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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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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敌人现在根本就没有出现掉换作战序列而出现的火力减弱或者哪怕是暂时的队形混乱的迹象。和早上开始的对峙相比,眼前的鬼子忽然好像开始变得成熟稳重了。
  “这大概就是刘工介绍的敌人数字化作战部队网络化协同作战的特点,没有停顿,没有空隙。只要还没有到达进攻顶点,就一直保持连续的强大远程火力打击和空地一体化协调攻击,直到对手无法还手而倒下。”我恨恨地想道。
  今夜本应是个凉爽的晚上,可是现在阵地表面却被炙热的战火所笼罩。我的胸口贴在散发着热气的堑壕墙壁上,空气中弥漫着的苦味酸让人的肺部感到阵阵刺痛。
  在坑道口和堑壕里游动的步兵们开始喧哗起来,鬼子接近了,快开火压制。几个拎着重武器的战士从我的身边穿过,消失在弥漫呛人的硝烟中,尽管我知道也许他们就离我只有十几米远。
  阵地堑壕外面的天空是敌人小口径榴弹的领地,一团团连绵不断的火焰裹夹着各种形状的弹片带着刺耳的调门在堑壕外狂舞着,步兵们小心地在堑壕和坑道之间移动,间或在敌人炮火轰击的间隙抡起自动步枪和自动榴弹发射器向鬼子大致的进攻方向一通扫射然后飞快地转移到安全的位置。但是,在整个阵地表面都被鬼子炮火覆盖的情况下哪里有绝对安全的地方?没有,也许后面的坑道隐蔽部才是安全的。不时有步兵被径直落在堑壕里爆炸的大口径迫击炮炮弹巨大的冲击波把身体撕得粉碎,连声喊叫都来不及发出。敌人新的一轮进攻刚刚开始,我们阵地上的伤亡就开始迅速增加。
  在我们100毫米反坦克炮兵阵地的正面和左侧是面积庞大的雷区,仅仅在我们这一线阵地地雷埋设的位置前后纵深就达四千米。由于这一带是起伏不平的南方丘陵地形,地貌比较复杂,包括丘陵山地、沟渠、农田、大量的农业灌溉设施和住宅等地方都被我们的工兵利用起来,到处都设置了不同类型的组合雷场。因此,敌人一直没能发挥出宽阔平面连续突击的能力来。为了能够有效地阻击敌人的装甲部队,迟滞敌人的推进,我们这个装备低劣的预备役步兵师只有更多地依赖这些东西。这一带相对复杂的地形地貌帮了大忙,敌人为能够清除雷场、开辟一条有效的攻击通道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们每一次的扫雷企图都遭到我们火力的严厉狙击,特别是白天我们还有完备的远近火力配置的时候,整整一个白天敌人都无法从我们步兵营阵地的左侧突破。  现在敌人在他们空军对地火力投掷温压弹直接摧毁我们步兵营的阵地后在傍晚攻上我们三个步兵连把守的阵地,他们终于在一白天连续的进攻后取得了可以向我们纵深穿插的机会。‘
  不过敌人已经发现我们炮兵连的阵地是无法绕过的障碍。
  起初从后面阵地不断涌上来向我们防御阵地纵深穿插的敌人坦克和装甲步兵战车一度被我们反坦克炮兵以密集的反坦克火力压制,部分鲁莽的先导装甲车辆来不及掉转炮塔就被反坦克炮从侧面击毁。被激怒的鬼子部队大量使用反坦克导弹并在低空火力和后面远程发射的榴弹炮和半制导的重型多管火箭炮轰击支援下进攻了两个多小时,敌人步兵也使用大量的反器材武器攻击阵地。现在我们的炮兵阵地已经残缺不全,厚达三米多的钢筋混凝土掩体也难以有效地保护反坦克炮阵地。幸亏有起伏地形的限制,敌人步兵无法用反坦克导弹安然地在我们步兵手中装备的重机枪和自动榴弹发射器有效射程以内直接攻击我们的炮兵阵地,鬼子步兵战车装备的车载导弹也因为地形的原因而无法在反坦克炮的有效射程外攻击。
  可敌人还有航空火力支援。
  在鬼子投入直升机从低空用导弹和机关炮轰击火炮阵位掩体并用无人机制导后面步兵战车发射的“陶式”导弹攻击后,我们的反坦克炮开始一门门沉寂下来。
  原本陷入胶着战斗的敌人又开始掌握了主动权。
  “卧倒啊!”
  在空中传来敌人迫击炮弹滑行时发出的咝咝怪叫声时,一个离我不远的士兵把身边正在用自动榴弹发射器扫射鬼子步兵的战士扑倒在堑壕里。
  炮弹旋即在堑壕边爆炸。
  我抬起头顺着堑壕看去,是老柳。老柳艰难地从地上慢慢爬起,像是打开一张生锈折叠的椅子,身上流淌的泥水随着身体的舒展倾洒下去。
  在老柳身下趴着的战士也随即翻身坐起,是江垒。江垒的怀里搂着一部自动榴弹发射器,脸上已经被阵地表面到处飘浮的硝烟粉尘熏得黑糊糊的。
  “老柳,江垒。你们两个还他妈的活着?”我龇着牙笑了起来。
  老柳还没来得及回话,又一发炮弹呼啸着落下来,大家又齐刷刷仆倒在地上。
  “不行,在这里我们没法还手。撤到坑道口去。”
  老柳大喊着,拉上江垒向坑道进口爬去。
  确实如此,从进入堑壕到现在,我连站起来扫射的机会都没有。敌人不间断的密集炮火封锁显示出可怕的威力,使用空炸引信的炮弹在阵地上空形成一个巨大的破片弹幕。我们没有可以干扰敌人炮弹电子引信的微波设备。  “有人吗?快过来!”
  在我们身后传来一阵嘶哑的叫喊声。
  我们扭头一看,是那个炮兵士官。他的炮兵班掩体已经被敌人的炮火轰塌,火炮侧向歪倒在地上压住了他的腿。炮位掩体里尘屑飞扬,硝烟滚滚。
  大家赶快跑上去,合力把压在炮兵士官腿上的火炮大架移开,这时后面路过的一个卫生员跑过来开始替他检查腿部的伤势。“二班长,你小腿断了,我背你下去。”
  “不用!先帮我止住血吧,我看看炮还能不能用。”
  炮兵士官吼叫着,边挣扎着靠在反坦克炮边用满是鲜血的双手检查火炮的观瞄镜和驻退机。
  炮兵士官整个人看上去已经陷入疯狂状态之中。
  江垒在后面用肘子捅我一下,悄悄地用手指向被摧毁的掩体。循着江垒手指的方向我看见了骇人的一幕。
  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几个炮班的战士,现在已经变成一地的残肢断臂,衣服碎条、压瘪的钢盔混合着破碎的钢筋混凝土碎块散落得满地都是。牺牲的战士们身体里喷涌出来的鲜血把反坦克炮的炮身涂抹得殷红。被敌人炮火轰塌的掩体射击口正涌入滚滚的硝烟。
  “你去后面看看还有没有穿甲弹。”
  炮兵士官红着眼对卫生员喊道。
  卫生员默默地看了炮兵一眼,转身走进坑道里面。
  “火炮还能用!你们三个浑蛋,还不过来帮忙!”
  炮兵士官突然转头向正在为死去的炮兵班战士难过的我们三个人吼道。
  我用眼睛示意正要回答的老柳不要出声,我们三个人开始在炮兵士官的指挥下把沾满鲜血的火炮翻转扶正。
  “卫生员!穿甲弹!穿甲弹!”
  炮兵士官坐在大架上伏身靠在瞄准器上,边转动手轮边高声嘶喊。他的腹部还在淌着鲜血。
  “我去帮忙。”
  老柳转身帮卫生员搬运炮弹去了。
  “敌人,敌人上来了。坦克,还有步兵战车!怎么炮弹还没到!”
  炮兵士官边摇动手柄边歇斯底里地高声怒骂着。
  “炮弹!有炮弹了!”
  我转身看见张卫生员和老柳抬着一箱炮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快!快!快!装弹!笨蛋!装弹都不会?”
  大家在炮兵士官的指挥下忙乱地打开炮栓,装弹。
  “目标1021米!放!”
  在炮兵士官的喝令下,我拉动了击发绳。
  巨大的后坐力把压在炮架上的几个人高高抛起,炮兵士官则死死地用双手抓住炮身。
  在火炮还没停稳、炮位上还在尘土飞扬的时候,炮兵士官已经把眼睛凑在观瞄镜上查看射击结果了。  “操!擦边了!”
  “再来!发什么呆?穿甲弹!”
  炮兵士官愤怒地拍打着浸满鲜血的双手。
  又一枚穿甲弹被卫生员捅进炮膛。
  “目标1012米!放!”
  “打中了!再来,它还在动!”
  他张大嘴高声喊叫着,咆哮着。
  “这帮畜生!穿甲弹!”
  “快!关炮栓!”
  “目标995米!等等,等等!放!”
  “好,报销一个!”
  在后面搬运炮弹的那个卫生员气喘吁吁地往复奔跑,更多的炮弹被扔进炮膛。
  随着火炮的阵阵吼叫,退膛的空弹壳冒着热气在地上滚动互相碰撞着,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反坦克炮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吼叫着、跳动着。
  这具钢铁铸造的机器像是突然拥有了生命。
  提前量算得精确异常,几乎无一虚发。
  是的,他应该是名转世重生的神射手。
  在黑夜中,在弹片横飞、狼烟四起的山腰坑道口,神射手搜寻着外面那些咆哮着贸然闯入家园,现在已经近在咫尺的钢铁铸就的巨兽。
  一枚枚通红的钨合金次口径脱壳穿甲弹被猎人准确地射入黑暗中,带着巨大的呼啸,每次的投掷都被猎人倾注了全身的力量。周围的大地都被这股力量所感染,泥土一次次地升腾起来。我们坐在它的身上,也一次次被它巨大的力量抛起,震撼。被猎人击中的巨兽在对面山丘顶上绝望地号叫着,巨大的二次爆炸把它们的身体撕得粉碎。
  “再来!”炮兵士官扭头朝我嘶声喊道。
  头盔和耳塞早被炮兵士官扔掉,被硝烟熏得黑糊糊的脑袋和脸庞与洁白的牙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见他因兴奋而明亮的眼睛,我也露出了笑容。忽然,我的眼神落在他满是泥土灰尘的耳朵上。他的耳垂在汩汩地淌着鲜血。
  炮兵士官的耳朵早就被震聋了!
  “危险!卧倒!”
  随着老柳的喊声,我被江垒扑倒在地上。
  轰!轰!
  几发敌人的制导迫击炮弹落在炮位附近。
  我被这近在咫尺的爆炸轰得头昏眼花,早已空空如也的胃里直往外面冒酸水。我干呕好一会,直到眼角冒出眼泪。
  大家半晌才从稠浓的硝烟中直起身体。
  “二班长,老丘!你怎么样!”
  趴在后面的卫生员发现死死抱着反坦克炮、浑身是血的炮兵士官已经昏迷过去。
  “老柳!”
  江垒发现躺在炮架旁边的老柳没有动弹,我们俩慌忙抱起老柳匆忙检查他的伤势。还好,没有伤口。老柳离洞口近,但他动作快先卧倒,只是被震昏过去。  “老丘!你别死啊!你醒醒!咱们接着开炮!”
  卫生员搂着炮兵士官放声大哭。
  我们赫然看见抱在卫生员怀里的炮兵士官只有上半截身体是完整的,他的一条腿被弹片干脆利落地切掉了,另一条腿也只是挂在身上。
  卫生员哀哀地哭着,边用手擦拭炮兵士官脸上厚厚的尘土。他的脸色如同死人般蜡黄,嘴唇也没有丝毫血色。
  那个炮兵士官的手仍然死死地搂着火炮的炮身,卫生员半天没有挪动他的身体。我们俩把处于昏迷的老柳搀到坑道后面墙角处,转身准备帮助卫生员抬起满身鲜血的炮兵士官的时候,他悠然醒来。
  “别,我们接着开炮!发什么呆!啊!装弹!啊!”
  炮兵士官努力着坐正身体。他的牙齿深深咬啮着,鼻腔里传出低沉的喘息。鲜血随着身体的挪动不断喷溅出来,浇沃在满是尘土的炮架上。
  卫生员边哭着边抱起一颗炮弹,我打开炮栓。上膛,关炮栓。
  炮兵士官的回光返照太令人震撼了,他的手臂居然有力气转动着手轮。
  “目标983米!预备!放!”
  随着炮兵士官的喊声准备拉绳的时候,我突然发现火炮没有像往常一样灵活地转动。
  火炮被炸坏了!
  驻退机被炸开,暗黄的液体随着炮身的转动流得满地都是。
  “浑蛋!为什么不开炮?”
  炮兵士官烈火般的目光瞪着我。手指触及驻退液,感到黏稠,他抬起手看看。
  愣愣地呆了一会,炮兵士官默默地前伏,双手紧紧搂抱着已经损坏的火炮。
  “修……”他好像呢喃了一声。
  当我们三个人正默默地围在炮兵士官身边寻找可以安慰他的词语的时候,后面坑道传来忙乱的脚步声,接着有人在黑暗中高声下令。
  “撤退,听到没有,撤退,到第二道防线。快!”
  终于坚持不住了。
  我们的炮兵阵地几乎被敌人的炮火炸个稀烂,表面阵地的堑壕也早已被敌人彻底轰平。没有足够的反坦克武器,战士们现在只能依托光秃秃的坑道出口作为狙击阵地。再不向坑道里撤退我们就只能在表面阵地任人宰割。
  “撤退!老丘!咱们撤退吧。”
  卫生员小声地对炮兵士官说道,也不管他还能不能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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