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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力小丑-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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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街道组织了一个越野识途大赛,我和大哥是一组。应该就只有我们两个吧。他一边看地图,一边很潇洒地手持指南针,拉着我的手雷厉风行地赶路。”
  “真不好意思。”我先行道歉。当时我把指南针指示的南北方向完全搞反了。因为“南”也可以读成“NAN”,所以我认定“N”指的就是这个南面。
  “等我们回过神来,却发现我们到了完全不认识的地方。但是这个时候大哥还是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我要他放弃,他却完全不听我的,还很自信地说:‘跟着我走准没错。’真不知道那顽固劲是从哪来的。”
  “你要我怎么做才肯原谅我?”
  “然后他终于承认自己认错路了,却又很想当然地说:‘朝着太阳下山的方向走就能回家’。结果,没几分钟太阳就下山了。”
  “推理小说里有很多像泉水这样的家伙呢。”父亲的眼光瞟向文库本,“就是那些对分析案情充满自信的侦探角色,好像跟你有那么点像。”
  “不,爸爸,侦探都比较擅长中途加入。而且,他们也不会为了字谜游戏而大动肝火。”我自嘲地说。
  “是说大哥具有做名侦探的潜质啦!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大哥也一定能解开纵火事件跟街头涂鸦艺术的谜团。”
  “这算什么结论呀。”我很吃惊。
  “我期待你的表现哦。”
  “你找那些不顽固的侦探不就好了。”我叹息着指指文库本。
  “现实世界里哪有什么侦探?”父亲摸着书的封面,若有所感。
  “也是呢,现实世界里的侦探一般都是在像征信社那种事务所工作。我们公司因为工作关系时常会委托他们。”我祈祷着就这样岔开话题。
  父亲的眼中闪着光芒:“那么这个侦探有解决什么很困难的案件吗?”
  “怎么可能,也就是拜托他调查个人情报或者寻人之类的工作。”
  “真土。”父亲的口吻就像是没有讨到自己爱吃糖果的小孩一样幼稚。
  “神明一般都是栖息在土气、无趣的工作里。”春插嘴。
  “你这话还有点意思。”
  “那不是爸爸教导的吗?”
  “最近我委托的一个侦探看上去很优秀呢。”我脑中浮现起跟我同时进公司的高木的那个侦探。
  “你雇佣侦探?”
  “因为需要。”
  之后,父亲再次确认了纵火事件的情况,并且一一记录在备忘本上以便复习。而我表面上虽然装得毫无兴趣,暗地里却也在努力记忆。
  “话说回来,”父亲忽然抬起头问春,“你还记得你在刚才提到的那个越野识途大赛之后说了些什么吗?”
  “哎?我?”春被这突然的发问弄乱了阵脚,我暗自窃笑,嘿嘿,好好品尝被人纠缠自己早不记得的往事的滋味吧!
  “你跟泉水最后获得了最后一名。泉水十分失落。而你则一边说着‘我和大哥是最强的’,一边踩烂了指南针,还咒骂:‘这样的规则太可笑了!’”父亲微笑着,“你很生气地说,‘我们两个在一起是绝对不会输的!’”
  “我竟然……”春的眼睛睁得圆圆的,“说过这种话?”
  “说过的说过的。”我在一边很欢乐地起哄,虽然其实并不记得是不是真有过这回事。


父亲的价值与梵高

  父亲的外表并不健壮,身材中等,是一个看上去有点文弱的男人。他出生于宫城县外一个农民家,排行老五。他不是那种饥肠辘辘,无奈去偷店里面包的坏孩子,但也绝非那种折断樱树后自觉认错,被众人寄予厚望的少年。他不过是个在市政府辛勤工作的公务员,平时也没有什么活跃的表现。既不用烦恼如何作出重大的决策,也没有一群部下听从他的指示,更毋须同谈判对手把酒言欢迂回交际。但凡那些优秀人才所须经历过的种种,似乎都与父亲无缘。
  但父亲却绝非无能之人。我甚至觉得,事实可能正相反。只不过,他不是那种习惯对他人炫耀自己能力的类型。可以说是大智若愚吧,在不需要展示自己能力的时候,父亲总是维持着中庸之道。而仅仅通过几次谈话,是无法理解父亲自身价值的。
  以前,我曾经对母亲曾经这么说过:“不是有一个叫梵高'注'的吗?”
  '注:梵高,(1853年…1890年),荷兰画家,后期印象画派代表人物,是19世纪人类最杰出的艺术家之一。'
  “那个画家?”
  “是啊,那个画家。那个梵高似乎曾经看着伦勃朗的《犹太新娘》'注'说:‘如果我有机会能坐在这副画前两星期,我愿意缩短自己十年的寿命。’”
  '注:伦勃朗,(1606年…1669年),荷兰画家,是17世纪欧洲最伟大的画家之一。文中提到的《犹太新娘》作于1667年,伦勃朗的代表作之一,原画本身并没有名字,后人根据画作上人物的衣服命名为犹太新娘,画中他尝试了很多不同的上色技法。'
  “哦?”从母亲的回答中看不出她是否有兴趣,她只是淡淡地回答,“哦?那又如何?”
  “我只是刚才突然想到,连梵高理解一副画都需要这么长时间,那么想要了解一个人有多么了不起也同样会需要很多的时间。”这都是因为突然想到了父亲。
  “我就可以立即了解一个人哦。”
  母亲还是妙龄少女的时候,曾经是时装杂志的平面模特,当时她已经出落得十分标致。虽然称不上“明艳不可方物”,但却也是清丽可人,一双迷人的大眼,一头柔顺的长发,自有一番风情。而即使是三十多岁的母亲,跟我外出的时候也常被误认为是我的姐姐,母亲是如此令我为之骄傲。现在回想起来,母亲那出众的美丽,也为她招来了不少猜疑与妒忌。甚至连母亲被那未成年侵犯后,还有人会认为这场灾难也许是老天为了平衡母亲那突出的美貌。或许还有人会暗自庆幸:这下终于众生平等了。
  母亲清楚地记得她与父亲初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我才二十出头,因为工作才来到仙台的温泉。”而当时负责批杂志模特摄影许可的,正是我那在政府工作的父亲。
  “他才开口说话,我立刻就觉得他跟别的男人不一样。”
  “太夸张了吧。”
  “可不能小看直觉啊。”母亲沉稳地说道。据说提出交往的,是母亲。

  “我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父亲是这么描述当时情景的。母亲回了一次东京以后,便果断地辞去了模特的工作,收拾好行李,同时与当时租住的公寓解约,然后便只身再次乘坐东北本线回到了仙台。
  “然后呢?”
  “然后自然是去你爸爸工作的地方打招呼啊。”
  “你就不怕被爸爸讨厌?难道你因为自负是美女就一定不会被拒绝?”我问她。
  “你要瞧不起我就瞧不起好了。”母亲像是开玩笑地挺起胸,“但是,我当时就是有预感你爸爸一定会接受我。”
  “直觉之后是预感吗?”
  “差不多吧。”
  不过说起这事的时候,父亲总显得不是很自在:“正常的恋爱应该会更加循序渐进吧。”他说着撇了撇嘴。

  据说,母亲在发现怀上春的时候,是父亲决意要生下的。
  “我怀孕了。”母亲是在七夕祭'注'进行得最热闹的时候对父亲坦白的,在人山人海中。听说当时才一岁半的我正趴在父亲的肩上呼呼大睡。在听到母亲坦白的瞬间,父亲立刻便明白那孩子并不是自己的骨血,而是那场可怕事件所招致的结果。
  '注:日本的七夕祭一般是在公历七月七日,全国各地都会举行各种大大小小的庆典活动。而仙台七夕祭是其中最有名也最具代表性的祭奠,而在七夕的前一天晚上还会举行烟火大会。'
  “好,那就生吧!”父亲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应该是没有在耍帅吧。而当时他的背上还背着一个跟蒟蒻差不多重的我,应该也不会耍帅。
  于是在七夕祭的最后一天,春最终从被宣告死亡的危机中解救出来。救他的正是父亲。是父亲作出了决定、是父亲期待着他、是父亲对他表示欢迎、是父亲守候着他的临盆,而第一个用脸颊摩挲才出生的春的小脸的,也是父亲。
  父亲第一次跟我谈起春身世的那个夜晚,曾幽幽地感叹道:“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正确答案吧。”
  “正确答案?”
  “还有很多人有着跟我们相同的境遇吧?毕竟强奸案多到数不清。也有人打掉了因此怀上的孩子,也有人生了下来。到底是应该生还是不应该生呢?我也不知道。其实是没有正确答案的吧。”
  该生,还是不该生。这并不像是考试题目或是二选一的对错题,的确应该没有所谓的正确答案。但是,一般从常识上考虑,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想选择生下孩子的应该是比较稀少的吧。但我相信,当时决定“生吧”的父亲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一个值得生下孩子的理由。我也想象过,这会不会同使得母亲早逝的那个病症有关呢?不过实际上,父亲或者母亲从未在我们面前提过那个理由,一次都没。其实稍微想想就很容易能理解的,毕竟如果被父母告知“是因为这种种理由而不得不生下你”之后,会回答“这样就好,谢谢,我放心了”的孩子并不存在。不,或许我的弟弟还可能会表现得很稳重乐观,甚至会微笑着说:“多亏了。”但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认为有必要去这么做。只有在对将来心存焦虑的时候,才需要去做解释说明。
  “那爸爸你是怎么看待春的?”虽然我因这如晴天霹雳般的家庭秘密弄得一片混乱,但依旧这么问了父亲。
  父亲的回答,或许会改变我的人生。如果那答案敷衍、或者暧昧、或者纯粹是连哄带骗,那么在我心中,“家”这原本的形象将会幻灭得荡然无存。我可能会感觉自己被孤零零地丢弃在一片茫然沧海,甚至会堕落得成为心中没有丝毫信念可言的潜在罪犯者。
  父亲的回答十分迅速。
  “春是我的儿子,我的二儿子,也是你的弟弟。我们是最棒的一家人。”
  父亲看上去并没有悲剧男主角的自怨自艾,也并不像是在用这番话给自己打气,在他的脸上找不出一丝茫然若失。父亲的话拯救了我。我所听到的事实虽然震惊,但却并不可怕。在我眼中,“血缘关系”变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在被你妈妈告知怀孕之后,我找人聊了一会。”父亲曾经这么说。
  “找谁?”
  “找神。”然后他露出苦涩的表情,“你会笑我的吧。”
  “你明明不信神。”
  “是啊,明明不信神。但有那么一瞬间,我仰望着天空质问:‘告诉我该怎么做!’然后,立刻向神祈祷。那种时候,可以信赖的只有神了。”
  “真没骨气。”
  “当时我很拼命的。”
  “然后他回答你了吗?”
  “回答了,我有听到声音。”
  “还真的回答了啊?”我笑了。
  “或许我理解错了,但我真的听到声音了。”父亲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在我脑中响起一声咆哮。”
  “神的咆哮啊……他说什么了?”
  “自己去想!”
  “哈?”
  “他说,‘自己去想!’我听到的就是这个。”
  我当场爆笑:“不负责任也该有个限度啊。”
  “但是仔细想想,这也的确是神明应有的态度。”
  “是嘛。”
  “所以我立刻就决定了,要自己去想。”
  父亲虽然看上去土气、不起眼、也没什么特长,但我毫不怀疑他的伟大。梵高一定能够理解父亲。但可惜,他已经死了。母亲也不在了。真可惜。


罗兰·科尔克

  看着埋头解谜的父亲,心头不由涌起一阵暖意。“那个,二手服饰店的店名叫啥?”
  “TEAM,英文的,‘T’、‘E’、‘A’、‘M’四个字母组成。”春一字一句地讲解,而父亲则认真地把这四个字母写到备忘本上。
  “这时画的涂鸦是什么来着?”
  “‘Ants’。”春立刻回答,我不禁嘲笑他:“你现在倒是熟知涂鸦放火事件的第一人嘛。”
  父亲确认了单词拼写后,便将纵火事件与涂鸦的内容进行对比,还歪着头嘟哝:“这是什么呀。”
  我在旁一边听,一边也在暗忖“God can talk,神会说话”这句应该是在比喻。但至于“Ants goto American,蚂蚁去美国”则完全不懂了。好像有一句格言是这么说的,只要不放弃就有无限可能。
  “常听人说,God倒过来读就是Dog。”我说。
  “是呢。”春笑得很灿烂。
  虽然话题有点远,不过春所尊崇的历史人物,一直都是甘地和德川纲吉。
  甘地对于春来说,是非常重要、几乎刻骨铭心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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