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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由主义人物中,如果不算严复、梁启超那一代,直接从胡适这一代算起,
钱是第二代的人物,在这第二代的人物中,钱是受中国传统道德影响较重的
一位,可以说他是较看重做人的道德的,这一点钱和陈寅恪很像。
吴忠匡曾说“文革”中钱给他写信即言:“郭章二氏之书,几乎人手一
编。吾老不好学,自安寡陋,初未以之遮眼;第则庶几能得风气,足于多闻
后生竞走趋矣。章文差能尽俗,未入流品。。”这是钱看到《柳文指要》后
的感想,当时他对郭、章二人均有反感,他也从未遵父命去看过章行严,因
为他们所为,不符钱钟书的道德观。一般说婚姻问题上很能见出一个人的基
本道德观,至于是因为有这样的婚姻才导致那样的道德,还是因为有这样的
道德才产生了那样的婚姻,各人可以有各人的看法,但钱对许多自由主义知
识分子的偏见,肯定有他们个人婚姻选择上的随意性这一因素。
钱钟书曾说过,他是一个闭门不管天下事的人,但中国的读书人,哪
有真不管天下事的,这话不过是一种托辞而已。钱钟书在内心深处有自己独
特的看法,可惜的是他这些东西都被现实生活无情地消磨了。
就个性而言,钱是一个喜欢特立独行的人,但这种个性最终能在一个
人身上差不多完全被压抑,也可见出生存处境的严酷。钱在选宋诗的时候,
就不选文天样的《正气歌》,表面看是嫌它道学气过重,但谁又能说这不是
另一种形式的抗议呢?钱给杨绛《干校六记》写的小引,看似幽默和平静,
但内心里却有更深的悲愤。1988 年钱钟书给《光明日报》写了一则短文《报
纸的开放是大趋势》,压抑了多年的钱钟书终于说话了,可惜时间不久,他
又沉默了,而这时他已到了人生晚年。这次的沉默,也意味着,除了过去学
术文章中偶有自己的愤懑流露出外,钱钟书40 岁以后,几乎没有再说什么
自己真想说的话,而这样的机会对钱钟书这样的老年学者来说已经赶不上
了。对一个学者,特别是像钱钟书这样极有个性的学者,是多么的痛苦啊!
他和自己的时代表面看是达成了平衡,但在内心这种冲突又时时浮现出来。
这痛苦,我们从另一个角度或许更能感觉到。
1982 年夏天,胡乔木请钱钟书为他改诗,钱钟书就真改了,对此李慎
之在《胡乔木请钱钟书改诗种种》一文中说:“他(胡乔木)拿出两张纸,
上面写的就是后来在‘七·一’发表的《有所思》。然而涂改批注很多,一
望而知是钱钟书的笔迹。他一面给我看,一面说‘我做旧诗总是没有把握,
因此要请钟书给我看一看,改一改,不料他给我改得这么多,你看怎么办
好?’我说:‘这是钱先生书生气发作了。还是我来给你办一点外交吧’。”
(《百年潮》1997 年第2 期)经过李慎之的解释后,钱钟书在给胡乔木的另
一封信中才说:“我恍然大悟,僭改的好多不合适,现在读您来信更明白了
我只能充个‘文士’,目光限于雕章琢句;您是‘志士仁人’而兼思想家。
我上次的改动就是违反了蒲伯的箴言。。”(同上)胡乔木和钱钟书是清华
同学,但从目前已知的材料看,他们的友谊是在后来发生的,主动的一面在
胡乔木。胡乔木最初知道朱光潜病重时曾写一慰问信,其中就提到是在钱钟
书处听到的,可见80 年代初胡乔木和钱钟书的友谊。
‘从李慎之的回忆文章中,可以推出,胡乔木曾请钱钟书担任社科院的
副院长,至少是流露过这样的意思,而钱钟书拒绝过。李慎之文章说:“我
(胡)要请他看在我的面子上,给社科院撑撑场面,给社科院当个副院长。”
后来钱钟书答应了,做了一个从不问事的“撑场面”的副院长。
胡乔木请钱钟书改诗,以钱钟书对世事的了解,当不会不知这为何意,
是用不着费心的。在胡乔木这是礼贤下士的姿态,在钱钟书也只是一个形式
而已,钱钟书当不会处理不好。但钱钟书的“书生气”还是发作了。我是这
样理解的:钱钟书这样的读书人,几十年来都在一种压抑的状态下生存,对
于官员有一种反弹的心理,所以尽管是朋友,但毕竟不是一般的朋友,既然
有这样的机会,在不自觉中,就“书生气发作了”,看似无意,但却有足够
的心理依据,中国的读书人被压抑得太久了,也要出口气,这最能见出钱钟
书的个性。可以推想,以钱钟书的个性,当年让他去译毛诗和《讲话》,在
内心是一种什么滋味。有的人也许是受宠若惊,而有的人则可能就是逼上梁
山了,至少在钱钟书有这种意味,他绝口未提过这些事,可见他有自己的判
断。中国的知识分子,就钱钟书那一代人来说,确实是值得深入研究,他们
当中有陈寅恪这样的,以不合作为最高原则,有顾准这样敢于反叛的,有储
安平这样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的,更多像钱钟书这样看透了而“闭门不管
天下事”的,正是这些丰富的知识分子选择,构成了中国当代知识分子悲欣
交替、起落交织的全部人生。
再说张东荪
我在《旧人旧事》一书中曾写过一篇关于张东荪的文章,这之后,又
陆续看到一些资料,由于各种人说的张东荪都是自己了解的一面,所以关于
张东荪的形象也就各异。
对于一个历史人物,人们有不同的看法和评价,这是常事,但具体到
张东荪来说,人们之所以各执一词,却多是因为关于他50 年代初的经历本
身就没有人能说清,而这种说不清楚,并非由于资料的缺乏,实在是因为有
关的档案至今尚未解密。张东荪出事在1951 年,距今已40 多年,按《档案
法》30 年解密的规定,本也应该能够供研究者查阅,但我们现在还没有这
样的条件。为什么一件本来很容易说清楚的事情却一直说不清楚呢?这很给
研究历史的人留下了想像的余地。
千家驹在他的回忆录《七十年的经历》中单列一节专说张东荪案件,
据千家驹说:“我曾受中国民主同盟中央委托,整理张东荪的叛国材料,并
起草民盟开除他的报告书,因此得以见到全部档案材料和张东荪的亲笔信
件,故对诸案经过知道得比较清楚。事隔多年,虽文字上可能有所出入,但
基本情节相信是不会错的。”(该书214 页)根据千家驹的说法,他算是处理
张东荪案件的直接当事人之一,那么他所记述的张东荪事件是有一定可靠性
的,但千家驹1986 年写作的这本回忆录是有局限的,或者说是有偏见的,
比如他说:“原来张东荪不仅历史上一贯反共,还当过汉奸,不过自己不出
面,做汉奸的幕后军师而已。”(213 页)这种说法,显然是把当时为了糟踏
张东荪而使用的各种未加证实的材料当作结论了。事实上,在敌伪时期,张
东荪坐了6 个月日本人的监狱。他的这一段经历,1947 年出版的《观察》
周刊曾连载过他自己写的《狱中生活简记》(2 卷13— 17 期),这是许多人
都知道的。至于张东荪在过去和共产党的关系,人们也很清楚,至少在抗战
胜利后,作为民盟的负责人之一,他曾多次与中共打过交道,如果他“一贯
反共”,1949 年也就不会成为中央人民政府的委员了。张东荪在北平和平解
放过程中,作为傅作义与中共谈判的中间人,也是人所共知的,他可以说是
为北平和平解放立过功劳的。1949 年1 月1 日,中央军委关于与傅作义谈
判的6 点方针的电报中就明确说:“惟我们希望傅氏派一个有地位的、能负
责的代表,偕同崔先生及张东荪先生一道秘密出城谈判。。。如张东荪出城
不能保守秘密,则张可以不出来。”(《北平和平解放前后》55 页,北京出版
社)另一封关于与傅作义谈判中应注意的问题的电报中,也多次提到张东荪:
“因为傅作义派人出来谈判,具有欺骗人民的作用,并有张东荪在场,故我
们应注意运用策略。。。使张东荪看了认为我方宽宏大量,完全是为保全平
津人民的生命财产而出此。。。如张东荪不愿久待,即可派车送他来中央所
在地,并派人妥为照料。”(同上58、59 页)千家驹回忆录中提到张东荪的
事,有些是当时压力下有人随意揭发的,有些是张在压力下所做的检讨,多
数是不符合实际情况的,但由于张东荪的历史档案不公开,所以干家驹的回
忆被很多人引述,因而也造成了对张东荪的误解。
关于张东荪事件的主要内容,千家驹的回忆是这样的:“据王某招供,
当第一届全国政治协商会议开会时,张东荪送了一份名单给美国国务院,凡
他认为将来可以与美国合作的民主个人主义者,他都做了记号。有的是双圈,
有的单圈。又当我国政府决定抗美援朝时,他把消息透露给王某,并叫他赶
快离开北京去香港。凡此种种,人证物证俱在,这是现行反革命的罪行,是
通敌卖国的行为。”(213 页)目前,有关张东荪事件的回忆都没有引述原始
文件,这给这桩历史事件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近有唐振常先生、吴小如
两先生在《文汇读书周报》上写过回忆张东荪的文章,但对他的判国罪,无
一说得清楚。张中行在《负喧琐话续编》中也有一节忆张东荪的文字,对此
也语焉不详,为什么这些同时代的人都说不清当时的情况呢?可见这是一件
秘密审理的案件。《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三册中对张东荪的介绍是这样
的:“张东荪,原为燕京大学教授、中国民主同盟中央委员会常务委员、中
央人民政府委员。抗美援朝时,因出卖国家重要情报,—被免去政府委员职
务,但从宽处理,不逮捕法办,并照发工资,随后民盟中央决定开除他的盟
籍。”(该书422 页)毛泽东文稿是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辑的,具有一定的
权威性。这个介绍中,只肯定了张东荪在抗美援朝中这一件事,而排除了像
千家驹回忆中有关给美国国务院送名单并做记号的说法。吴孝武先生在关于
张东荪的一篇论文中认为,据张东荪的亲友回忆:“此案的关键人物是一个
同时为美苏服务的双料间谍王志奇。王在解放以后常去张家,但张对他不欢
迎,曾劝他马上离开中国。张在政治上缺乏经验,他当时在燕大,常到城里
开会,就随便把文件置放在其长子张宗炳家中,有一次刚好被王志奇看到。
王后来被捕,事情就牵涉到张。张亦承认自己于此事有责任,自责不已。”(《中
国文化》第10 期210 页)虽然张东荪亲友的说法也未必绝对可信,但比起
其他人的说法,似乎较为合理。由于档案没有解密,我们也就只有推理。出
事的时候,张东荪已是64 岁的老人,说他主动给美国特务提供情报,没有
什么前提。也不合张东荪一贯的为人行事的原则,王志奇无意中看到有关材
料是可能的,但出事以后将此事扩大为张东荪主动提供是不近情理的。对张
东荪的遭遇,吴孝武的判断是:“张在解放战争期间曾鼓吹中国做美苏桥梁
的外交政策,并认为中国今后要工业化,必须在更大程度上依靠美国而不是
苏联。因此,他对中共后来的‘一边倒’政策有所保留。”吴孝武认为这是
引起对他怀疑的原因。这个分析是有道理的,我们不妨把眼光再放远些。
1949 年以后,张东荪虽然成了中央人民政府的委员,但就张一生的主
张和性格看,他是主张干政而不参政的。他认为“士”在社会上发清议作争
谏,才能把一个社会的清明之气唤起来(《士的使命与理学》,《观察》1 卷13
页)。张东荪是一个有独立品格的知识分子,而且他从过去的时代中走过来,
在新的环境里并没有立即与新时代融为一体,这就导致他和新时代许多方面
的冲突。张中行说张东荪“根据我的印象,他也是惯于快言快语,得天不厚
的一位”(《负喧琐话续编》24 页)。他的好友俞颂华早就说过:“他是彻头
彻尾的一个自由主义者,他有独特的见解与主张,他喜欢独来独往,特立独
行,而不愿受任何拘束的。对于什么政党的所谓铁的纪律,他是感到头痛的。”
(《俞颂华文集》320 页,商务印书馆)以张东荪的思想和性格推论,50 年
代初,以他那样身份参政的人能掌握多少国家情报和机密呢?在张东荪看
来,他所知道的那些事也许根本就不是什么情报,这也就是旧文人在新时代
的不适应。
叶笃义在他的回忆录《我与民盟》中说过一件事。上海解放后,罗隆
基将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