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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6年第1期-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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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也不说给我一根儿,连根烟也舍不得撒手。” 
  时令还是背着身子抽烟,不理身后的小袄子。 
  “哎,说你哪,各拧劲儿!”小袄子更肆无忌惮起来。 
  时令转过了身,他被小袄子吓了一跳:原来小袄子已脱下自己的裤褂,正光着身子平躺在地垄里,裤褂被她“委”在身子底下。她故意用手背挡住自己的双眼不看时令,脸上却绽着无尽的笑容。她知道时令转过身来正看她,就笑得更加甜蜜。她嘴唇紧闭着,显得很饱满,很红,很滋润,一副信心百倍的样儿。  
    还是没有时令的动静。 
  “哎,我说你,别支着‘伞棚’①不动了。”小袄子说得更放肆、更下流了。 
  小袄子到底等来了动静,她支着耳朵听,一步步作着分析:这是时令摸索衣服的声音。 
  “是谁给八路砸的纺绸裤褂?你们又不敢进城找成衣局。”得意之中的小袄子,竟跟时令说起闲话。 
  时令是在摸索衣服,他解开衣扣,从皮带的枪套里摸索出手枪。他把手枪提在手里,向小袄子迈了一步,又迈了一步。青花桃打在他的小腿上,声音很绵软。 
  小袄子知道时令正冲她走过来,小袄子终于等来了时令。她心跳着张狂起来(小袄子有时会给男人来些张狂的,看对谁),她先是咿咿呀呀地唱起了日本歌,唱完歌又高喊着问时令:“哎,你知道日本话操?菖怎么说吗?我递说你吧,说‘塞谷’。你们就知道咪西咪西是吃饭,八格牙路是混蛋,你们保险不知道‘塞谷’是什么。” 
  时令来笨花带小袄子,本想平平常常地把她带走,可事到如今,他再也做不到平平常常了。他想起有句话叫怒火中烧,现在他已经怒火中烧了。这火像是被小袄子逼出来的,激起来的。他心说,你这个光着屁股唱日本歌的东西,取灯就是牺牲在了你手里,我百分之百地肯定。他决定先在这里摆出阵仗,让小袄子交代她出卖取灯的经过。他坚定地认为取灯的被捕就是她告的密——笨花是很少有人知道取灯的行踪的。他决定以他对她的审讯来压倒她这一阵阵张狂。 
  时令提着手枪站到小袄子跟前,说:“小袄子,你起来。” 
  “怎么,还没办事就起来?”小袄子说着,手背挡着脸还是不睁眼。 
  “把你的手拿开!把你的眼睁开!”时令提高了声音,声音是严厉的。 
  小袄子拿开了手,也睁开了眼。她抬眼向上看时令,见时令一手提着枪正对她怒目相视,这才一骨碌坐起来,双腿曲到胸前,也才知道她对刚才的一切判断是有误的。但她还是假装不解地问时令:“是你把我带到这儿的呀,是你看着这儿清静。我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 
  “把你带到这儿是为了审你。”时令灵机一动说。 
  小袄子一听时令要审她,反倒把蜷缩的身子挺开来,双手扶住地说:“审我?审吧。”她已猜出时令要问她取灯的事,便越要装得强硬点,态度一软兴许就要走嘴。 
  时令说:“我问你,取灯的事是谁告的密?” 
  小袄子一听时令果然问起了取灯,心想我快咬咬牙吧。她说:“反正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时令说。 
  “不知道。笨花村几百口子人哩。”小袄子说。 
  时令觉得应该给小袄子来点儿厉害了,以显出敌工部的审案威力。他把枪对准了小袄子说:“小袄子,我喊一、二、三,你要再不说,我可就真该崩你了。现在你先穿上衣裳。” 
  小袄子一听时令又要崩她,心里倒踏实下来。她想,又要崩我,你们男人们对我说的还少呀?日本人说要崩我还没下过手呢。你们那些吓人的话,我早听过无数遍了。 
  小袄子穿上衣服和时令站了个对脸儿。她拍了拍身上的土,拽了拽衣裳的前后大襟,把胸脯冲着时令一挺,差点挺到时令身上。她红头涨脸、毫不示弱地对时令说:“崩吧!别看你是八路,窝棚你也没少钻。你还打人家取灯的主意,哼,取灯要是跟了你,屈煞!别看我人不济,全笨花我知道该敬重谁!反正你不在我眼里!”小袄子倒要讨伐时令了。她举出取灯是出于真心,她虽然出卖了取灯,却是真心敬重她。至于你时令,小袄子连羞带恼地想:我是一百个看不起你! 
  小袄子冲时令挺着胸,很是一阵怒目相视。小袄子的话,真叫时令有些吃不住了。如果刚才他说要崩小袄子尚是半真半假,那么现在,经小袄子对他的一阵羞辱,他决定要动真的了。他也红头涨脸地对小袄子说:“你这是真想死了,死还不容易,你转过去吧。” 
  小袄子说:“转过去就转过去。” 
  小袄子转了过去,背着脸还满不在乎地说:“我知道你拿的是六轮子。上六个子弹的叫六轮子,上七个子弹的叫七星子。” 
  时令说:“你听着,我现在要喊一、二、三了。” 
  小袄子先大喊起来:“我等的就是这一二三!”她有点歇斯底里,喊声里出了破音儿。 
  时令喊“一”,小袄子没动静;时令喊“二”,小袄子没动静;时令喊了“三”,小袄子还是没动静。时令扣了一下六轮子的扳机,小袄子应声趴在了花地里。时令按照办案毙人的“规格”,走过来用脚踢了踢小袄子,又在她的太阳穴上补了一枪。他看见血和脑浆一齐从她的太阳穴上冒出来。时令又一脚把小袄子踢了个仰面朝天,他看见小袄子的脸和嘴唇正在变白,而几分钟以前,这嘴唇还是那么红。 
  时令拔了几把青花柴把小袄子盖了盖,快步出了花地又走上交通沟。一时间他心里千头万绪,他想,小袄子,胆大妄为给我下不来台。你要是不这样,没准儿还能多活两天。 
  敌工部办案遇到三种情况可以就地解决:一,拒捕;二,逃跑;三,反抗。时令想,小袄子应该是逃跑。他庆幸自己让小袄子穿上了衣服,要是小袄子裸体着死,就不好向上级解释了。 
  52 
  兆州城每年有三个庙会,四月二十八是火神庙,最热闹。外地商贾云集,搭棚唱戏五天。六月十五是水神庙,庙会就逊色:没有了外地商贾,也不搭戏棚。九月初三是城隍庙,规模居中,像是四月庙的复兴。今年六月十五庙,却来了一班立棚演出的马戏。这马戏班并没有马,只演些杂技、戏法和西式魔术。兆州人管立棚演出的杂技都叫马戏,对“撂地”演出的杂技叫变戏法的。这家马戏班的大棚立在东坑以西,东面遥对十五中,北面遥对福音堂。 
  今年世界风云多变,美国的飞机轰炸了东京;欧洲的第二战场,美英联军正直捣柏林城下;苏联人也早已把战线推进到德国本土。凡此使人高兴的消息,在兆州不准确地传递着。兆州的日本人还在高喊着完成大东亚圣战,加紧“讨伐和扫荡”,竭力要表现出东亚帝国的霸气。向文成用《冀中导报》上的形容告诉乡亲,他说,这就叫“黎明前的黑暗”。兆州的六月庙在黎明前的黑暗里似是而非地延续。这个外来的杂技团,仿佛故意要给兆州人以希望,竟心气颇高地立起往日的大棚,敲鼓鸣锣地招徕观众了。这杂技团本来自兆州以东、百里之外的吴桥,班主是位女伶名叫施玉蝉。施玉蝉早年是闯荡过大江南北、专演高空节目的名艺人,后来自己还乡搭了个班子,名曰玉鼎班。这些年玉鼎班冒着抗日烽火一直活跃于冀中一带。如今施玉蝉也已人到中年,自己不再出演。但她的杂技班子却因她而名声在外,玉鼎班的意思就是施玉蝉扛鼎而立。玉鼎班首次来兆州赶庙演出,并非有意而来。春天时他们自吴桥出发,逢集庙就立棚。六月时恰好漂流到兆州,赶上六月庙,便是玉鼎班的机遇了。 
  原先施玉蝉也不知道兆州的六月庙,却知道吴桥以西百里之外有个兆州。她先前的丈夫、人称向大人的向中和就是兆州人。当年在宜昌她执意要与向大人分手,就因为舍不下自己那一身空中的功夫。世道变化莫测,多年以后她知道向大人也已还家为民。她还知道向大人和他们所生的女儿取灯落在了保定。她曾有过赴保定探视女儿的念头,却又唯恐给向大人保定的家室带来不便,索性放弃了去保定认女儿的打算。大凡艺人遇事都要有些一刀两断的气概的,艺人讲的是拿得起放得下。施玉蝉拿得起放得下,决心不思前情,和向中和一刀两断,一心只扑在了自己的玉鼎班上。 
  这个六月,玉鼎班来兆州立棚演出,施玉蝉几乎忘记了兆州本是向大人的家乡,他们求生心切,他们一心要挣钱。 
  玉鼎班在六月庙上开锣了,果真还招来了一些观众,一时间大棚里熙熙攘攘。今天班主施玉蝉只坐在棚口卖票收钱,暗自计算着进棚的人数,心想这次来兆州,还真有些不虚此行呢。 
  节目开始了,一班演员踩着锣鼓点儿欢欢腾腾地亮相后,接下来的节目当是撂地的手活儿:仙人摘豆呀,砸碗复原呀,小姐妹的一阵对打、再钻一回圈儿呀……然后是中国戏法:大褂里变出鱼缸,变出火盆,还能变出会飞的鸽子。高空才是玉鼎班的压轴节目,这是施玉蝉对弟子们的亲传。但是,当今立棚谋生,只凭这些陈年俗套,玉鼎班还是不足以出人头地,他们必得有更绝的绝活儿。深谙出新之理的施玉蝉,竟把洋人的大魔术移植了过来。这大魔术本是同乡人先前在俄罗斯演出时的拿手好戏,施玉蝉生是不耻下问,将这惊心动魄的大魔术拿下。施班主还适应当今世界的审美需要,把现有的服装、道具一再更新。大魔术开始了,一位烫飞机头、叼着烟卷的女人站在一个立式箱子里被推了出来,女人只将头露在外面。魔术师用块布把箱子一蒙,再把蒙了布的箱子一转,箱子立时分成两截,女人的头也被齐肩“裁”下。这女人的脑袋飘飘忽忽地在那一半箱子上,依然自在地眨着眼皮抽烟。当魔术师复又把箱子蒙起再揭开时,箱中女人的脑袋又回到了自己肩上。一棚观众随着这女人的分离、合拢发出一阵阵惊呼。在沸腾的人声中,有人又推出一个更大的箱子,好似农家躺柜,箱子上装饰着铜钉铁扣。一位穿着更加奇异的女人随箱子登场,烫着金黄的头发,画着蓝眼皮;她裸露着肩膀和胳膊,身上一件带羽毛的大裙子扫着地。魔术师把箱子打开,这女人钻进去,躺下来。魔术师手持一把大锁将箱子锁住,又以黑布一块把箱子蒙住,然后推着这箱子在大棚绕场一周。当箱子被打开时,从箱子里站出来的,却不再是那个裸着肩膀的黄头发女人,而是一个男人。这男人梳着油头,留着“仁丹胡”,身穿一套黄呢军服,背着手,做着滑稽的鬼脸。他一边向观众鞠躬,一边发着怪笑。一棚观众爆出了开心的哄笑,纷纷赞叹起这玉鼎班的绝活儿的神奇。人们心照不宣地玩味着这个“仁丹胡”小丑给众人带来的乐趣,连把门收票的班主施玉蝉见这节目收到的预期效果,也禁不住乐了起来。但这“仁丹胡”绝活儿也给玉鼎班惹来了麻烦,原来大棚里的观众成分复杂,除了中国人还有日本人。观众里有几个日本女人,还有几个日本士兵。刚才箱子里变出来的穿黄军服的“仁丹胡”让中国人看了热闹开了心,日本人却觉得这节目另有暗示,有人已发现那“仁丹胡”活脱儿就是一个日本人。看戏的几个日本女人对一个日本士兵嘀咕一阵,那个日本士兵便跳到场中指手画脚地咆哮起来,他命令玉鼎班的人都站出来。 
    观众乱了,挤成一团往外跑。后台也乱了,演员们知道是节目闯了祸。日本人在前台咆哮,后台那穿黄军服的演员早就脱掉黄军服,撕下“仁丹胡”,跳出大棚撒腿朝城内跑去。乱了阵脚的演员们问施玉蝉怎么办,施班主在危乱中也只好冲大家挥着手,示意各位逃命要紧。刹那间,众多演员包括施玉蝉在内都跳过围墙,消失在混乱的人群中。所幸看演出的日本兵手中没有武器,不然这将是一场不大不小的惨案。其实这个节目的编排并非施玉蝉要影射日本人,都是她要“出新”惹的祸。 
  日本兵冲出大棚猛追四散的演员,其中一个日本兵紧跟那个“仁丹胡”不放。那演员在前边跑,他只身一人在后边追。但他忽视了杂技演员的功夫,他们跑起来像飞一样。那演员把日本兵拉得越来越远了。但这日本兵死盯着演员的背影儿,仍是穷追不舍。演员跑进南街,他追至南街;演员跑至西街,他追至西街;当演员跑至西城墙下时,突然在日本兵眼前消失了。西城墙下有一带齐胸高的黄土围墙,穷追不舍的日本兵坚信那演员是消失在了那一带黄土围墙里。 
   
  利农粪厂的经理向喜正在扫院子。向喜每天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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