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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岛上没有人出租房间,岛上的房子都太小了。
他们可能住海斯洛普神父或牧师那里。“
凯蒂安来通知说他的茶已经泡好在起居室,此时格兰特一度冻僵的血液已经自
由流动起来,而且也觉得饿了。他期待在“野蛮世界的文明小绿洲”吃的第一餐不
会是鲑鱼或鳟鱼,因为在过去的八九天里他已经吃得太多了。但是如果刚好是一片
烤鳍鱼他也不会嫌弃,烤鳍鱼配上当地的奶油该很不错。不过,他比较希望吃龙虾,
因为这个岛正是以龙虾闻名,而如果当真希望落空,那鲜鱼浸过燕麦再煎煎也不错。
令他吃惊的是:他在这个快乐之岛的第一餐,居然是几片在亚伯丁草草泡过浸
料的橙色熏鲑鱼,格拉斯哥制的面包,爱丁堡某家工厂烘烤的燕麦饼,而且未再加
热,敦提某工厂生产的果酱,再加上加拿大的奶油。惟一当地自产的是一块单调得
像苏格兰布丁的玩意,没有味道或香气,脆白脆白的。
客厅里没有灯罩的灯比下午灰色的天光更不易引起食欲,所以格兰特只好逃回
他自己冷得要死的小房间。跟饭店要求两瓶热水,并向凯蒂安建议说,既然他是这
个饭店惟一的客人,她应该将其他房间的棉被拿来让他用。她以地道的凯尔特人的
愉悦做这件不合常规的事,将所有棉被堆在他床上,然后自己则笑得快窒息了。
格兰特躺在床上,身上盖了五条薄薄的棉被,棉被上再盖自己的外套和巴巴利
防水外套,然后假装这是一条很好的英国鸭绒被。当他身体渐渐变暖时,他清醒地
意识到这整个房间弥漫着快要冻僵体内血液的寒冷。这又是件可笑的事情,突然他
开始笑了起来。他躺在那里一直笑、一直笑,好像一年没有笑过了一样。笑到眼泪
都流出来了,笑到他累得再也笑不出来了,然后精疲力竭地躺着,觉得很清静、很
快乐,在那五条各式各样的被盖之下。
他想,笑一定会对人的内分泌产生很大的影响,因为一种幸福的感觉如赋予生
机的浪潮般在他身上涌动着。
尤其如果取笑的是自己,效果也许还更明显。取笑自己和这个世界间的荒谬性。
往提南欧天堂之域,却先到格拉达饭店,这件事本身就有十足的荒谬性。就算岛屿
能供应他的只有这个饭店,他也认为不虚此行。
他不再在乎这个房间没有生气,被盖不暖和。他躺着看着大朵玫瑰的壁纸,真
希望罗拉也能看到。他想起在克努还没换到那间新装潢好的、过去一直是他住的房
间。难道罗拉在等另一位访客? 可不可能她最近要帮他介绍的女朋友要跟他住在同
一个屋檐下? 直至目前为止他都快乐地远离女性群体,在克努的每个夜晚都是非常
平静的家庭聚会。难道罗拉什么都不说,是要等他表现出兴趣? 对于他可能会错过
摩伊摩尔新会堂的开幕典礼,罗拉一直都是颇懊恼的样子;但在正常情况下,罗拉
根本不会期望格兰特参加,难道她是在等一个来参加典礼的客人? 这间卧室应该不
是要留给肯塔伦夫人,因为她从安加斯来,当天下午就会离开。那她重新装潢这间
卧室,空下来要做什么呢? 他进入梦乡前还在思考这个小问题,而一直到隔天早上
他才开始觉得,他讨厌那紧闭的窗户,因为是它使得房间不通风,而不是因为密闭
的关系。
他用凯蒂安端来的两品脱微温的水梳洗,然后兴高采烈地下楼。他觉得自己像
站在世界的巅峰。他津津有味地吃着比昨天又多放了一天的格拉斯哥面包、爱丁堡
的燕麦饼、敦提的果酱、加拿大的奶油,以及一些来自英国内陆的香肠。他不再期
望了,他准备体验准备接受真正的生存。
尽管风很冷,天气很湿,盖的被子又太薄,但他很高兴地发现,他的风湿症竟
然不治而愈,也许因为他再也不需要在潜意识里去找到不去钓鱼的理由。风在烟囱
里呼啸着,海水从防波堤上喷起来,但雨已经停了。他穿上巴巴利防水外套,反方
向绕到港湾前,朝商店走去。港湾前的那排房子中只有两家商店,一家是邮局,另
一家则为供应商。这两家店提供岛上居民所需的各式物品;邮局同时是书报店,供
应商则混合了杂货店、铁器商、药局、布行、鞋店、烟草店、瓷器店以及船具店的
各项功能。一捆捆窗帘或洋装用的棉布放在架子上的饼干罐旁,从屋顶悬挂下来的
火腿则夹在一整排针织内衣间。格兰特注意到今天那里有一大盘两便士的面包,如
果旁边的标签没有弄错,应该是欧本来的。面包边掉了一堆面包屑,看起来软塌塌
的非常不起眼,仿佛是被人胡乱倒入厚纸箱内,合起来有一股轻微的煤油味,但至
少可以在格拉斯哥面包之外换换口味。
店里有一群港湾渔船来的人,还有一个穿黑色雨衣身材圆滚滚的矮个子,这个
人显然是神父。这实在是桩幸运的事。他觉得即使是长老教会那三分之一的人,也
很难因为他在公共场所和神父偶遇而对他反感。他侧身挤到神父旁边,和他一起等
候前面的渔夫结账,然后他们就开始攀谈起来。是神父先开口的,现场就有五个证
人。此外,海斯洛普神父还熟练地让店东当肯·塔维许加入到谈话里,而从海斯洛
普神父称呼他为塔维许,而不是当肯的情况看来,格兰特推测店东并不是神父的子
民。所以格兰特很高兴地夹在这些岛民中挑选煤油味的面包和人造奶油,因为他们
中不会有人因为他属于哪一边而爆发致命的战争。
他和海斯洛普神父一起步入小店外的暴风里,陪他走回家。或者应该说他们一
起对抗强风,一次只能往前踉跄几步,讲话时必须扯起嗓子大吼才能压过强风吹衣
的噼啪声。格兰特比他同伴幸运的是没戴帽子,不过海斯洛普神父不仅比较矮,而
且身材是适于在暴风中生存的流线型,完全没有棱角。
从强风中进入有温暖炭火的安静屋子里真是好。
“摩拉歌! ”海斯洛普神父对着屋子的尽头喊着,“乖一点,给我和我的朋友
拿点茶来,也许再加上些圆饼。”
但是摩拉歌和凯蒂安一样,都没有烘烤。她端来的饼干因为岛上潮湿的天气而
有些发软。不过茶很棒。
他知道自己是海斯洛普神父好奇的对象,就像岛上每一个人都对他好奇一样,
于是主动说起他一直待在苏格兰亲戚家钓鱼,但因为肩膀不舒服而停止。同时他一
直着迷于海岛的事物,尤其是格拉达的“歌唱的沙”,所以利用这次机会来看看,
或许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他认为海斯洛普神父应该对这些“沙”很熟悉吧
? 噢! 是的,海斯洛普神父当然知道这些沙,他已经在岛上十五年了。这些沙在岛
的西边,面对大西洋。距离这里蛮近的,格兰特下午就可以走过去。
“我宁可等个好天气。在阳光下欣赏比较好,不是吗? ”
“但一年中的这个时候,你要等在阳光下欣赏的好日子,可能要等上好几个礼
拜。”
“我以为春天会比较早降临岛上? ”
“噢! 我认为那只是那些写书人一厢情愿的看法。今年是我在格拉达的第十六
个春天,我还没有遇到它提早到来的时候。春天也和这里的岛民一样。”他微笑地
补充一句。
他们谈到天气,谈到冬天的暴风( 据海斯洛普神父说,比起来今天这种风只算
西风之流( 希腊人认为西风是森林诸神中最温柔者。——译者注) ,他们还谈到刺
骨的潮湿,以及偶尔如田园诗般的夏日时光。
为什么这看上去没有什么引人之处的地方,却能捕捉住这么多人的想像力,格
兰特真的很想知道原因何在。
这个嘛,也许部分原因是他们总是在仲夏时光看到这个地方;另外,也有可能
那些来的人虽然失望,却不肯对自己或没同来的朋友承认。因此,他们借由夸大来
补偿自己。不过海斯洛普神父个人的想法倒是认为大部分人来这里其实是下意识地
逃离自己的生活,而且来了之后只去看自己已经预先想像好的景色。透过他们的眼
睛这些岛屿都非常美丽。
格兰特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问他是否认识一个对歌唱的沙很有兴趣的人,名叫
查尔斯·马汀。
没有。海斯洛普神父说就他记忆所及,从不认识一个叫查尔斯·马汀的人,他
来过格拉达? 格兰特不知道。
他离开神父那里,踏入暴风之中,一路顺着风势,像个跌跌撞撞的老酒鬼一样
回到饭店。空荡的大厅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辨识的热食气味,风呼啸着从门下钻进来,
就像个合唱团一样歌唱。不过起居室里准备的炉火还算像样。他面对着走廊上风的
尖叫,以及烟囱灌下来风的怒吼,吃着南美运来的牛肉,林肯郡罐装的红萝卜,莫
瑞种的马铃薯,北伦敦包装的牛奶布丁,加上伊佛思汉河谷的罐装水果。而今,他
已经不再受魔力的制约,心存感激地把面前所摆的食物全部吃下去。纵然格拉达未
赐与他精神上的愉悦,但让他肉体上食欲大开。
“凯蒂安,你从不烤圆饼? ”格兰特告知自己何时喝茶时问道。
“你想吃圆饼? ”她很惊讶地说,“如果你要,我可以烤一些给你。不过,我
们原来是准备面包店的蛋糕给你配茶,还有饼干和姜饼。还是你宁愿吃圆饼? ”
想到“面包店的蛋糕”,他马上热切地说要吃烤圆饼。
“那么,”她很和善地说,“我当然会烤个圆饼给你。”
他沿着萧条的土灰色路走了一个小时,穿越了萧条的土灰色荒芜。右边虽笼罩
在一片雾气中,但仍看得出是一座山坡,看得见的高度只到那里。周围的一切像潮
湿的一月天身处沼泽地带一样的闷人。风经常会从左方刮来,吹得他团团转,转出
路边去,然后他得挣扎着走回来,半觉有趣也半觉有气。远处有零星的农舍瑟缩地
紧靠在土地上,像顶帽子一样,看不见窗户也没有人居住的痕迹。
有些农舍的屋顶用绳子把石头垂下来,以抵挡强劲的风势。所有的房子都没有
篱笆,没有车库,没有花园或小树丛。这是最原始的生活方式,四面墙里所有东西
都在仓门之下,板条之内。
然后,风突然闻起来有咸味。
不到半小时的时间他就走到了,没有任何预示就走到了,横越过一大片湿绿草
地,夏天时必定是繁花似锦。
这片大草地看起来就像一直绵延到天边,也是这个平坦、无止境的灰色沼泽世
界的一部分。他原打算一直走下去到地平线的尽头,所以看到地平线就在十英里外
的海上非常讶异。面前就是大西洋,纵然称不上美丽,但它的广阔与单纯令人难忘。
绿色的海水污秽而破碎,一路怒吼着往海滩奔去,然后瞬间破裂成白色。往左或往
右,目光所及都是一长列绵延的碎浪和白色的沙。这个世界只有绿色的海和沙。
他站在那里看,记起最近的陆地是美洲。那种面对辽阔天地,自觉人类渺小的
不可思议感受是他从站立于北非沙漠之后就不曾再有的。
大海的出现如此突然,而它的暴烈又是如此难以抵抗,以至于他愣在那里动也
不动好一会儿,才猛然惊醒就是这里的沙使得他在三月天里来到这西方世界的边缘。
这些就是歌唱的沙。
今天什么都没有歌唱,除了风以及大西洋。它们合力创作出瓦格纳式的激昂澎
湃,对肉体上的震撼无异强风与海浪。整个世界充满灰绿、白色以及狂野噪音织就
的疯狂喧闹。
他沿着细致的白沙一直走到水边,任汹涌的海浪向他打来。接近大海使他产生
一种莫名的感觉,融化他自觉渺小的不安情绪,感到人性优越的一面。他近乎轻蔑
地背向大海,就像对付一个不懂礼貌却又极力表现自己的小孩。他觉得温暖,有生
命力,能主宰自己,拥有令人赞叹的智慧以及令人满意的感知力。他往回走向沙滩,
毫无道理却信心十足地庆幸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转身背对着荒凉而带着咸味
的海风时,发觉从陆地吹来的空气柔和而温暖,就像打开房门一样。他继续头也不
回走过草地,风沿着平坦的沼泽追逐他,但已不再能袭上他的脸,鼻孔内也没有盐
分了。现在他的鼻孔里充满了芬芳潮湿的泥土味,万物生长的气味。
他很快乐。
他最后往下坡走向港湾,望向雾气弥漫的山间,心里暗下决定:明天一定要来
爬这座山。
他回到饭店时已经饿得不得了,所以很高兴在下午茶时能吃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