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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顾一红想,你们谁又给过我安静呢?
手机的声音,苏小武的声音,就仿佛合成了一种刺耳的喧嚣,顾一红终于忍无可忍,将手伸进包里,关掉了手机。
苏小武更添了几分喜色,他说,谢谢你红红。
顾一红说,苏小武,你真的说话算话吗?
苏小武说,你指什么?
顾一红说,最后一次。
苏小武说,当然。
顾一红说,那就走吧。
苏小武问,去哪儿?
顾一红有些茫然地看了远方,说,随便吧。
不知为什么,顾一红总觉得母亲会追到城里来的,呆在任何地方都可能被母亲追到,当她一跃坐向后座时,不禁有一种仓皇出逃的感觉,她便朝了身前的苏小武说,转胡同吧,你不是熟悉所有的胡同吗?
离中心广场最近的一条胡同叫金马胡同。名字叫得堂皇,胡同却已十分老旧了,水泥地面坑坑洼洼的,两边的砖墙碱出了砖粉,墙上隔不远就有一个大大的“拆”字。一家一户的门紧闭着,门面脏兮兮的,就像一个人的脸上挂满了灰尘。顾一红和苏小武便行走在这老旧之中,车子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身体随了车子的起伏而起伏着。
苏小武说,市中心的胡同都要拆掉的,再不来逛,你可就逛不到了。
顾一红嗯了一声。
苏小武问顾一红,还记得这条胡同吗?
顾一红又嗯了一声。她眼前闪现着的,其实是母亲气急败坏的表情。
苏小武说,那回你的鞋子掉了,一群小孩子抢了就跑,就在前面,那个黑铁门的前面。
顾一红记起来,那时苏小武追上那群孩子,用鞋子敲着他们的脑袋,还抓住一个没来得及逃走的,将他拖到黑铁门里,一下将门关上,吓得那孩子哇哇大哭。要不是顾一红坚持将门打开,苏小武还要找来一条绳子把门栓拴起来呢。
苏小武说,我最不能容忍有人对你不好了。
顾一红没有答话,那回事后她已经说过对苏小武不满的话了,现在她不想再说,对苏小武的这种表白,她也再无法感动起来了。
黑铁门很快地就出现在两人面前了,苏小武一只脚支在地上,将车停了下来。顾一红看到,铁门紧闭着,门上一把大锁,锁头都有些生锈了。
苏小武说,那时要有一把锁就好了,叫那小子尝尝做坏事的后果。
顾一红仍没答话,心里的反感却忽然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她想,她对他说过的那些话,看来他是一点不记得了。她不由得从车上跳了下来。
苏小武自是不允许她的跳,他将自行车挡在顾一红面前,等待顾一红坐上去。顾一红却执拗地绕过了他。苏小武赶上去再挡再等,顾一红就再次绕过他。
这样反复了几遍,顾一红终于没拗过苏小武。她坐上去,听到身前的苏小武说,你呀,你是不明白,这个世界是没什么道理好讲的,一讲道理就要吃亏,我做人的原则,就是任何时候都不能吃亏。
顾一红还是第一次听苏小武讲他的做人原则,她不禁有些吃惊,她说,他们还是孩子。
苏小武说,孩子才该教训呢。
顾一红说,你不吃亏,别人可就要吃亏了。
苏小武说,当然都不吃亏最好,实在做不到,也只能把亏给别人了。
顾一红说,那我就明白了。
苏小武说,明白什么?
顾一红说,明白你为什么去村里找我了。
苏小武说,天地良心,唯有在对你的事上,我才是不怕吃亏的!
顾一红不再说什么,苏小武也不好再做什么争辩,但都觉出,他们的关系并没有随了回顾往事变得亲近,反而更有些疏远了。
这时,大半个胡同已经过去了,再往前走,左边出现了一条更窄的胡同,苏小武停在胡同口上问顾一红,是向左还是向前?顾一红看看前面,是另一条热闹的大街,街上有数不清的行人、车辆,顾一红便说,向左吧。
这胡同的地面稍好了些,也有了些生气,不时会看到哪个人站在自家门口,悠闲地看着过往的行人。透过门口,还隐约可见院儿里晾晒的衣服。顾一红记起这胡同他们也来过的,那是一天晚上,胡同里的路灯隔得很远,在路灯照不见的一个暗处,苏小武第一次拥抱了她。
显然,苏小武也是记得的,他甚至准确地记得那个暗处就在前面那堵最高的砖墙与一堵最矮的砖墙的交接处。他骑到那交接处时,用一只手指了说,看,我们呆过的地方。
顾一红的心跳还是止不住地加快了。那天晚上是美好的,美好的时候她无论如何不会想到今天这样的结果。她觉得,母亲和苏小武,只要有一方心平气和一点,美好也许就不会被破坏。对,心平气和,她是太需要心平气和了,她是太厌恶要死要活了!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母亲莫名其妙地打了她,她不甘心地哇哇大哭,忽然走来一个她不认识的和蔼可亲的女人,这女人对她说,别哭了孩子,哭多了会变丑的呀。她便立刻把哭止住了。她倒不是害怕变丑,而是格外被这女人平静、亲切的声音打动了,在她自个儿的家里,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声音呢。至今,她仍能记得那声音给她带来的奇妙的感觉,就仿佛一种天外之音,把一整个村子都变得温和、明亮了许多。
车子没有停下来,苏小武大约是害怕她再次跳下车吧?但车子骑过的一瞬,顾一红还是注意到,那交接处大大小小的有几片湿地。她想,那不仅是美好的记忆的地方,还是随便小便的地方。
这时,她听到苏小武说,红红,你为了和我在一起,宁愿这么一条一条地串胡同,说明了什么呢?
顾一红说,不是为了和你在一起。
苏小武说,要是不想和我在一起,你就会盼着见到你父母,见到他们,“最后的分手”也就完成了,可是你没有,你反而生怕见着他们,千方百计地躲避他们。
顾一红说,这只说明我的善意。
苏小武不屑地笑了一声。接着他加快了速度,使顾一红不得不将手搭在了他的腰间。他又笑了一声,这一声除了不屑,还有相当的得意了。
眼看,这条胡同也要走完了,胡同那头,依然是一条热闹的街道。苏小武说,要想去另一条胡同,只能穿过这条街道了。
骑到胡同口,两人犹豫了片刻,还是走向了大街。顾一红低了头,就像一个犯了事的害怕被人认出的人,苏小武则一手推车一手拉了顾一红,边走边躲闪着来往的车辆。
穿过大街,沿大街走了一段,向右出现了一条小街,苏小武说,他说的那条胡同,就在这条小街上。顾一红这才抬起头来,不加犹豫地拐向了小街。
可就在这时,顾一红忽然听到了一声熟悉的狗叫,她不由得脸色大变,回头看去,果然,就在大街的对面,一只白色的小狗正卧在自行车筐里,车由一个男人推着,男人的身边站了一个女人。天啊,这男人和女人,除了她的父母还能是谁呢?显然,多多是发现了她才叫起来的,这时,父母也已将目光转了过来……
顾一红急忙背过身去,没待苏小武骑上车就坐了上去,她说,快快,快走,快走啊!
苏小武骑了车,迅速找到了胡同口,仿佛鱼儿隐进水里一样,一下子就摆脱了追赶人的视线。顾一红问这胡同通向哪里,苏小武说,这是全市最长的一条胡同,这头是城东,那头就是城西了,胡同里还套胡同,大大小小足有十几条,进了里面,就像进了迷宫,不要说你爸你妈,就是从小在这儿长大的人,也难保能弄清楚呢。顾一红这才放心了许多,她说,那就走套胡同,胡同愈深愈好。
顾一红还是第一次走进这样的迷宫,除了那条最长的胡同之外,其他胡同都是又窄又短,走不了几步就到了尽头。尽头处往往是一堵墙挡在那里,正惊疑间,忽见墙的一侧与胡同成直角现出了一条路来,这路只有一人多宽,对面来个人需要侧身才能过去。也就十几米远吧,走出去,就又到了一条胡同。这胡同依然是又窄又短,依然是尽头处一堵墙挡着,走近了,在墙的一侧,又现出了一条路来。有一次在这路上,只有苏小武和顾一红两个人,左右是高高的砖墙,上面是窄窄的一线天,顾一红正有些害怕时,苏小武忽然扔下车子,将她紧紧地抱住了。她竟任他抱了一会儿,才醒悟了似的挣扎了出来。再走上这种路时,顾一红就远远地跟在苏小武的身后,再不肯靠近他了。苏小武为此很是恼火地说,我就不明白,你又要躲你的父母又要躲我苏小武,你的心到底在哪边呢?
顾一红自是回答不出,她想说,我的心在对你们的厌恶上,可是眼下全凭了苏小武的引导,她才得以躲开父母的追赶,她怎么能说得出口呢?要说,她早晚是要回家的,就算父母追赶上,她也没什么好怕的,但不知为什么,她就要躲开他们,她就要他们不知她的下落!她的手机一直关着,她希望自个儿清清静静的一个人,谁也不能找到她,包括苏小武。但她知道是不可能的,眼下是不可能离开苏小武,离开了苏小武,又不可能离开家里。她想,她是多么可怜,就连一个清静的时刻都不可能得到,多么可怜!
这样出了胡同又进胡同的,也不知串过了多少条胡同,连苏小武自个儿都有些串糊涂了,有一刻他从一条胡同里走出来,看看接下去的另一条胡同,说,这是到哪儿了呢?
苏小武都糊涂起来,顾一红就更放心了,更相信父母不会找到她了。这时,他们都非常地累,便不由自主地停下来,一个靠了车子,一个坐在一家门口的石阶上。
苏小武说,他们也许回家了吧?
顾一红说,也许吧。
苏小武说,那我们去看场电影吧?
顾一红说,也许他们就在电影院门口等着呢。
苏小武说,那就去歌厅?
顾一红说,也许他们就在歌厅门口呢。
苏小武说,那咖啡馆呢?
顾一红说,咖啡馆也说不定,他们随时都可能出现,就像你随时都可能出现一样。
苏小武说,可你到底是选择了我。
顾一红说,不是选择。
苏小武说,好,不是选择就不是选择。
说着苏小武将车子支好,和顾一红并肩坐在了石阶上。这家的门紧闭着,胡同里见不到一个人影,胡同的墙根处竟还长出了不少的青草。他们都有一种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感觉,连街上的汽车喇叭声都听着十分地遥远了。
苏小武将手搭在顾一红的肩上,说,红红你知道吗,约你出来,我只有一个想法。
顾一红把苏小武的手拿了下来。
苏小武再一次将手放了上去,说,我就是想弄明白,你到底爱不爱我?
顾一红说,我不是早说过了吗?
苏小武说,我不相信,除非你今天不跟我来,除非你今天不跟我串胡同,除非……
顾一红说,除非什么?
苏小武没有回答,只忽然抱紧顾一红,将嘴压向了顾一红的嘴唇。
顾一红拼命挣扎着。苏小武也拼命阻止着她的挣扎,仿佛只要顾一红服从了他,就能得到爱的证明一样。
这时的苏小武,变得专心而又蛮横,眼睛红红的,嘴巴张得老大,有一刻,为了对付顾一红的挣扎,一只手还掐住了她的脖子。若不是吱呀一声门响,一个小孩子从里面跑出来,顾一红几乎就要死过去了。
两人站起来的时候,谁也没敢看那孩子一眼。
顾一红走在前面,苏小武推车在后面。走啊走,走啊走,安静极了,一整个胡同都像是被他们的沉默吓住了。
总是那些短小的胡同,总是那些窄得可怜的过道,好像永远走不出了似的。
苏小武忽然开口说,红红,对不起。
……
苏小武说,我不是故意的。
……
苏小武说,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怎么搞的。
这时,就见顾一红的眼睛忽然一亮,仿佛见到了什么救星一样。
苏小武随了她的目光看去,发现胡同口外,已是一条热闹的街道了!就是说,他们已不知不觉走出了胡同的迷宫!但他还是不甘心地问道,是往回返还是走大街?他听到顾一红回答说,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咱们到此分手吧。他说,红红,我真不是故意的,你要相信我啊!
顾一红下了决心似的,抓住车把,将苏小武闪在了一边,自个儿推了车,头也不回地朝大街走去。
这时的顾一红,是既有些后怕,又格外地有些轻松,她想,若没有经历刚才那死的一刻,她会早早地脱开身么?
但顾一红的轻松,还没待持续到胡同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