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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力小丑-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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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田顺子并没有说谎。春的屋里贴着的那张市区地图上,的确画有三十多个黑色的标记,而毫无疑问,这些都是春亲手画上去的。
  而我眼前这位大眼挺鼻的美女,此刻正站在约八张榻榻米大、由木制地板铺成的房间里——在没有获得春的许可的情况下。很明显,乡田顺子所持有的钥匙是复制的。然而,在她的身上没有一丝罪恶感以及畏缩,甚至可以说,她表现得从容自若。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骂她。
  站在地图前,我低声呻吟。我不知道这张地图的目的究竟何在。蓝色的标记和我想像的一样,表示着迄今为止所有涂鸦的地点。而黑色记号所圈出的地点粗看下来,也的确包括了所有被放火的地点——软件公司、游戏厅、房产中介、二手服饰店、生协、印章店、酒吧、还有基因株式会社和东北研习。问题出在剩余的那些我所不知道的许多地点,也同样被黑色圈起。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这是春所预测的接下去会起火的地点?”
  “预测?”
  我突然想起在桥那里遇到的青年所说的话:“未来,取决于神明的配方。”他不是跟我讲过那个能预测未来的稻草人的故事吗?虽然那不过是个寓言,但我在听的过程中,却的确感到世间确实有这么一个能够预言的稻草人存在。随后,我又想起市内某个奇怪的宗教团体的教祖也因宣称“能看到未来”而被讨论得沸沸扬扬。从这些事情推测,或许人类真的能感知未来。
  我把这些想法告诉乡田顺子,她却歪着头看我:“你是认真的吗?人类怎么可能预知未来,”
  父亲电话里所说的内容突然从我脑中一闪而过:“我从昨天开始一直都看着地图,终于有所发现。”
  那究竟指的是什么?和这个画有三十多个标记的地图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苦恼地思考着。
  “泉水哥,给。”乡田顺子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面前。
  她递给我的,是大学里的笔记本。大小差不多跟A4纸一样,封面上什么都没有写。我颤抖着接过。
  这样的反应应该是动物的本能,我粗粗地翻了一下笔记本,然后立刻合上,我感到浑身都起鸡皮疙瘩,莫名的恐惧传遍周身。
  我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再次小心翼翼地打开笔记本,然后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惨叫声,感觉背脊上的寒毛根根竖立。
  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写着文字,是春的笔迹。从柴可夫斯基开始,然后是塔西陀'注1'、爱因斯坦、高更、格伦·古尔德'注2'、茨温格利、特纳'注3'、阿基米德、戈雅'注4'等等等等。就像是小孩为了记住生字而反复默写一般,春的笔记本上的人名也确实有着重复。只是,与其说他是为了背诵这些名字,我觉得这更像是疯子的仪式。打开笔记本,我首先感到的,是一种触碰禁忌后的恐惧感,它散发着一种非正常的、扭曲意志的强大威慑力。我浑身发凉,不住地颤抖。然后我还看到了甘地的名字。
  '注1:塔西佗(Tacitus,约公元55…120年),是古代罗马最伟大的历史学家,他继承并发展了历史学家李维的史学传统和成就,在罗马史学上的地位犹如修昔底德在希腊史学上的地位。'
  '注2:格伦·古尔德(Glenn Gould,1932年…1982年),加拿大钢琴演奏家,以演奏巴赫的乐曲闻名于世。1964年以后停止公开演奏,转向录音。'
  '注3:特纳(Joseph Turner,1775…1851年),最著名的风景画家,他创造了象征自然力量的幻想、旋涡和雾景画法。他的作品是印象主义的先驱。'
  '注4:戈雅,Francisco Jose de Goya Y Lucientes,1746年…1828年,西班牙近代现实主义画家,是法国浪漫派绘画第一位最重要的画家。'
  “茨温利是谁?”我一边看笔记一边问。
  “十六世纪时一个宗教改革家,在一场战争中被长枪刺中身亡。据说他的尸体虽然已被火化,但心脏还完好无损。”乡田顺子竟然连这都知道。
  “也就是,所谓,拥有顽强心脏的人。”我有些笨拙地说道,合上笔记本。”
  “你现在能体会到我的不安了吗?”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动摇。
  “这既不是辞典也不是圣经吧。”说是诅咒之书还比较恰当。自己手工制作的诅咒之笔记,“你说的没错,这的确太奇怪了。”
  “春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
  “你又在说这种让我不安的话。”
  并不只有春,我暗想,其实我现在的精神状态也很不稳定,而电话那头的父亲似乎也是如此。一家人连失常都会凑在一起。
  我翻开笔记本,焦虑地触碰其中的内页。那些诡异的伟人们的名字一个接一个地跃入眼帘,让我的心情无法平静。我克制着自己几欲失控捶胸顿足的冲动。被伟人们弄乱心神,我都不知道该无可奈何还是感到骄傲。我又陆续看到了亚里士多德、托尔斯泰以及高飞'注'的名字。
  '注:高飞,迪斯尼的卡通形象。高飞是一只和蔼的大狗,是米奇的忠实伙伴。'
  “高飞是狗的名字吧?”
  “应该就是那只狗。”
  我重重地阖上笔记本,像是要将其封印一般。
  “要怎么做?”她立刻问我。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我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虚弱,我已经无力再假装从容,“春现在在哪儿?”
  “我刚才看见的时候,是在这一带。”她转向墙上贴着的地图,指着车站东面的地区。我凑近一看,那是一个几乎没有什么商业大楼的住宅区。
  “他在做什么?”
  “我想应该是……涂鸦。”
  “什么涂鸦?”
  “不知道。”她说,“春经常会自己画涂鸦,然后又自己去清理……”
  “自己画自己清理?”
  “你不知道吗?”乡田顺子看向我的眼神里带着怜悯。
  “知道什么?”
  “春会画一些很奇怪的涂鸦。”
  “我看过他在地下通道里画的。美丽的蓝色球体组合,真是帅极了。那才是真正的涂鸦艺术。”
  乡田顺子的眼光透着遗憾与不屑:“不是那个。”
  “什么叫不是那个?”
  她虚弱地摇了摇头。看见她的表情,我的体内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那不安愈来愈强烈,化成了一大口唾液。我吞了吞口水,突然失声道:“春他……春不会是疯了吧!”
  “我之前不是也问过你吗?”
  我看着手中的笔记本,矛盾着是否要再看一遍。但最终我还是把它放回了书桌——就算被人嘲笑是胆小鬼我也认了。


亚历山大·格雷厄姆·贝尔Ⅱ

  发明电话的格雷厄姆·贝尔据说非常习惯于夜间活动。来日本的时候,他担心因为睡过头而错过重要的会面,索性一直都没有入睡。然后一直到接他的车驶来,会面结束以后,才回到宾馆里酣然入睡。而且,等到他醒来,他竟然还问别人:“接我的车还没来吗?”由此可见,他其实也不过是一个睡迷糊的老头子。
  当时的我其实也差不多。一早就和春一起去教训马希坎少年,回家后以身试安眠药,昏睡了大约七个小时,随后出门去看了青叶山的桥,再次回家后正想睡觉,却又被乡田顺子叫了出去。战战兢兢地看了弟弟的笔记本,对喃喃着“怎么办怎么办”的乡田顺子,我只能投降地回应着“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虽然同样吃惊于事情的演变,但最终还是决定解散回家。不知不觉已是早晨,我此刻的犯困程度绝不亚于格雷厄姆·贝尔。
  虽然天已破晓,但我却搞不清今朝是何年何月,恍然不知身在何处,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睡得太多,抑或是不曾入眠。我努力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但身体却十分僵硬,连动都懒得动一下。
  我望向钟,八点——原来我还看得懂时间。我的头很重,但我并没有去思考沉重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半天前喝下的药,或许是因为在春的房间里看见那本黑暗的笔记,或许,是因为我接下去准备做的坏事。
  和公司联系请假以后,我又打电话给葛城。我做着深呼吸,感觉自己比预想中要更为冷静。电话响了很久却没人接,我估摸着那个男人或许正在睡觉,正打算挂上话筒,电话却接通了。
  电话里的声音很是不悦,我的眼前浮起那个躺着的裸女形象。
  “我是之前拜访过您的基因株式会社的人。”
  “是你啊。”他的反应不好不坏,说话的声音听起来也甚为自然,看来对小偷的满腔怒火已然平息。
  “我想跟您商谈下有关检查结果的事情。”
  “结果已经出来了?”他的声音没什么感情,“检查结果不是应该寄给我吗?”
  “嗯,是的,不过还有些事情必须亲自跟您说。”我若无其事地扯着弥天大谎。
  “检查结果不好吗?”
  “我想还是见面说比较好。”
  “电话里说不行吗?”
  “这在规定上是不允许的。”其实这谎太过荒谬,如果被他反问“这是什么规定”的话我也就束手无策了,“今晚您有空吗?我想来拜访您。”
  电话的男人似乎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果断地说:“不,今晚不行,我有别的事。”
  “我这边的事情也很重要。”我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于是稍稍加重了语气。
  “啰嗦!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烦的人是我!”
  如果被提防也不是什么善策,于是我老实地退了一步:“是吗?那么明晚呢?”
  “那就明晚吧。”
  我似乎可以看到葛城那不耐烦的表情。
  挂了电话,我看了看日历,然后在翌日的日期上画了一个红色的圈:“这一天终于来了。”
  格雷厄姆·贝尔虽然是个睡迷糊的老头,但他发明的电话却是极其优秀。只要一通电话,就可以推进、决定、实行各种各样的事情。
  “要干吗?”我的脑中似乎有人对我发出提醒。“难道不干吗?”我回答自己。
  三十分钟后,电话接连响起,打第一个电话来的人出乎我的意料。
  “昨天很晚的时候,接到自称是你父亲的人的委托。”
  是黑泽侦探。
  “他拜托我把你介绍给他,所以给了他你的联系方式。”
  “是喔。”黑泽对这样的答案可以接受,“那就没什么。”
  “要紧吗?”
  “因为事情实在太奇怪,我还以为被骗了。”
  “爸爸委托你办的事很奇怪?”
  “要说奇怪……不,是很有趣。”我眼前似乎浮现出黑泽浅笑的模样,“你没有听你父亲提起过吗?”
  “爸爸委托你干什么?”
  “这可不能说。我一边对你保密,却还在问你问题,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的确不公平。”
  “你和你的父亲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爸爸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你见过我爸爸了?”
  “他叫我去医院,所以我就去了。”
  “你对我爸爸的印象如何?”
  “很帅。”
  “你竟然说一个躺在医院里的癌症病人很帅?”我鼓起勇气说出了“癌”这个字眼。
  “很帅呀。”黑泽淡淡地重复着这个形容词。
  “请问,黑泽先生如何定义‘帅’这个字?”
  “我很讨厌‘定义’这个词语,请不要再提起它。”
  我不知道他是认真还是在开玩笑,又闲聊了几句以后,我挂上了电话。父亲的模样在我眼前浮现。癌细胞切除手术日期临近的当头,他究竟在想些什么?痴迷于纵火事件固然没什么问题,但他更应该关心的是自己的人生不是吗?我越想越生气,他竟然把委托侦探调查看得比自己的身体还重要。
  但回头想想,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呢。我不是也正在一些无谓的事情上耗费着自己的心力与时间吗?
  “什么呀,”我吁了口气,“原来是遗传啊。”
  第二个电话是春打来的。我的心跳速度在瞬间骤然加剧——“喂,那本笔记本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这句话卡在我的喉咙里,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大哥,终于出现了。”春抢在我之前开口,他似乎是用手机打给我的,我可以听到在他身后往来的隆隆车声。
  “什么?”比起这个,我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想问他。地图、戈达尔、那些伟人们、还有,我心中的不安究竟是为何。
  “今晚会发生纵火。”
  “哎?”我总是跟不上弟弟的思路。
  “又有涂鸦被发现了。”
  “哎?”明明我才是哥哥。
  “这是最后的机会。”


父亲的忧郁与夏加尔

  “去纵火现场再埋伏一次吧!”春做了决定。弟弟的性格就是这样,一旦决定的事情便再不容更改,而我却总是习惯于服从弟弟的意志,“晚上十点在东口的小学前碰头。”
  “涂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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