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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犯 作者:张平-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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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时也活动的呀。”村长一边擦汗,一边说道,“会也常开的。……不过大都在四兄弟家。那儿方便,又宽敞些。领导来了,也都到那儿,大家也都习惯了。……有啥事,就在那儿商量。这两年……就都这样。村委会本说要挪挪地方的,也没个合适的去处。就这么拖下来了……”
  “好啦,好啦,”县长挥挥手,“这放到以后再说。你安排的那些人都到齐了没有?到齐了就抓紧点,你瞧都快几点啦,快点快点。”

  凶犯一(19)
  听县长这么一说,村长如释重负地赶忙跳出去叫人。
  第一个进来的是小卖部的卖货的。四十大几年纪,驼背、伛瘦。一再让坐竟不肯坐。头不知抬不起来,还是不肯抬。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细看两腿果然在抖。
  “不怕不怕,你慢慢讲慢慢讲,有啥就说啥,领导只是了解情况,不是办案子。”仍然不断冒汗的村长竟也安慰起驼背来。驼背听他这么一讲,反倒抖得更厉害。大伙见他那样子,于是就无人再催,只等他说。
  也不知过了多久,驼背终于说起来。好在口齿还算清楚,也不须翻译,不过也就几句话。他说狗子用枪打人是从昨天下午的事开始闹起来的。大约就是下午三点来钟的样子。狗子脸色通红通红的,摇摇晃晃,一脸怒色地走进小卖部来,开口就大骂一气,“一瞅就觉得那家伙是喝多了。”骂了一阵子,就要买饮料。恰好当时就没饮料了。“真的全卖光了,还没进货。”狗子一听没饮料,就不相信,又接着大骂起来。“骂的那些话就没法进耳朵,咋就能骂出口来。流里流气的,就像电视机里的大流氓。”他醉了,谁也不敢还口,就由他骂。没想到那家伙越骂越凶,见没人理他,到后来就动起手来。“一把就掐住了我这儿。”驼背指着自己的胸口,然后剥开自己的衣服,让一圈的人看。那瘦骨嶙峋的胸脯上,果然就显出一漂红来。“别看那家伙干瘦干瘦的,又是个瘸子,劲儿大着哩。那手就像把钳子,能把人掐死!差点儿没把我从柜台里揪出来!”驼背说他当时就疼得大喊大叫起来。于是就有人去喊四兄弟。四兄弟来了才把狗子拉开。“那家伙真不是个好东西,又骂起人家四兄弟来。”于是就吵了起来。那会儿人越来越多,就把他挤到了一旁。驼背说他当时也疼坏了,憋坏了,也给吓懵了。见当时那样子,就走开了。再后来的事,就一概不知了。“真是能把人给吓死。就没想到那家伙那么凶,活这一辈子了,也没见过这么凶的家伙。说实话,我就根本没惹他,也从来没惹过他。你们打问打问去,村里人谁也晓得,咱这几十的人了。啥时候跟人红过脸……”
  驼背说到这儿,眨巴了一阵子眼睛,就涌出两颗泪来。
  窑洞里死静死静,好一阵子也没人说什么。末了,还是村长问道:“还有不?”
  “没有。”
  “再想想,看还有不?”
  “想不起来,就这了。”
  于是村长瞅瞅乡长,又瞅瞅县长,又瞅瞅书记,然后又瞅住乡长:“下一个吧?”
  乡长回过脸去,瞅着书记和县长。
  老王见他们瞅来瞅去,心里就有些着急,赶紧就瞅老所长。
  老所长头低着,只是抽烟。眼看着没人吱声,驼背就准备走了。老所长突然问了起来:“那狗子来小卖部就只买饮料么?”
  “……是呀。”驼背一愣,“就只要饮料。”
  “小卖部当时怎么就会没饮料了?”
  “没了,没了……真没了呀!”
  “我是说怎么就会没了?”
  “就没进货么。他又要的多。一次就是一箱子。”
  “你们平时是不是等货卖光了才进货?”
  “……进……进货的事就不归我管,是四兄弟管着的。我们就只管卖。一般都是一边进货一边卖,不过,也不一定的……这要看情况的。”
  “你说那狗子是喝醉了,是看上去喝醉了,还是你闻到酒气了?”
  “……这,一看就是喝醉了呀!脸红红的眼窝也红红的,走路也不稳,一晃一晃的,那就是醉了呀!”
  “那狗子少条腿,当然就走不稳,我问你是不是闻到酒气了?”
  “……酒气!哎呀,那会儿真是吓得要死,啥也顾不得了,怎会闻到酒气!……肯定是有酒气的呀!”
  “你说那家伙揪住你的胸口朝你大骂,你回忆回忆,到底闻到了没有?”
  “当时……把我掐成那样子,气都喘不上来,眼看都要憋死啦,哪还能闻到酒气。……我记得好像是有酒气的呀……”

  凶犯一(20)
  “……气都喘不上来,眼看就憋死啦,怎么还能大声喊出来?”老王止不住地问起来。驼背怔了半天,嗓音就有了哭腔:“……哎呀,我挣呀!……我一挣,他就松开了呀!松开了我就喊……我当时给吓坏了呀,就没命地喊……”
  “你刚才说是四兄弟来了才把那家伙拉开的,怎么一挣就松开了。”老王又问。
  “……松开了,他就又抓,就又抓住了呀!”
  “松开了你咋不跑开?”老王不禁又问道。
  “……松开了就又抓住了呀!我真的是没说话!”
  ……
  “你说狗子骂你,都骂你啥了?”老所长接着又问。
  “……骂,骂我是一条狗,连狗也不如。”
  “一进来就骂?”
  “不是,不是。一进来就只骂别人,还没骂我。”
  “他骂谁了?”
  “好像是……我记不得了。他就是在骂。”
  “是骂一个人,还是骂好多人?”
  “好像是……我记不得了,真的记不得了!”驼背不禁就惶恐起来。不住地向村长脸上瞅,村长好像也不好说什么,隔一阵子就瞅瞅乡长,乡长啥也不瞅就只是听,县长书记也都只是听。
  “狗子常来买东西?”老所长一劲地问。
  “以前不大来,这些天才来得勤了。”
  “每次来都这样?”
  “……不,不,就这回是这样……”
  “每次来都买饮料?”
  “有时候也买别的,后来就光买饮料。”
  “每次都买很多?”
  “多,可多啦,一回就是一箱子。”
  “你问过没有,他老是买那么多饮料干啥?他整天就光喝饮料不喝水?”
  “他没……我哪晓得呀!谁敢问呀,我不晓得,真的不晓得呀!我说的都是真的哇……”
  驼背突然蹲下身去,放声大哭。窑洞里顿时嗡嗡作响。
  窑洞里的人不禁都愣住了。
  ……

  第二部
  他渐渐才知道,偷伐木材,把这一带的人都养懒了,养馋了。除了经营那人均一亩多点的薄山地外,他们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干,扑克麻将棋,玩完了就一门心思只想着怎么哄住护林员把山上的木材偷砍偷伐偷运下来!一年里只要能这样干上两三次就心满意足了,就足可以痛痛快快地玩上一年!

  凶犯二(1)
  十九日二十二时五十五分他决定从路旁绕过来,到沟底水房旁去找口水喝。他知道水房旁有个地方能寻到一些水,至少也够他一个人喝一顿的。
  一离开路面,才知道山里的这种小路多难走。凹凸不平且不说,只是那大大小小的石子就让他受不了。爬一步,石子硌在身上的伤口上,疼得像刀割一样。尤其是往下爬那些陡坡时,全身的重量一下子增在胸口,那道伤口就像重新撕开一般!
  地势渐渐平缓了些,爬到沟底,离水房就不远了。
  爬着爬着,他停了下来。灰暗的夜色里,一道浅浅的横沟挡住了他。
  他有些发愣。以前来这儿时,印象中好像不曾记得有这道横沟。也许有的,他不在意罢了。若在平时,尽管只一条腿,但像这种浅沟,他只须一跃就过去了。确实很浅。两尺多高,三尺来宽。然而眼前他却感到若想爬过去,简直难如登天!
  问题是爬不下去。假如跌下去或滚下去,身上的伤口让这么一摔,十有八九都会被重新震开。尤其是胸口,很可能会再来一次大出血。而且即便是滚下去,但你依旧会爬不上去。这会儿根本就站不起来。只凭手的力量,而且只是一只手,不可能让你能从二尺多高甚至更低些的沟楞上越上去。
  离能喝到水的地点只有几丈远了。
  他使劲咽了一口唾沫。
  像是被剜掉一大块似的月亮,渐渐从山头露出脸来,四野顿时一片灰白。
  他默默地瞅着这条灰蒙蒙的横沟。
  过去?还是不过去?不过去就意味着喝不到水,就意味着白爬了一趟。这实在太亏了。爬过去如果跌在沟底爬不出来怎么办?很有可能,一摔一震再一出血,很可能就再也爬不出来了。爬不出来就只能静静地死在这里了。
  此时对死早已毫无惧怕,他越来越清楚地感到,他随时都可能死去。如果要死也绝不能死在这里。
  假如死在这里……那将会怎样……
  假如死在这里,第二天第三天或许会被人发现,或许会被一只狼,豹子什么的叼走。如果被狼或豹子叼走,那才真是没有任何价值。打也白打了,死也白死!他们将会高兴得发狂。“老天有眼。”“不得好死。”“总算盼到了这一天”……他们肯定会用这些类似的话来庆贺他的死。他们当众把他毒打一番。伤成这样,结果他却这样死去而又被叼走啃吃一净,这不仅会掩盖掉他们的罪行和残暴,甚至还会加强他们的邪恶和权势!
  若被人发现了又会怎样?会去报案?也许会。但他们肯定会编造出许许多多的谎话和假象。他们有的是钱,也有着盘根错节的势力,很可能会把这些谎话和假象全都变成事实。他们做得出来,也能促成这种结局,这一点谁也不会怀疑。
  妻子会怎样?会去上告?会去找领导,找公安局?也许会,但即使会,也将会被他们挡住。他们会在妻子身上借以种种形式拿出数目可观的财物来。甚至会给妻子转了户口,找了工作。一条是上告但很可能是毫无结果;一条是缄口却会得到很大实惠。他们会把这两条路摆在妻子的面前由她挑选。妻子很可能会挑选了后者。他总觉得妻子就很实惠。她大概会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她甚至会觉得这比他活着时更好!“反正人死也死了,人家有钱有势的,你告得倒人家?就算告倒了你又能咋的。要是他活着你也不就是图个这!”他们很可能会这样劝她。“老子图你啥了,缺胳膊少腿的!”妻子平日里就这么明明白白地骂他,妻子图的并不是他这个人。这是公开的事实。
  很可能会这样,很可能。平时听惯了并不以为然,然而此时此刻竟让他如此揪心悲哀。对他来说,尤其是眼前,似乎再没有比这更令人痛苦的了。
  孩子呢?孩子太小,啥也不懂,啥也会忘掉。刚过三岁,这个年龄还不会意识到失去父亲的痛苦。长大了,也许连他的模样也记不得一些了。母亲很疼他,他会活得很好,他会健健康康地长大成人,可也自然就随了母亲的性格和见识。但这些,他已经无法顾及到了,或许会碰到一个比他更好的爸爸……

  凶犯二(2)
  还有母亲。母亲三十守寡,再未嫁人,拉扯着五个孩子硬硬朗朗地一直活到现在。他对母亲充满了敬意。母亲勤劳节俭,含辛茹苦,可以说是把自己前半生都给了他们。五个孩子里头,数他最小。母亲在人前头总是夸他最有出息。他果有出息。十九岁就当了兵,第二年就当了班长。那一次探亲回家,他看见母亲容光焕发,腰板挺直,头也高昂起来,心里感到少有的惊奇和欣慰。他觉得母亲活脱脱像换了个人。也许是因为他这个争脸的儿子,才让母亲的精神这样好,身体这样健康。
  在部队里,他就常常一遍又一遍地想起在他入伍时同母亲临别时的情景。火车站上,一长溜送行的人几乎都在流泪。有的在抽泣,有的哽咽不止,有的甚至哭出声来。真是泪洒十里长廊!
  唯有母亲不哭!泪花儿也不见。母亲自始到终是一脸的慈祥一脸的笑。看着母亲的样子,他很为自己感到骄傲和自豪。这才是母亲!一声长鸣,列车徐徐开动,顿时哭声一片。无数张泪脸当中,唯有母亲依然在笑。他觉得母亲的脸就像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母亲不只是勤劳本分,温和善良,母亲竟还是如此的刚毅坚强!他觉得他永远也无法忘记这动人的一幕。
  六年的军营生活,对他来说真是一所大学校。在这所大学校里,他学到了无数知识和新思想。他还迷上了团部那个五彩缤纷的阅览室,上百种刊物由他浏览。他也迷上了那个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图书馆。古今中外,天文地理,各种各样的书籍给了他不断的享受和陶冶。他对世界和人生的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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