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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的坦克已经攀缘到离我们不足五百米的距离上,政委架起火箭筒准备射击。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从八点半开始我们已经打退了敌人两次进攻。
因为伤亡实在太大,112战区的阵地已经丢失殆尽,贾上尉只带着不到一个班的战士撤了过来。由于地面压制炮火过于猛烈,贾上尉他们根本没有办法进行炮火制导,被压制在坑道掩体附近的战士们只能与敌人装甲部队和下车作战的鬼子步兵近战缠斗。
我们阵地上的电磁发射器只剩下一个发射机在运转,其余的两个发射机已被摧毁。尽管我们得到后方阵地部队的电磁支援,但逐步恢复战场微波通信和侦察能力的敌人战斗力正在迅速增强。
到现在为止,我们只剩下三个呈品字形分布的高地还在手中,防线只有不到一千米的纵深,指挥部还一度与敌人发生短兵相接的战斗。
继续战斗。
这是指挥部的一致意见,坚持到最后一刻,把敌人的突击主力拖在113战区,支援我们的装甲突击部队实施夜间战术反突击。
由于丘陵地带地形起伏,我们使用一台发射器无法覆盖整个战场正面,敌人已经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用无人机召唤炮火支援在我们电磁压制的盲区。
天空中敌人贴地飞行的直升机群从不同方向对地面进攻部队实施掩护,低沉而又有节奏的旋翼搅动声隐藏在隆隆的炮火声中。我们的高射炮已经弹药告罄,无法阻止敌人的空中支援,高射机枪面对有装甲保护的直升机效率又太低,只适合消灭那些速度慢又没有装甲保护的无人机。
在我们身后,打平射的高机还在对敌人伴随坦克前进的步兵实施拦阻射击,曳光弹弹道从我俩的头顶掠过。是九发的长点射,希望他们能有效干扰鬼子步兵。
暗夜的阵地上能见度实在太差,我几乎无法看清敌人坦克。政委还在耐心地等待鬼子坦克将炮塔侧面暴露出来,丝毫没有理会不断在周围爆炸的炮弹。
冷冷地蹲在堑壕里,头上扣着夜视仪,政委眯着眼在瞄准。
黑暗中一架鬼子直升机从我们头顶猛然掠过,打着弯从阵地上空绕行。机身上的30毫米机关炮没有停歇地倾泻着弹雨,高机发射阵地顿时笼罩在一片火海之中。得手的直升机欢快地低声吟唱着死亡之曲在空中继续盘旋,魅影再次消失在滚滚云海里。紧接着又是一架。
蹲在堑壕里的政委倏然开火,120毫米火箭弹嘶嘶鸣叫着扎入黑暗。
“走!”
政委大喝一声开始弯腰狂奔。
在我们身后膨胀起巨大的火球,一辆M1A3在火焰之中痛苦地挣扎着。
费力地推开一块坍塌的钢筋混凝土块,我和政委从另外一个坑道出口探头朝外看去。
敌人已经对我们阵地实施包夹进攻,坦克发动机的声音好像近在咫尺。可这一面的防守火力点却没有任何动静,大概都被鬼子直升机给摧毁了。
只剩一枚火箭弹,我们已经快弹尽粮绝。战斗开始前所有人员都集中检查了武器弹药,由于很多弹药贮藏点在鬼子炮火攻击下坍塌,我们已经没有多少弹药可供支配。仅剩的两个反坦克雷被突击队员瓜分,我和政委只分配到两枚火箭弹。
“政委,那边土堆里好像有颗反坦克雷。”
透过夜视仪我一眼看见不远的堑壕顶端好像有颗没有使用的地雷,是感应型的。
“小心点!”
政委在我身后低声地喊道。
顺着堑壕小心地在泥水爬行了三十多米,我逐渐接近那枚地雷。
是的。没错,是颗感应雷,本来给浮土埋住遗弃在那里,因为暴雨的冲刷,它浅灰的身体又露出来了。
我欣喜地将它搂在怀里,这是一颗浑圆可爱的地雷。如同抱着自己的孩子,我小心地转身准备爬回政委身边。
直升机旋翼的低沉搅动声,当我抬头朝后面阵地上空看去的时候,一架从阵地后侧盘旋而至的直升机浅绿色身影出现在夜视仪中。
“危险!”
我不顾危险地惊恐吼叫起来。
我们刚才匍匐的位置后方没有任何隐蔽,只有身体前面的半堵水泥墙,而政委此时却直着身体在瞄准前方出现的坦克。
聚精会神正在瞄准的政委没有听见我的喊声,巨大的爆炸声和直升机旋翼声淹没了我嘶哑的叫喊。 直升机的前部机身突然倾泻出一束弹雨,贴地丈高的火墙笔直地穿过政委的身体,政委的身体瞬间被横飞的弹片撕裂。火箭筒顶端的火箭弹猛然爆炸,巨大的火球让我无法直视。
绝望地仆倒在地上,我等待着同样的火墙在我的身体上迸发。
直升机几乎贴着山梁消失在夜色之中,巨大的旋翼将我的头发猛然拨弄着,被气流激起的雨幕混合着泥浆劈啪地砸在我的身上。
怀里抱着地雷,我把身体深深地嵌在泥水之中。
死亡的翅膀如此接近地与我擦肩而过,它身上散发的腐质般的气息是那么地让我熟悉。
泥水浸泡让我感到阵阵刺骨的寒冷。我的全身开始颤抖,越来越剧烈,上下牙发出钙化物互相敲击的脆响。
远处的坦克发动机声越来越近,我还是无力地躺伏在泥水之中。
天还在下着雨,可我的嗓子里却在燃烧着一团烈火。
这是从肺腑之间腾然而起的烈火,是那呼啸而过的旋翼点燃的烈火,它渐渐地烤灼着我的四肢并让它们变成几根坚硬的物体。
我慢慢仰起头来。坦克咆哮着朝我右侧高地前进,带着灰暗的兽性,发亮的车体后部排气道拖曳着泛白的野兽长尾,在深绿的世界里显得异常刺目。
条件反射般直起上身,我迅捷地抱着地雷跳入堑壕,动作灵活得让我惊讶。
飞快地潜行,放置地雷,打开保险,侧身奔跑爬行。
一切都在我的意志控制之外,我的耳鼓中只听见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靠在堑壕水泥墙壁上我扭头等待着葬礼的开始。
那是政委的葬礼,我只能为他做这些。
我无法为他饮泣,因为我已经没有眼泪了;我也无法为他哭号,因为我已经发不出声音;我甚至无法为他致敬,因为,我已找不到他遗体的位置,在黑暗中。
但是。
一枚金属焰火在夜色中迸发,伴随着巨大的火球与野兽的悲鸣。大地再次震颤着,被爆炸巨大的威力所震颤。
在迸飞的火焰中,政委的身影出现在我的眼帘中。
戍卫者不死的灵魂在阵地上升腾起来。
政委,这是我为你准备的葬礼。
是祭奠你,也是祭奠所有不屈者灵魂的葬礼。
入侵者沉重的金属躯体在爆炸声中开始解体,肥硕的炮塔被猛然敲击着燃烧着从车身上被莫名的力量推开撕裂。炮塔上道道黝黑的灰烟在青色的火苗中四散开来,在黑色的雨幕中扭曲升腾。
耗尽所有力气的我静静地坐在酱黑的泥水中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下一头野兽的到来。没有反坦克武器,我紧握住挎在身上的冲锋枪。身上满是黏稠厚重的泥浆,我的手指几乎无法抓牢护圈里的扳机。
远处的山腰上间或爆发出绛红的火球,迅速朝天空升腾缩小,随即隆隆的爆炸声震颤着撞入我的耳中。无穷尽的雨点还在穿过黑色的硝烟云层坠落,被染成黑色的雨滴敲击在我的头盔衬布上,从帽檐会聚成一条黑色的水柱缓缓地垂流在冲锋枪枪托上。各种绿色调制的夜色场景中充斥着斑驳的起伏与突兀,沉重的杜瓦瓶在我耳边发出轻微的嘶鸣声。
发动机的嗡嗡声越来越近,我的耳朵似乎在警觉地立起。极力睁大眼睛,可我无法看清那头即将出现的野兽模样。
近了,一束猛然迸裂的火球昭示着野兽的到来。从140毫米口径的炮管里喷涌而出又迅捷膨胀扩张的发射药火球将周围黑色的雨幕猛然推开,一大块发亮的斑点在我绿色的视野里逐渐开始消退。
冲锋枪抵在腰间,我紧张地检查一下胸口的光荣弹,还在,只是现在变成了一个黑色的泥球。
步枪子弹是无法对眼前的巨兽构成任何威胁的,我注意的是它身后的步兵们,那些配备着地面勇士武器系统、外型充满后现代色彩的未来战士们。
巨兽缓缓地越过一条残破的水泥护墙驶过来,沉重的钢销履带碾压在一枝被遗弃的步枪上发出沉闷的金属弯曲声。拖着浅色尾巴的巨兽从我的身旁不远处轻蔑地向上攀缘,丝毫没有在意它身边不远处倒卧在泥水中的中国人。
可它身后的未来战士们却没有忽略周围任何可疑的动静,20毫米自动榴弹发射器猝然开火了。弹着点却是在我右侧不远的坑道出口处。
难道有其他的战士在伏击敌人坦克?
我小心地掉转头朝右面看去,除了爆炸产生的火光其他什么也没有。
两个鬼子步兵上来了,是装备精良的步兵,在包裹良好的德式造型头盔下面有光纤引线的瞄准具威风凛凛地挂在脸上,他们手里都拎着一部双口径能够发射20毫米榴弹的单兵武器。
我的前方是堑壕,顶端满是淤泥,恰好在敌人步兵的视线以下。
附近大概有我们的士兵活动,这两个鬼子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我们的微波干扰系统大概还没有被摧毁,否则一路搜索上来的鬼子兵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忽略掉还趴在堑壕里的我。
保险早已松开,我慢慢地端起冲锋枪。曾经犯过的错误不能再次出现,我摸索着摘下弹匣检查里面是否还有子弹。
前方已经弯腰前行至我侧面的两个鬼子兵突然开始扫射,从他们附近不远的夜空中也突兀地出现了一架增援直升机。 晦涩暗淡的夜色在这时已经被一团火球点亮,绿色视野的后半部分开始泛白,是我熟悉的金属流射在奔涌。
掩护自己人!
仓促间我猛然扣动扳机。
我手中的冲锋枪猛烈地抖动,颀长艳丽的弹道寻找到自己的终点,在两个紧挨着的鬼子兵身上猛然间炸开。
弹匣里居然全是曳光弹。
小口径钢芯弹头无情地撕裂凯夫拉装甲并在陌生的物体里急速滚动切割,被巨大动能撞倒的躯体颓然无力地栽卧进泥水。
天空中的直升机驾驶员一定清晰地看见了地面上发生的这一幕情景。压低机头,左转舵,手指紧紧扣在发射手柄按键上,驾驶员决定给这个从堑壕中站起来浑身黝黑的中国人最后的审判。
旋翼附近的黑色雨滴被急促旋动的气流推拉着,形成一张巨大的黑色翅膀,散发着死亡腐质气息的空气在我鼻腔里急速地激荡着。
急速地沿着堑壕奔跑,脚下的积水被我奋力踏起水花,我开始试图躲避时刻会迸发而下的火墙。
湿滑的胶鞋急速地蹬踏在赭红色的泥浆里,每一次从黏稠的泥浆里拔出鞋子都耗费了我巨大的能量,小腿上的腓肠肌阵阵地在抽搐。
糟糕!
慌不择路的我一脚踏入堑壕中的一个深坑。
左脚重重地挫了一下,我失去重心闷声栽进泥浆里。
我慌乱地从泥水里仰起脖子,开始大声地咳嗽,我的肺部进了水。
拖着满是泥浆的步枪,我转身背靠大地奋力朝后倒退。
已经太迟了!
死神的翅膀已经完全笼罩住大地。
凶猛的秃鹫扑闪着翅膀在天空中逐渐逼近,它的身后是一个巨大黑色的雨环。
那是审判者的标志。
双肘一软,我无力地躺在泥水里,任凭雨水冲刷着我的脸。左脚的鞋没了,我狼狈地用右脚撑住墙壁。
从不远的地面上迅捷地升起一枝梭镖,一枝拖曳着长长尾焰的梭镖。
是反直升机雷!戍卫者的审判在前面!
狙击弹头径直插进秃鹫的腹部,瞬发引信准时将弹体内的烈性炸药激活,数以兆计的能量在狭小的空间里开始膨胀迸发。
直升机在痛苦的悲鸣声中开始解体,机身挂架上被引爆的弹药加速了审判的进程。
刺眼的火球迫使我暂时闭上眼睛,耳中传来直升机坠地发出的巨大摩擦声爆炸声,近在咫尺。仍然在高速旋转的直升机翼片把地面上的泥浆刮起抛洒,夹裹着翼片搅动空气发出的呼啸声兜头盖脸地喷了我一身。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旁边不远处就有一柄弯曲断裂的旋翼插在堑壕墙壁上,碳纤维翼片离我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险些将我切成两半。
“政委牺牲了?妈的!”
听完我的话曲成的脸黑了下来。
曲成的气色看来也不是很好,他脸上贴着的纱布已经被雨水泥浆浸泡变成酱黑色,嘴唇却有些发白。
“团长,微波发射机已经无法修复。”
旁边跑进来的一个工程人员紧张地汇报了这个糟糕的消息。
今晚最后一个能坚守的机会都破灭了,没有微波压制,任何形式的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