糊,象老旧的默片,轻微的划痕时时跳跃出来,浸黄了的画面,抹不掉的是深藏其中的寸寸记忆。
墨瞳有点发愣,被周释怀一一看在眼里。

大成殿前,已聚起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有主持人在请赞助商剪彩。
墨瞳坐在石头的桥栏杆上,看见一个中年男人用剪刀剪断红绸,低下头去对周释怀说,“本来那个角色应该是你吧?哈,居然偷懒,不应该啊不应该。”
周释怀依在栏杆上,神情轻闲悠然,“如果事事亲力亲为,墨瞳,不到四十岁,我便会尘满面,鬓如霜。你来夫子庙这么多次,应该懂得劳心者制人的道理。”
他的自信与气势总在不经意间让墨瞳失神。
为了掩示,墨瞳轻快地跳下来,“好拽好拽。”拉着周释怀满世界地去吃各种美味。
先吃一碗鸭血粉丝,又吃两个老卤铁蛋,鸡汁干丝,蜜汁糖藕。忽然一阵奇特的味道传来,墨瞳用力的吸鼻子,欢呼一声,丢下糖葫芦的竹签,冲到一个小摊前,不一会儿,拎了两串东西回来,递给周释怀一串,墨黑的眼睛微微斜挑,半分戏谑半分挑衅地看过来。
一串炸得金黄的外焦里嫩的臭豆腐。
我不信你这个大人物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吃得下这个去。
周释怀也不说话,接过来,坐在广场上的一个石蹲子上,忽拉忽拉,片刻之间吃了他干净。
墨瞳脸红了,转过头去笑个不住,被周释怀捏着鼻子扭转头。
“小子,我在夫子庙混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块呢。”一口N城话,换得墨瞳亮闪闪地眼睛看着他。
水波荡漾,一串串小小的快乐水泡飞溅出来,染上睫毛染上脸。
周释怀转过头去不看这样的眼睛。
却说,“啊,听这首歌,怎么翻来复去地总是它?”
墨瞳说,“这个啊,号称夫子庙的庙歌。每个时期都不同的。最早是爱一个人好难,后来是他一定很爱你,老鼠爱大米,两只糊蝶。现在轮到这支Take me to your heart。”
“哎,听得耳朵要生老茧。你给唱一个换一换口味。”
墨瞳转过身去,看着绿沉沉的水面。过了一会,轻轻地唱起来:
走过了一个山一个城镇一个村
走过了是是非非真真假假的红尘
过往的人能不能问
谁来为你点亮那一盏灯
繁华是一场梦一场云烟一场空
情缘是起起落落来来去去的风
爱你的人会不会等
谁来为你擦乾你的泪痕
苏三。。你怎么能明白
这世上纷纷扰扰颠倒的黑白
苏三。。你怎么能够躲得开
早注定一生一世被爱伤害

如果是没有当初的那一个吻
会不会心甘情愿作一个痴心的人

男孩的嗓音并不宽,气息也有些不稳,声音却清润得纤尘不染。
周释怀听住了,深不见底的水面,有什么被翻上来,又渐渐地沉下去。
该呆在水里深深处的,为什么要浮上来?该埋藏的,为什么要风吹而生?
周释怀说,“啊,为什么是这支歌?这是我们那个年代的歌,你们这么大的孩子,不是应该喜欢周杰伦?”
孩子孩子,这个人总是这样称呼自己,墨瞳一个白眼送出去,心里却是欢喜的。
“不是为了照顾你老人家的口味?”
“老人家?我?”
墨瞳跳到他前面去,倒退着走。
“是你说的,我可以尽情地表达对你的不满。”

两人来到停车场时,看见一个小贩迎上来,递过一个巨大的兔子灯,雪白的,红红的眼睛。
周释怀付了钱,招呼木瞪口呆站在一边的墨瞳,打开车的后备箱,还不放进去?
墨瞳上了车,把发烫的额头贴在冰凉的窗玻璃上,静默得呼吸都是浅淡的。
周释怀发动了车。
面上是一如既往的不动声色。
看,一切都尽在掌握中,不是吗?我依然可以控制所有。

21
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
墨瞳看着客厅里摆着的一棵圣诞树,那是他下午买来的。继续往上面挂着小装饰品。
今天是圣诞前夜,墨瞳看看树下放着的一个圆形的盒子,包着深蓝色的包装纸,系着银色的彩带,结着一朵花样繁复的花球。
这是墨瞳第一次过圣诞节。
以前他是最怕过年过节,别人家的团聚,只越发地衬托出自己的孤苦。
母亲会接他回家,可是家里彻夜有人打牌,烟雾藤藤,小小的孩子眼巴巴地盼着有人给一个小红包或是一个小玩具,等着等着就窝在墙角睡了过去。
可是今天,不一样了呢?
墨瞳把装饰带缠在手指间,趴在窗户上向外看。
车道上冷冷清清,没有那辆熟悉的车子。
困意一点点地升上来,屋子里的暖气很足,墨瞳躺在厚厚的地毯上,原来等一个人是这样一件在睡意迷蒙间也能微笑出来的事。
门咔嗒一声开了。
周释怀走了进来。
墨瞳一下子惊醒了,坐起来,抱着膝看着他。充满睡意的眼睛一点点地清明起来,象有星星落进黎明的夜空里。
周释怀的手里抱着一个大大的盒子,微笑着说,“啊,已经布置起来了。可惜今晚公司有招待会,没能回来吃圣诞晚餐。”
他走过来坐在墨瞳身边,把盒子放在树下。
“礼物,你的。”
又回过头来看着墨瞳,“我有没有礼物?还是说,回来得太晚,连带着礼物也取消了?”
墨瞳切了一声,“我又不是女人,那么小气的。”
说着,拿过那个深蓝色有银色花球的盒子递过去。
周释怀正欲打开,墨瞳的一只手压在上面说,“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说好了,要是你笑话,我就给扔到窗外去。”
周释怀的目光沉沉地锁在墨瞳脸上,说,“不会。我保证!”
墨瞳移开手,看向别处,只觉脸上热热的一片。
周释怀打开盒子。
一个手工的陶艺茶杯,宽口,杯身是一个人脸的造型,那张脸虽有些夸张,但是一望而知是周释怀。
墨瞳玩着树枝上垂下的一个小铃铛,“我自己做的,没丑化你吧?”
“岂止,他。。。比我美好很多。谢谢你,墨瞳。”
墨瞳把那个银色的小铃铛拨得丁当乱响,细碎轻脆的声音,心跳一般的节奏。
周释怀停了一会儿又说,“不想看看给你的礼物吗?”
墨瞳拿过那个大大的盒子。
朴素的盒子,没有商标,没有包装,沉掂掂的。
墨瞳慢慢地打开。
从来没有人送过他礼物,他一点点很慢地拆着,体味着从未体验过的收礼物的喜悦。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双短皮靴。
上好的牛皮,里面是雪白的厚实的羊羔绒。
墨瞳盯着它看了许久许久。听得周释怀说,“香港有一家老字号的皮靴作坊,老板快七十岁了。他家的皮靴是全手工制作,只接来样定做,很有名气,可是老师傅年岁大了,一般都是儿子和徒弟在做,这是他这一生中做的最后一双了。来,试试。小时候,我奶奶说过,冬天啊,脚下暖了,哪里都暖了。”
墨瞳没有动,还是定定地看着盒子里的靴子。
他记得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寄住在远房姨婆家里。那时,他只一双过冬的保暖鞋,在学校打扫卫生时弄脏了,星期天他自己给洗了,晾在阳台上,谁知忘了收。当天晚上寒流来袭,第二天收进来时已经冻成了冰砣。他就穿着这样的一双鞋上学去了,那真是彻骨的冷啊。刻在记忆里,刺在心肺间,那冷那痛,一生相随。
墨瞳抱着盒子动也不动。
那些在一个个不同的家庭里辗转流离的日子,那些在一群群陌生的人们中低眉顺目的日子,可曾有人问他一句,你吃饱了吗?你够不够暖?
终于,墨瞳把双臂紧紧地搂着盒子,头俯上去,无声地哭了。
周释怀看着那男孩轻轻耸动的单薄的肩,隔了好一会儿,终于把他搂进怀里。
男孩子先是压抑地啜泣,忍到极处的哽咽,终于变成发泄似的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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