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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仙道的眼睛，后者的笑容已转为凝重。“你是这么想的吗？”
“是。开始我试着倚仗诸星世家的名誉，向各大门派寻求武功——但是，他们传出的不过是一点皮毛而已。所以我不得不寻找别的机会，终于给我找到一个人。这个人你或者听过他的号——”诸星道，“飞云剑客。”
仙道竭力回想这个名字。“月影仙子的情人？不是他在杀了月影之后，一年之后就死了吗？”
“不。”诸星冷笑，“他没有死，而是潜入她曾经自杀的悬崖，获得了比别人更强大的武功——虽然他逼于无奈杀死了月影，但是他仍然爱着她。虽然他不能救她，但是他却要为她复仇。”
仙道摇摇头，却没有说话。
“在暗地里他选择一些在江湖上默默无名的人，改变他们的姓名和容貌，给予他们新的假面，使他们在另外一重身份下生存；而到了必要的时候，他们就揭下假面出手。这样，在他们出手时即使尸体为人所获，别人也不会从他们的面孔上追查到任何的踪迹。一些人被送入江湖上各个门派，纵然貌似低级的弟子，却已足够他了解各家武功的特征，再用自己的心法将之提升，所以他手下之人，在明是无名小辈，在暗却有非凡的武功——但是若有人背叛，便有求死不得的痛苦。”
“但是你不是默默无名的人。”仙道说，“你已是诸星家的长公子。”
“不错，但在那之前，我恰好遇上了另一个人。”诸星冷笑道，“这个人也是你的老朋友呢——翔阳神公子。”
“神公子？”仙道一直很镇静地听着他说，但是这时也不禁低声惊呼出口。
“大概是离家出走吧……真是可笑。那时他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大孩子，又没有武功，简直是自己找死。”诸星仰首一笑，“看在他是翔阳二公子的份上，我开导了他一通，送他回家。那个时候还以为可以趁些交情呢。”
“藤真没有提起过你。”
“很可惜，他不在家，他家老头已经病倒，而神公子——那时候他还没有这个称号吧？神公子阁下似乎也并不想把我引荐给他。”诸星哼了一声，“算是谢礼——他赠送我一件礼物，便是易容之术。”
仙道眉宇一动，道：“这倒是一份重礼。”
“那是他母亲传下的东西，就算我如何使用，也瞒不过他的眼睛。”诸星冷笑，“不过却瞒过了飞云剑客——我投入他手下，忍受一切磨难，只为获得更高的武功。他果然也最看重我。我在等待机会，直到某一天，摆脱他或者成为他的继承人。不过这计划又一次出了意外，为了某个原因，我不得不从他身边逃走，幸运的是，我还可以变回诸星大。”
仙道叹了口气。
“当然我还不能摆脱那种背叛的威胁——为此我查遍医书，访遍名医，诸星世家的势力不小，因此延长了我的性命。如果真是江湖上的无名之辈，大概必定没命了……但是我忍受了那种痛苦，但是不能除根，而且我知道再次发作会要了我的命。这个时候，翔阳二公子的神医之名开始传出，于是我去见他，请他治愈我。”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里开始有轻微的颤抖，如同冰块中的裂缝正在扩散。“只是我没有料到，他治愈了我——但是同时竟在我身上施下剧毒。”
仙道突然全身一震，某种很久前便存在的忧惧再次涌上心头。
“你在翔阳的时候让他治过伤或者病吧？”诸星嘿嘿一笑，“不过你现在已经不必担心了。”
“不。”仙道沉默了很久，终于仿佛回过神来，淡淡道，“我并不担心。——他这么做为了控制你？”
“还会有什么别的原因呢？”诸星道，“暂时间我听命于他——但是我已决心不再受任何人的掌握了。我注意他的一切，他开过的所有药方，用过的所有毒药。我寻找无数的名医，用尽方法取得他们的帮助，我不是傻瓜，而终于有一天，我解了他施下的毒。——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大笑，“这意味着他对我不再有威胁了。”
仙道长叹了一口气。
“而且托他之福，赤曜刀在牧绅一手里的话，我或者还得不到；但是在他的手里的话，我绝对有把握。”
“你可以找到他？”
“我们早已约定相见。”诸星的神情逐渐变得愉快，“他不知道我已经得知了他的秘密。他的毒药奈何不了我，而我的武功却仍奈何得了他——即使他不把赤曜刀给我也算不了什么，只要他死了，我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找到它。不过，这大概也不在你操心的事情之内的了。”
“既然你已经拥有了这一切，还需要赤曜刀作什么呢？”
“那我真的要感到遗憾了——如此聪明绝顶的仙道彰公子，在海南呆过这么长时间，曾玩赤曜刀于股掌，却仍然对这个秘密一无所知吗？”诸星笑道，“你可知江湖为何对赤曜令如此膜拜？不是真的因为它真有什么被天下景仰之处，而是因为海南的武功——而海南刀法的最精微奥妙之处，便藏在赤曜刀中，掌门之间，代代相传。所谓比武决优胜，乃是因为，前任掌门秘密选择的继任弟子，早已从刀中获得了最高武功之精华，其他弟子，便根本不是对手。”
“是吗……”仙道疲倦地一笑。
“江湖上大概以为神公子已经是最可怕的敌人了吧……但是纵然他聪明绝世，心机过人，他唯一不可逾越的局限，就是他没有武功。”诸星冷笑，“即使他取得了这刀法的秘密，他也永远无法使用。一个身无武功的人，在身处黑暗之中的时候，也许可以操纵一切，但是，一旦他想要更高的位置，他便会尸骨无存——神公子永远也无法做到更宏伟的事业，就如月亮永远无法照耀白昼。而我——”他俯视脚下，就像整个武林都已拜倒在那里一样，“我做得到。”
暮色昏沉，两人的轮廓已渐渐模糊。
“你可知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
仙道微闭起眼睛，仿佛根本不在意他面前的是什么人：“你说吧。”
“我曾与藤真交过手。”诸星缓缓道，声音极低，仙道却仍隐隐感觉到他话中的憎恨，“那次并不是任务——只有我和他。没有死在他的剑下，并非是因为他有对我的性命有什么看重或者怜悯，而只是因为他不屑杀我。那个时候，我跪在他的脚下乞求一条生路，满怀恐惧和屈辱，抬起头来，看见他脸上的轻蔑，我的性命对他来说不比一只蝼蚁更有价值——如果是别人的话，或许认为那是应当的吧？”
背夕阳余光而立，诸星的面孔有幽灵般的诡异。
“——但我不想认命。我发了誓，如果不能够到达那个掌握一切生杀大权，足以视别人性命如同粪土的位置，我就宁可死。为此我付出一切，知道任何代价都会有报偿，只除一样。”他停顿一下，“我始终很寂寞，无论是作为什么身份。”
仙道睁开眼睛注视他，眸光静如止水。
“而等我统治了武林，我将会更寂寞。这世上的人，对我只有两种感情：鄙夷或者畏惧。但是你是例外。可能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能平静地听我说完这些话的人。并且你可能也了解吧……我一直很欣赏你这一点。”
仙道的嘴角微微勾了勾。
“我可以把这当成一种荣幸吗？”
“我很珍惜这机会，也很珍惜你这个人。”诸星叹了口气，“但是这是最后一次我会说这样的话，也是最后一次我面对你——”他看着对面的仙道，后者仍然倚着石壁，看起来疲惫而憔悴，“本来我可以把你留得更久一些，但是非常抱歉，因为流川枫或许正在找你。唯一对我有益无害的东西，只有你的尸体了。”
昏暗暮色中他看不清仙道的表情，只听到他也叹了口气。
“就算深津不敢杀你，山王弟子不忿受辱，又发现你轻松逃脱，而一时冲动要了你的命，并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而流川枫，一定会为此和整个山王拼命的。即使他的力量不足以毁掉整个山王，只要他也死在山王手上，在他身后就又会有为他拼命的人。在这样的打击下，山王纵然不灭，大概也会元气大伤吧？翔阳名存实亡，爱和本归我所有，而海南，只要失去了赤曜刀，也就气数已尽。”他的声音转为柔和，“仙道彰，我真的希望你能够看到这一天，但是可惜不能够了。”
没有得到回答，唯余丛林中微风的低吟，诸星向仙道走近一步。
落叶在他脚下发出沙沙的响声。
第四十三章 恩怨昔时因果
当他跨出第三步的时候，他听见仙道说：“诸星公子请当心。”
他的声音已从原本的安详化为冷峻，如同水在刹那凝结成冰，诸星一惊顿住了脚步。
“你已距我七步。”
在渐浓的暮色中诸星看不清仙道的面庞，却看到他缓缓抬起了一只手，手中握着什么，正对着他。
“打个赌如何？再向前走一步的话——”
仙道一字字道：“我便杀你。”
诸星心下一凛。
他感觉到毫不隐藏的杀气，在对方身上如同火焰一样突然迸发出来——
那不再是他听说和认识过的仙道彰了。
但诸星面色并无改变，冷笑道：“暴雨千花？”
“不，虽然不如暴雨千花的刚猛，但是只要对付一个人的话或者是它最合适。”仙道的声音仍然没有一丝的波澜，“这不过是七星针——只是出自神公子之手。”
诸星眉一扬，冷笑道：“神公子又如何——你以为我真逃不掉么？”
仙道眉睫不动，双眸如星直对他的目光。
“是的，你逃不掉。因为你已经开始顾虑恐惧了。”
诸星微微一哂，抬起脚来，仙道冷然道：“别动！”
“当你远离你想要的东西的时候，你曾经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但是现在你自以为，你已经将它抓在手中了。”仙道说这句话时，声音里竟似带着一丝悯意，“这个时候，你还舍得为其他目的冒性命之险吗？”
诸星不觉退了一步，两人之间是长久的寂静。
诸星突然大笑起来。
“那么你呢？你会不惜一切代价杀我吗？仙道彰，既然我已距你七步，何不出手杀我？是不敢呢？还是不忍？”
“我不愿意杀人。”仙道淡淡道，“除非不得已。”
“那就是你的软弱吧……没有杀过人的人，即使心怀怎样的杀机，也难免会迟疑退缩的。即使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人，明白我将做怎样的事，在这样的时候，仍然是不能主动出手的吧？”诸星一步步退后，果然感觉到仙道身上的杀气在渐渐地淡去，“可惜，当我们再见的时候，你再想阻止我做任何事，已经太迟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人已退到相当远的地方，仙道若真的暗器出手，对他也已无碍。
“诸星公子，请记住。”在诸星纵身离去的时候，他听见仙道在身后说，“我说过了，如果你再向前迈出一步的话，我仍然会做我不得不做的事的。”
“那么再会。”诸星抛下一句带着冷笑的回答，“我另有要事，失陪了。”
密林中响起草木摇动的声音，如一阵风穿行而过；直到一切都归于平静，一弯新月渐渐透出云层。
仙道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自己张开的掌心。
在那里幽幽地泛着寒光的不过是一块碎银，仙道长吁一口气，才发现胸前已经被血浸湿一大片，一阵眩晕袭来，他不由闭上了眼睛。
“如果有机会，我会选择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吗？”
* * *
荒山旧宅，有如鬼屋。诸星推开门，却传来一阵幽香，红衣高髻女郎背面而立，积满尘土的残旧书案上，一只宝瓶熠熠流辉。
“匆匆一别，今日才见。”诸星笑道，“倘若那时你让我好好迎娶过门，岂非可以省掉这些麻烦吗？”
彩子缓缓转身，华服盛妆下容颜艳丽依旧，却反显得比宝镜楼时更增风尘之色。
“为什么不用你真正的面目？”
“你以为，究竟哪个是我真正的面目呢？难道当年你所看到的我不是这个样子的吗？”诸星道，“——我们终于找到彼此了。”
他这句话说得温柔非常，当真与情话无异，彩子的目光里，却没有一丝一毫温柔的神色。
“不错。终于……我们可以做个了断了。”
“其实我不希望有这样多的麻烦……如果你逃走的时候没有带走那件东西，我宁愿我们从此各不相干。”诸星冷冷一笑，“要不是我还有地方逃，小美人，你让我几乎死无葬身之地啊。”
“是这个吗？”彩子手一扬，掌中出现一卷纸，轻轻一挥便化为无数淡黄色的碎片，纷扬若雪。
“为什么要留到我面前来毁它？”诸星的目光仍然没有从彩子身上移开，仿佛那些碎片根本不存在，“以为我会大惊失色地扑上来和你抢吗？”
“不。”彩子漠然道，“只是了结一下我们的老帐罢了。”
“老帐？”诸星面上突然出现恶意的笑容，道，“其实我从上次就想问一问，这么多年来，你到底有没有想着我？”
彩子似乎没有听到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