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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之孝家的叫小丫头子放下自己的行李,在金彩这颇有些宽敞的小院子里转了一转,一间间屋子瞅了一瞅,虽说这屋子草草洒扫过,但衣柜里还放着衣裳并些零碎银子,可见金彩两口子走的匆忙,不像是跟贾赦、贾琏有交情的人。
听见脚步声,见林之孝面无表情地进来了,林之孝家的赶紧迎上去问:“大老爷怎样?”
“瞧着不像是能痊愈的,只是眼下也没大碍。几个爷们定下九月里启程。”林之孝望了眼屋子,诧异道:“这是金彩的屋子?”
林之孝家的点了点头。
林之孝也不多问,只说:“赵天梁说红玉叫二爷看上,给迎春大姑娘做丫鬟了,回了府就将她拨到迎春大姑娘房里。”习惯了喊二姑娘,如今那大姑娘三个字喊得别扭得很。
林之孝家的坐在炕沿上,叹道:“……原想叫她不声不响地做个小丫头,到大了求个情放出去,如今……”
“听说迎春大姑娘有意抬举她做个一等的丫鬟呢。”林之孝又补了一句。
林之孝家的顾虑重重下,忘了给林之孝端茶,只想着迎春若叫了大姑娘,这将元春大姑娘置于何地?贾母若为元春鸣不平,又不能直接给迎春没脸,少不得日后要挑剔迎春身边的丫鬟借此敲打迎春不可与元春抢风头,这么着……还有贾琏哪里会知道红玉是谁,特意点出红玉,是为了拉拢他们两口子?
“这可怎么着?”
“走一步看一步吧。”林之孝此时也没主意,抬手到了一盏茶在碗中,望见那茶水澄澈、香气宜人,显然是贾琏为抬举他叫人送了好茶来,皱了皱眉头,心叹船到桥头自然直,左右他自己做不得主,只听上头人的话就是了。
过了两日,赵天梁来请林之孝帮着筹备答谢金陵各家的谢礼,见送给黎家的只有少少八个长匣子,心里疑惑却不敢问,只待第三日一早起来帮忙张罗着叫人备了马车、轿子,准备送了贾琏、迎春二人去两江总督府。
在门外略等了等,才见面如冠玉的贾琏穿着青缎衫子腰上扣着酥白的脂玉带头领着一顶翠幄小轿出了门,赶紧上前打千请安。
贾琏叫林之孝起来,依旧骑马向外去,走出十几步后,回头看了林之孝一眼。
林之孝赶紧驱马上前,“二爷?”
“如今,是谁暂代大总管?”贾琏琢磨着贾母不会不叫她自己人做了大总管。
“……金彩。”林之孝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他。”贾琏哼笑了一声。
林之孝从贾琏的态度里分辨不出贾琏对金彩是亲是疏,等了良久,不见贾琏再问,只得尴尬地暗暗勒马后退。
“以后别叫大姑娘迎春大姑娘,只叫大姑娘或者姑娘。”
贾琏冷不丁地出声,林之孝赶紧应了,心道琏二爷这是彻底将元春大姑娘挤出荣国府?
贾琏看林之孝又是个老实模样,心道家中女儿能说出“天下无不散之宴席”那等话,再老实,心里也是个有数的,一路到了两江总督府衙门,不等霍成等人迎上来,先下了马过去,握住霍成的两手,感慨道:“此次回京都,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几位大哥。”
霍成虽不曾在贾琏处拿到真金白银,但贾琏不声不响地聘了他家中正愁没个营生的兄弟在铺子里做二掌柜的事他哪里不知道,因贾琏从不在他面前提起此事,又叫他感慨贾琏是个真正急他人之所急、重义气的人,不像那些世家子弟只会在用得着你的时候拿着几两臭银子砸人,于是此时也感慨万千地道:“琏二爷此去千万别忘了我们,山水有相逢,指不定黎大人调回京都后,咱们有幸跟着去了,或能见上一面。”连连请贾琏向内去与黎芮、黎碧舟、许玉珩说话。
黎碧舟、许玉珩早在仪门处等着,见了贾琏,二人喜不自禁地上前。
许玉珩笑道:“巧的很,祖父年后大寿,我们正要一同上京呢。先时我们不知你们何时回京,还想拖延几日,多陪陪你,如今正好两家一起启程。”
贾琏见许、黎二人也要上京,更是求之不得,忙随着他们二人边走边说道:“君子六艺中,五礼、六乐、五射、五御、六书、九数,这些个我是一窍不通,正琢磨着聘请了先生来家教导。如今可好,有了现成的先生了。”
许玉珩嗤笑道:“你怎又成了书呆子?虽说是君子六艺,但也不见人当真要一一研习这些。”
“切磋就罢了,我也不敢自居为先生。”黎碧舟谦虚道。
许玉珩只当贾琏在玩笑,嬉笑道:“这么着,我自此以后要称呼你为君子了?”一路向前进了黎芮内院书房,迎头望见一女子捧着棋谱领着两个小丫鬟从书房门内走出。
只见那女子年方十五,如云绿鬓尽数堆在脑后,发间只似有若无地露出两股猩红头绳,小巧的耳上悬着两串红珊瑚坠子,身上也是一件颜色极正没镶边也没刺绣的石榴红衣裙,周身的红映到她面上,越发衬得一张面容如冰似雪、剪水双瞳沉静澄澈。
“琏二弟……”黎碧舟不料这会子黎婉婷从黎芮书房出来,待要挡住黎婉婷已经来不及,忙去看贾琏。
好一个秀丽的黄毛丫头……
贾琏心道。
☆、第35章 本性改不了
君子非礼勿视;可贾琏就那么看着黎婉婷,黎碧舟也觉得他是君子;甚至,望见贾琏瞧见他视若珍宝的妹妹后没有一丝惊叹;他心里隐隐还有些愤愤不平。
“琏二弟,这是你婉婷姐姐。”许玉珩瞧见黎婉婷这会子不哭不笑地出来;就猜到黎芮见她来的时候将她撵了;她心里闷闷不乐才会如此。
“见过姐姐。”贾琏作揖,头埋下去时就掐算起来,心道他还有两年的孝要守,两年后;兴许这黄毛丫头就长大了呢?眼睛扫向黎婉婷的纤纤玉手,心道不知这手捏着白玉棋子时,是不是手指比那白玉还要白上两分?
黎婉婷侧身略福了一福,因贾琏的眼神很是正派,又听他喊姐姐,虽气许玉珩就这么着将她的闺名说出来,却也没迁怒到贾琏身上。
“表哥,过年时你才回家两个月,如今是随着我们一同进京,还是随着舅妈他们?”黎婉婷起身后,就看向许玉珩。
许玉珩道:“我与琏二弟同船。”不等贾琏说话,便将手搭在贾琏肩头。
“那你与我的那半局残棋,何时……”
许玉珩道:“你哪里是我的对手?在姑妈那多磨练磨练再说吧。”拉着贾琏就向前去。
“姐姐似乎生气了?”贾琏这姐姐二字喊的十分顺口,心觉这黎婉婷实在是个美人胚子,这般艳丽的红也被她穿得出尘脱俗。
黎碧舟尴尬地咳嗽一声,黎婉婷的心思他哪里不知,但许玉珩白白长了年纪依旧不解风情,且素日里也不大喜欢跟黎婉婷说话,两家人心里都有了意思,只是怕许玉珩不答应,也不敢强拧着他的意思先定下来,如此,他也帮不了黎婉婷。
“叫你多嘴。”黎婉婷嗔怒地看向贾琏,对上贾琏的眼睛,先红了脸,忙将眼睛移开。
“别理她,小丫头片子也不知成日里生的是什么气。”许玉珩说着,先领着贾琏去见黎芮,黎碧舟安抚地看了黎婉婷一眼,便也跟着进去了。
“那位小爷的眼睛就像是会勾魂一样。”黎婉婷身边一天真烂漫的小丫头悄声道。
“胡说什么。”黎婉婷回想起方才那一眼,忙止住心思,只觉小丫头那勾魂二字用得妥当,又想起当着外人面被许玉珩贬低了,心绪立时纷乱如麻,捧着棋谱便去了。
三间的书房内,黎芮坐在东间炕上,正对着一盘黑白交缠的棋子举棋不定,凝眉苦思,听到动静,不出声地叫贾琏、许玉珩、黎碧舟先坐下,半天实在想不出如何化解,抬头去看许玉珩:“婉婷不是你的对手,你来瞧瞧如何替我落下这一子。”
言下之意,是已经将外头的动静听见了。
许玉珩接过黎芮手上棋子,轻轻巧巧地放在棋盘上,将黎婉婷的棋路看了一看,摇头道:“她那以柔克刚的棋路,也就能克到姑父罢了,换个人,哪里够看?是吧,琏二弟。”
贾琏心道何必来问他,故作不解地来来回回地看了棋盘几次,才开口道:“如今是那一路棋子赢了?”
许玉珩一怔,笑道:“惭愧惭愧,是我卖弄了。”
“不,是小弟技不如人。”贾琏忙道。
黎芮道:“行了,玉珩原就不知谦虚为何物,哪里还能再吹捧他?”盘膝坐在炕上,问贾琏:“你家大小事务,可整理出头绪了?”
“回黎大人,家父渐渐好了,内外事务有他坐镇,已经理得十分清楚了。”贾琏站起身来听训。
黎芮摆摆手叫他坐下,此时只穿着家常褂子用一根竹钗挑着满头黑发,少了早些时候见面时的威仪,好似个寻常长辈一般,又问:“倘若圣人要将你叔父的官给你呢?”那一等将军不过是个虚名,就好似那凫靥裘,看着五彩斑斓、流光溢彩,但只有外头荣耀罢了,哪里有什么兵马叫他带,比不得贾政那工部主事之衔实在,那工部主事虽是个小小官职,但动用一些钱财人脉上去,将来大有可为。
贾琏坐在右手边头一张椅子上,此时忙又站了起来,只稍稍掂量一番,就道:“万万不可,先不提这是祖父跪请下,圣人给家中二老爷的恩旨,但说晚辈小小年纪,又身无长物,也不敢堂而皇之地去工部里胡乱做官。自己一无所知丢了丑还是小事,若耽搁了什么大事,那就罪该万死了。”因黎芮这么说,心知贾政的官定是没了,那么个不孝不悌的人,圣人若叫他做官怎么对天下人解释?见黎芮沉吟不语,又道:“晚辈已经在家父跟前许下考取功名,广大家风、荣耀门楣的誓言,不说能不能考上,但花上五六年,好好研读先贤的典籍,对晚辈这一辈子也是大有好处。因此,晚辈万万不敢立时去做了官。”
黎芮怔了一怔,“……如此,你二老爷那官怕要叫你家大爷做了。”虽贾政犯下的事天理不容,但一贾琏、贾赦父子两个实际上并没事,这未遂之事,律法上也没定下该如何处置;二太上皇尚在,圣人顾忌着太上皇,还要给故去的贾代善留下一些颜面;三贾家里一番利益权衡,贾赦父子少不得要替贾政求情。如此圣人开恩后,那贾珠就要得了贾政的官了。
贾琏不知贾珠品性如何,但此时做官对他自己是弊大于利,昔日贾政就是急匆匆赶来金陵袭爵如今才被人看轻,他怎会急慌慌地重蹈贾政的覆辙?况且他是圣人嘉奖的孝子,哪怕举个孝廉,都有官做,只管笑道:“珠大哥哥是个真正有才华、真正品性高洁的人,叫他袭了官最好不过了。”
“难为你就事论事,没迁怒到你那堂兄身上。”黎芮叹道,因见贾琏处事沉稳,哪怕此时将贾政一房压得死死的,也没昏了头脑忘了自身斤两地去领了工部的差事,立时又喜他两分,叫黎碧舟去东间里从摆着二十四史、诸子百家经卷的格子上拿了《论语》一篇来,便考校起贾琏功课。
贾琏万万没料到黎芮会考校起他功课来,幸亏他一直忙着将自己培养成合乎士大夫标准的君子,虽磕磕绊绊了些,但总算能言之有物,勉强敷衍了黎芮。
黎芮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句话用在你身上最好不过了。”因听贾琏要学君子六艺,想了想,便推荐了个人给贾琏,对贾琏道:“等你到了京城安定下来,这位也当到了京城——若是你哪一日倦怠了,想将他打发了,只管再叫他来投靠我就是。”
贾琏忙道:“大人慧眼如炬,推荐的人必然是才德兼备的,晚辈尚且惶恐不知如何留下先生们,哪里敢打发了他们?不知这位先生可在金陵?若在,我请他一同坐船回京。”
黎芮苦笑道:“我可不不敢自称慧眼如炬,至于那位,如今不在金陵,待我去了信,叫他去京城寻你。”因黎太太也要回京,此时见许玉珩已经坐不住了,便叫许玉珩、黎碧舟领着贾琏去见黎太太。
出了书房,许玉珩揽着贾琏道:“吓了我一跳,姑父考校你时,我还替你捏了一把汗。”
贾琏笑道:“凑巧,这两日正看黎大人考校的那两章呢。”
黎碧舟道:“也得平日里就下苦功夫才行。”
三人去了黎太太处,黎太太早打发迎春去与黎婉婷、黎婉然、黎婉君说话去了,也不多留贾琏,问了几句贾赦如何、邢夫人如何,便叫他们三人自去说话。
贾琏随着黎碧舟、许玉珩去了外书房,通读了一篇许玉珩添加过标点的《诗经》,连连赞好,更改了几处,便将大半日蹉跎去,随着黎芮吃了晚饭,又去前衙里将一众门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