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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扬善惩恶应是人类中最为宝贵的一种品行,如果连这个也没了,社会还何以存在!人类还何以存在!
他不晓得今天挨打时,老七叔会不会也在场。但不管老头儿在场不在场,他绝不会恨自己。即使他打了自己,砸了自己,也绝不是真的恨自己……
他终于敲响了院门。
梆梆梆梆……
几乎就在同时,他便听到了一声带着颤音的问:“哪个?”
就在门口!大概早就等着了。他听不出这是谁的声音。
“……我。”他清清嗓子,使劲应了一声。正思忖着报不报自己的姓名,门哐当一声猛然打开,与此同时,一道刺眼的手电筒光亮一下子便罩住了他。
“干什么的!”一声低沉的叱喝。借着电筒的光亮,他看到了好几双脚和几根粗大的木棍。原来他们早就准备好等在这儿了。狗的狂叫大概让他们一家感到爬过来的兴许是个贼或者是一只凶兽。“干什么的,快说!”又是一声叱喝。
“我,我呀。我是狗子,我想喝口水,请,请让我喝口水,实在渴得不行。求你们了,请让我喝点……”他极力地恳求着。
对方一阵沉默。
“我一整天都没喝到水了,求你们了……”
哐当!突然一声巨响,整个世界好像一下子又陷入了极度的黑暗。
他也一下子愣在了那里,默然地瞅着眼前这道陡然关死了的黑黝黝的院门。
他本想再喊两声,但一种直觉告给他,门不可能再会给他打开了。
但他依旧等了很久很久。期望着门也许会突然打开,然后给他递过一碗水来。
他失望了。院子里一直悄然无声,连狗的吠叫也没了,大概连狗也被带回窑洞里去了。
旷野里死沉沉的一片,静得令人窒息。
他终于掉转身子,一直等他爬得老远老远了,才又传过来两声无力的狗叫。
一直等到他爬得都看不见那道门了,才依稀听见那道门又轻轻地打开了。
他连头也没再转回去。
二十日十三时二十八分所有的人都久久地怔着。
包子分明都凉了,却没有人再想去吃。窑洞里好像笼罩上了一种刚才讲述的那种恐怖气氛。
“都吃呀,都吃呀!”胖子忽然嚷了起来,然而竟是无人再吃。人们好像仍然僵着,好半天也动不起来。末了,县委书记把吃剩的半个包子往碗里一摁,像清醒过来似的问:“那后来呢?就一直没有人管?”
“管?咋管!谁管?那小子捂着肚子一个劲往村外走,一路吓得人直跑,谁敢管?谁有胆量敢走到跟前去?再说,四兄弟正在那儿眼巴巴地瞅着哩,谁去管?没事找事,没痨病的揽伤寒哩!”胖子脖子一伸一伸地说,显出一副很知底细的神态。
“再后来呢?”公安局长再次问道。
“后来?……后来就跑了呗!那小子一步也没停,也没人拦着挡着,一会儿工夫就跑出去了。听几个跟着跑出去的小孩嚷嚷。说那小子走出村外,一拐过那道山弯儿,噗通一下就倒在那儿了。几个在村子老高处瞅着的小伙子也说,那小子真是一拐过弯儿就倒下了。一直到天黑得啥也瞅不见了,也再没见那家伙爬起来。村里的人都以为那家伙肯定没指望了,一准就死在那儿了。不瞒你们说,村里人那会儿都等着哩,那小子死了,看村里人咋给上头交待。公安局法院的来了,看哪个给人家抵命。村里人都说了,四兄弟就是再日能,再有势力,这回出了人命,咋着也得吃家伙!就是不吃家伙,不破费他十万八万的才怪!谁想到竟是这样!嗨,真是这也想了,那也想了,啥也想到了,就是没想到那小子偏是没死了!偏是又跑下山来,还他娘的带着枪!当时有人还以为那小子给吓傻了才懵懵懂懂地逃回去了,哪想到原来是取枪去了!你说那小子的骨头有多硬!满身都打烂了,肠子流了一堆,偏是还能爬下来,爬了一晚上,爬到四兄弟家里,一个接一个地把他们全给崩了!你想想,不说别的,光四兄弟家的保镖就有多少!可那小子谁也不打,就是只打四兄弟!四颗子弹就撂倒你四个,一枪废的也没有,你说那小子有多厉害!他娘的那枪法有多神!怕哩怕哩,我看这人呀,不管你多有本事,多有势力,日后不管啥也不可把事情做绝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哩,一个大活人急了那还不要命!四兄弟也真是该,偏就遇上了个那小子!说实在的,那小子还是个残废,要是还囫囫囵囵着,别说你四兄弟,就是十个四兄弟也只怕不是人家的对手!特种部队,侦察连的!嗨,那都是咋训练出来的,外国佬都不怕哩,还怕你个四兄弟!”
凶犯四(4)
说到这儿,胖子见无人再问,又伸手从筐子里握住一个包子,正要往嘴里塞,不防让瘦子一巴掌打下来:“我说你有够没够哇!你瞅瞅,你瞅瞅,有谁还吃呀,饿死鬼托生的是咋的!”
胖子四下一瞅,竟臊得一笑,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该打该打,真是该打!就只顾自个吃了。哎,大伙都吃呀,都吃呀!这才吃了多少就不吃啦,没吃几个就吃饱啦!城里人饭量真是不咋的。好啦好啦,吃饱啦咱就收拾。哎,我说呀,你们可得吃好呀!别光听咱瞎侃啦,把饭也给误了。嗨,就听咱瞎侃啦,就听咱瞎侃啦……”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就收拾起碗筷来。倒也利索,眨眼工夫,就收拾得干干净净。
收拾完了,见窑里的人都还愣怔着直瞅他俩,不禁就尴尬起来。
“村长,那我们就走吧。”瘦子轻轻地说。
“走吧走吧,没事啦,东西送了就回吧。”村长应着,并不看他俩。
“……那我们就走啦!有事就喊一声。”胖子仍旧大大咧咧地嚷。两人正要走,老所长突然说道:“等等,等等,给你俩说件事。是这样,像你俩刚才讲的那些,过两天假如有人要听,你俩能不能再说一遍?”
“……哪个要听?”胖子忽然警觉起来。
“了解情况,调查案子的呗。”老所长故意放松口气。
“呀!那可不敢!打死也不敢!背过弯儿瞎侃还行了,人场上哪敢瞎说!不敢不敢,打死也不敢。”胖子一口拒绝。
“这没关系,呀,刚才不也是人场上,你们讲得就不错嘛。没关系没关系。到时候像今天一样讲就行了。”老王也赶忙帮腔。
“这个你哪敢哩!刚才是见你们想听,才那么瞎说哩。说说也就完了,那又不当真。真是的,在人场上说,咱哪敢哩!”瘦子也断然不肯。
“这案子同你们没任何关系么,又没你们的事,你们怕啥的?”连公安局长也鼓励起来。
“怕啥的?咋不怕!这是四兄弟让枪打成那样了,刚才才敢跟你们瞎侃了一气。人家要是好着,就刚才说的那些,要是传出去一句两句的,还能有你的好果子吃?!打死也不敢说的。”胖子显出很认真很严肃的样子,“咱不是瞅着人家出事了才这么咒人家,咱就实话实说。四兄弟那是啥样的人家!上上下下的人家都通气着哩!闹不好还不自讨苦吃。再说,四兄弟在村这也多年了,这一村的人,你晓得哪个是向东的,哪个是向西的。你们听也就听了,听了也就完了,又不是本村的。若要换个地方,像这种事,谁没事找事乱嚼舌头哩!敢是……”
“我们光顾说了,也没问问,你们……都是些做啥的?”瘦子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有些懵懂地问了这么一声。
“呀!真是的,你们都是些啥人呀?”胖子也愣怔起来。
“你看看这窑里都是些啥人?”所长也跟着把话题一转。
“……啥人?”胖子再次警觉起来。
“你呀!”村长突然瞪了胖子一眼。
“让我给你俩介绍,那个是县委书记,那个是县长,这个是公安局长,还有那是乡长,你俩也没见过?”所长一个一个地指给他俩看。
“这是咱们派出所所长你俩也没见过?”老王指了指老所长说。
“……!……呀!……呀!……”两人顿然失色,面如死灰。吃惊得一屁股能跌下去,“怪不得……怪不得哩,那么一溜汽车!哎呀,还以为是来说木料哩!……还以为你们都是来弄木料哩……怪不得怪不得,咋就有些面熟哩!还以为是因为四兄弟出事了,到这儿避一避哩!呀!……公安局的咋就没见穿制服哩!怪不得怪不得哩……”
两个人急急慌慌,一个提着筐子,一个提着桶,一边往后退,一边语无伦次地乱嚷着,身子一抖一抖的,缩到窑门口,转身就像逃似的跑了出去。
老王瞅着那两人的样子,简直忍不住要笑出声来,猛然见老所长凶凶地瞪了他一眼,才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顿时收了自己脸上的笑意。但心里还是觉得好笑。他不明白这俩家伙是真不清楚,还是假不清楚。幸亏来得匆忙,他和老所长都没穿警服。他不清楚公安局长这次来为啥也没穿警服。然而正是因为没穿警服,才让这两个家伙讲出这么多东西来。把案子的前前后后全都讲得那么明白,那么完整。所有的疑难问题好像全都给解答了。真是出人意料的收获!
凶犯四(5)
他再次感到了老所长的精心安排和良苦用心。怎么说呢,简直有点儿……老奸巨猾。他暗中不由得又笑了一笑。
两人一跑出去,窑洞里顿时又清静下来。公安局长在这时掏出个本子来,在上边噌噌噌地写了起来。正写着,乡长好像忍不住也说了起来,满脸都是一种压抑不住的愤懑:“这种人的话还能听?!都胡说了些啥!像刚才说的那些,有多玄乎,有多吓人!那不成了斗争会了!好像一村人都成了凶手!全都是暴徒,没一个好东西!这还是不是在咱们中国!好像就没个组织,没个法律了,简直是胡说八道嘛!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刚才张书记王县长都讲了,这是一桩事关大局的重大案件,所有的都应该引起高度的重视,要严肃对待。不是我故意要找你村长的茬,翻来覆去地批评你。你刚才也听到了,这两个人都胡说些了啥!这么大的案子,敢是在说说评书哩,花里胡哨,吹吹拍拍,有的说上,没的捏上。咱们都好好听听,这两人的话里头有几分是真的!头上挨了那么大一棍,腿上挨了那么沉一石头,肠子出了一大堆,还有啥肝儿,肚儿的,结果是塞进去就跑了!还是自个塞进去的!多吓人!简直比孙悟空还厉害了!打架我们估计肯定是打了,但是啥就是啥,要实事求是么!说话怎么会这样不严肃!我说村长你好好听着,好好寻思寻思,刚才你还一肚子牢骚!如果真要是那两人胡说的那样,你发发牢骚就完了?你以为你一撂挑子不干了就完了?没有那么简单!真要那样子,将来追究下来,我看头一个跑不了的就是你!这么大的案子,死伤这么多人,还是在大白天,而且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说你这村长负的什么责任!你这村长是怎么当的!你刚才还嫌我这么说你,这了那了的说了那么一大堆!”乡长好像说到了气头上,越说越动感情,越说情绪越不可抑制:“我告诉你,我刚才那样说了你,现在还要说你,以后还要这样说你!你好好想想,这些责任你能推卸得了吗?想得真是太简单了,说你早就不想干了,你不想干就不会再找你了!我说我也不想干了,张书记王县长也都说不干了,这事情就能了结了?你是个村长,怎么这样没个头脑!到明天上边就来人,调查到刚才那两个人头上,就那么胡说上一气?让我看,这案子最大的罪魁祸首谁也不是,就只能是你!你有什么可冤枉的!又有什么委屈的!”乡长说到这儿,口气明显又缓下来一些,有些语重心长地:“问题出来了,案件发生了,作为一个村长,眼前最要紧的是要考虑该怎样去做,而不是去闹情绪,发牢骚。你也不看看,连咱们张书记王县长这么早都赶来了,这么远的路,费了这么大辛苦,为了啥!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咱们乡咱们村的事!可咱想想,刚才书记县长的这么多领导,你都说了些啥!书记县长到这儿来敢是听你发牢骚来了;我告给你,只为这一点,我今天要批评你,日后还要批评你!只要我一想起这事,就还得批评你!这是个教训!这件事不算完,以后我再给你好好谈谈。眼前这会儿,我看你该做的千条万条,头一条就是别叫那些没头脑没文化的家伙瞎说八道!老百姓么,没事干干啥哩,就是不负责任地胡编乱侃扯大天嘛,围上几个人就没完没了没边没沿地瞎说嘛,关键是要咱们去引导,去教育!你想想,当着你的面还敢这么胡说八道哩,你要不在,那会说成啥样子!我说这就是头一个要紧的事!今天晚上就开个群众大会!这会儿也正是该你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