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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如此。责任还是在我……”
泰造向前看去,百叶箱还是放在平时的地方。再也没有必要检查它了。
“哦,这个必须要还回去啊。”
泰造把手伸进裤袋,摸出了那把锁的钥匙。
走到百叶箱旁边,泰造停住了脚步,呆呆地望着这个好像小人国房屋一般的白色四角小箱子。
这样就行了吗?
那个疑问义袭上心头。
在自己犯下的罪行败露之前去警察局自首。听起来是正确的行为。可是,泰造这么做的目的却不过是为了自保。泰造想要对警察坦白的,说到底还是刚才对道夫所说的那些。——对你说的一切,我也要对警察坦白。这就算是练习吧——泰造对道夫这么说过。这是实话。把对自己心存怀疑,特意跑到自己家来的道夫让进屋里面对面坐着,也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泰造觉得,自己把故事对一个孩子说出来了之后,再面对警察时,就知道怎么组织语言了。
但是,真的是这样就行了吗?
无论怎么冥思苦想都没有结论。太阳愈发低垂了,油蝉鸣唱的柞树林渐渐暗下去。泰造在裤袋里摆弄着钥匙,手指尖无意触碰到了一个硬东西。“忘了把这个还给那孩子了——”
泰造把那个东西从裤袋里拿了出来。那是写着名字的小学生胸牌。那天,在S家的门口,泰造被大吉又扑又咬的时候,道夫来帮忙不小心掉在地上的。道夫走了之后,泰造捡了起来,想以后还给他,所以一直放在裤袋里。
泰造把胸牌凑近眼前,仔细读着上面的字。
“他叫摩耶道夫啊。”
摩耶,应该是释迦牟尼母亲的名字。
是摩耶生了佛。她是生出了佛的人。
“那孩子那么聪明,这个姓氏倒是很适合他。”
泰造轻轻地笑了笑。
转回身。朝家的方向返回林荫道的时候——
“太好啦,在这儿啊。”
泰造猛地抬起头。“刚才到您家去了,您不在。我就想,可能您会在这儿吧。”
“你——”
道夫就站在林间小道的一旁。
“为什么,到这儿来找我……”
道夫嘴角挂着徽笑,始终注视着泰造,他的右手拿着一只扎着口的白色塑料袋和一个似乎是装着什么东西的瓶子。那个下雨天在车站遇见道夫的时候他就拿着那个瓶子。因为夕阳西沉,所以看不清瓶子里是什么。
“老爷爷。您已经给警察局打过电话了?”
泰造摇了摇头。
“我现在想直接去警察局,不想打电话了。总觉得打电话容易动摇。”
“是嘛——”
不知道为什么,道夫呈现出放心的神色。
“那还来得及。”
泰造不明白道夫这句话的含义。
“什么来得及?”道夫没有回答泰造的疑问,只是摇摇晃晃地向这边走过来。“我差点就被老爷爷骗了啊。”泰造无言地窥视着道夫的表情。道夫慢慢地又露出一个微笑。“老爷爷,刚才您对我说谎了,是吧?”
“我怎么会说谎……”
“因为害怕会转世,所以就把小猫小狗的腿折断了。为了S君着想,而没有去阻止他杀死那些小猫小狗——”
道夫扑味一声笑了出来。
“真是胡说八道啊。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只要略微想一想就会明白了。”
泰造感到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僵硬了。“您为什么会害怕S君杀死的那些小猫小狗会转世?就算是它们转世了,也不会对老爷爷怀有什么怨恨啊。要说S君怕这个还差不多,老爷爷,您怕什么?您的话有点不对劲儿啊。”
“这个——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我小的时候,因为我妈妈转世的事情有过非常恐怖的经历。所以我害怕尸体转世。”道夫似乎是在窥视泰造的脸一般小声地说:“哦?那老爷爷,您觉得自己妈妈的尸体和那些小猫小狗的尸体是一样的了?”
“不,那倒不是。我是想说,也就是说……”
泰造慌乱地寻找着合适的语言。就在那一瞬间,道夫的嘴角突然上挑。
“果然,老爷爷,您在说谎!”
“什么?”
“我刚才是在试探您。我不过是想试一试。如果我说了那些话,老爷爷您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老爷爷,刚才您想强词夺理吧。而这正证明您的恐惧是伪装的,也证明了您说的并不是真实的感受。如果是真实的恐惧就不会在这里强词夺理了。”
起风了,周遭的枝叶摇曳作响。
“接下来还有一个。您不去阻止S君杀死小猫小狗的理由,您说是考虑到了S君的心情,其实也不是那么回事。老爷爷,您知道S君杀死小猫小狗的原因吧?因为在学校人际关系不好,压力极大,所以就去做那些残忍的事情。如果是这样的话,您好好和他谈一谈不就解决了吗?比起让他去杀小动物,有一个谈话的对象应该更能拯救S君——老爷爷您自己不是也说过吗,烦心的时候,能有人听你说说话真是再好不过了。”的确,泰造说过那样的话。那也是泰造的真心话。“还有一点。您第一次在水闸边上把小猫的腿折断的时候,没有把尸体藏起来。那是为什么呢?”
道夫仰视的视线死死地攫住了泰造。
“被恐惧驰使,折断了尸体的双腿——那一般来说,应该把尸体藏起来啊。在那种地方扔着一只猫的尸体,双腿还被折断,肯定马上就会有风言风语的。后来也的确如此啊。”
“我当时很慌张——”
“不对!老爷爷,撒谎的时候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可不行哦。您是这么对我说的——折断了小猫的双腿之后,刚才已经陷入疯狂的心终于回归了平静。”
泰造感到一阵强烈的焦躁。为了不表露出来,他努力克制着,慢慢地、慎重地低下了头。
“老爷爷,您没有移动尸体,是因为您想告诉S君‘你送我的礼物,我接受了。’是不是这样?”
泰造感觉到道夫又向自己靠近了一步。“总之就是这样的吧——老爷爷您并不是害怕小猫小狗转世才折断它们的腿。而且您也从来没想过要阻止S君。相反,您倒是希望S君继续干下去。这又是为什么呢?答案只有一个,也就是——”泰造扬起了脸。道夫的唇边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老爷爷您很想去折断尸体的腿!”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泰造感到包裹在自身周围的那个坚固的壁垒轰的一声崩塌了。自己像被扒光了一样暴露无遗。
是的——道夫说的是对的。泰造真想堵住自己的耳朵,他勉强支撑着。依旧面对着道夫。“老爷爷,您究竟为什么想要去折断小猫小狗的腿啊?您告诉找吧!”
面对着这个九岁的少年,泰造感到一种无以言表的恐怖。这就好像是老鼠害怕猛禽一般的,本能的恐惧。
片刻间,两人都沉默了——
“一开始的的确确是害怕的……对于尸体转世,真的是很害怕。……”
梦吃一般,泰造开始了讲述。“一年以前,有一场车祸把一个小姑娘撞死了。你也说记得这件事。我是那起车祸的目击者。那个被车撞了的小姑娘最后的意识中,犯了一个大错误——她把我当成了肇事者。所以……”自己在那一时的冲动之下,折断了小姑娘的腿。泰造把这件事情的经过告诉了道夫。道夫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锐利的光,随即消失了。
“我对自己做的事情真是很后悔。我很害怕我自己。妈妈的尸体转世那件事一直支配着我的心。我也觉得这样不对。怎么办才好啊?我总是在拼命地想,怎么样才能忘掉小时候的那个经历呢?我的结论是,我应该确认妈妈的尸体转世其实是我的错觉。我想,只有这样。这个已经在我心里扎根的恐怖才能消失。”
于是,泰造马上回到了九州的农村。在自己当时生活过的地方,调查当时发生的事。
“我在村子的图书馆里找到了一份资料。是关于当时这个地区举行葬礼的资料。我一看,真是大吃一惊。”
泰造在那个小村子生活的时候,举行葬礼时都要把死者的遗体放进“座棺”。也就是说把遗体放进一个桶状的棺材里,遗体呈坐姿,然后就以这样的状态下葬。
“那资料上写得很清楚。把遗体放进座棺的时候,基本上大都是全身任硬了。所以就只能由僧侣、亲戚或是帮忙的人把死者的胳膊和腿折断。”
“那么,老爷爷,您小的时候在院子里看到的——”泰造点了点头。
“那只是把我妈妈的遗体放进座棺的过程而已。那些人,就是单纯为了葬礼而来帮忙的。”
“可是,下莽之后,您的妈妈不是转世了吗?”
“那个在资料里也有记载。”
泰造回忆起资料里的内容。慢慢地讲起来。
座棺和寝棺不同,在下葬的时候,必须要在土里挖出一个很深很深的坑。但是,在殡葬公司普及之前,只靠当地人自己举行葬礼时,很难挖出一个那么深的墓穴。也就是说,当时很多座棺埋得都很浅。
“我妈妈的座棺可能也是这种情况。遗体埋得不够深,所以就会被野狗什么的刨开。这似乎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老爷爷您的妈妈难道也被野狗给……”
“很可能就是这样的。就是被野狗什么的把坟墓给刨开,叼到山里去了——就像大吉叼回S君的尸体那样。”
泰造的两手抚着自己的脸颊。
“我对你说我妈妈转世之后找到杀死自己的凶手复仇,我也马上从别的资料上找到了真相。那个人是被一个拦路歹徒杀害的,凶手后来被抓到了。”
“一切都是老爷爷的错觉啊。’
“是的,从一开始,我妈妈被人杀死这件事就是我的幻想。总之,此后几年,几十年间,始终在我心底的那种恐怖实际上就是我自己编出来的。也就是一个故事而已。我多么愚不可及,拿着这个虚无的东西当救命稻草!”
但是,就在那种虚无之中,泰造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是一条抬起头的蛇一般,一种小小的,充满了危险的感觉。一开始,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泰造自己也不知道。“从我看到那只塑料袋里装着的小狗尸体开始,我就明白了那种感觉是什么。看到它的一瞬间。那种欲望就一下子涌了上来。”
“那种欲望?”
“想要折断尸体的腿的欲望。”
对于下意识涌上来的这种冲动,泰造从心底感到震惊。自己似乎是什么地方疯狂了。他非常讶然。
“那老爷爷您为什么想要去折断尸体的腿呢?”
“我和S君是一样的。——很空虚,也很孤独,总想发泄一下。S君没有看错。和S君杀死小猫小狗一样,我的心里也渴望着做一些超出正常轨道的、疯狂的事情。而对我而言,在这个世上最疯狂的行为就是——就只能是折断尸体的双腿了。”
对着小姑娘的膝盖用力踩下去,致使关节折断的那个恶行对于泰造而言应该是必要的一种自我防卫的手段,为了从无法承受的恐惧中自我拯救,这也是唯一的方法。但是那种恐惧消失的时候只是在泰造的心中留下了他自己都能清醒地认识到的更加疯狂的一个印记。
“把塑料袋里的小狗的腿折断的时候,我感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解脱感。直到现在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关节被弄折的时候那种闷闷的响声。那种声音传到皮肤上,我心里那种无法克制的兴奋。我就感觉那一刻我的空虚和孤独就像雾一样散去了,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那种激动……”
“那一幕被S君看到了吧?”
“是啊,被他看到了。可能我的内心也马上就被他看穿了。啊,这个人和自己是一样的,想到这种发泄方式肯定也没费多少事。”
“然后S君就开始把那些尸体当作礼物送给老爷爷了?”
“是的。”
泰造回过头,向S家投去了黯然的目光。
“他杀了那些小猫小狗,然后把放尸体的地点告诉我。我到那个地方去,把尸体的腿折断,满足我自己的欲望。这样,S君也会有满足感。这种可怕的循环持续了九次……”泰造长出了一口气。竹丛的另一边,S家的窗子映出黄色的灯光。美津江在家吧。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吃晚饭吧?还是像发现S君的尸体的那个早上一样,在廊下抱着膝盖呆呆地凝望着院子呢?那——
那个时候,泰造听了到一种奇妙的呼吸声。转回视线,他重新看着道夫。道夫垂着头,双肩颇抖,拼命地——
“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吗?”
道夫在强忍着笑。
“算了吧,老爷爷。”道夫一边忍着一边说,“算了吧,不要再说谎了。没用的,我全都知道了。”
“我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