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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类面部该有的表情。
——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自己的言语,甚至于连生命恐怕都已不存在,他们只是一副站立能行的活生生的没有灵魂的皮囊。
江远明白,只要手拿沐云掌中那个香袋,就算面对面将剑刺入他们的身体,他们也会毫无反应。
因为他们是药人。
进到漠楼大厅,沐云径直走到厅中太师椅前,握着左边龙头扶手为一用力,大厅正中的地面顿出现一个一丈见方的地下通道口。有楼道一直延伸到黑暗的下方。
两人手持蜡烛沿着楼梯往下,楼梯尽头是一条平坦的可容两架马车并行的石道。石道壁每隔级米便嵌着龙眼的夜明珠,照得整个石道光线通明。数百来步的石道尽处,是两扇阔大有着宫殿规格的合门,依旧有两名药人把守。其服饰表情都和漠楼大厅入口处那两个毫无二致。只是剑上的穗饰是墨绿色。相对应的,沐云手中的香袋换为绿色。
“跟着我,千万别走出红线之外。”
江远默然点头。
在这有如宫殿城门雄伟的石门内,大概有一个令他惊异的陌生世界。
石门重重地在两人面前缓缓打开。
光线明亮有如露天野外,完全没有处于地底的压抑。
远处红线划定的区域内有成千药人来来往往,做着自己的任务。没有任何指挥者,这里一切却是那么秩序井然。俨然一个地下街市,不,确切说是一个地下兵工厂。各种兵器小至箭、茅、盾、大到攻城用的滚木,土炮,还有……一架架气势骇人的虎王大弓?……
江远疑惑地看向沐云。这应当是朝廷独有的武器。
“这就是此次封三和你受伤的代价之一——封三从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照着他所画的图纸,我再加以推敲,要造出同样的东西也不难。”
“……”
“看那边。”转过一道侧门,沐云指向右侧石室,“这是飞云阁的一座小型金库。”
顺着沐云手指方向而望,但觉满眼都是光灿灿亮闪闪,几百个暗红色的金箱成列堆放,金砖砌着墙壁,更有数不清的明珠翠玉如破铜烂铁满室堆积。
“这里是我的地下王国。”沐云环视四周,面上泛着的笑意丝毫不掩倨傲与得意。“倾国的宝藏,倾国的兵力——终有一天,我会将这天下置于股掌之上。”
眼前之人不再是一柄幽冷森然的剑,霎那间,已变成一个威临天下的王者在对着自己的王国指点江山。
略带浅绿色泽的眼眸,表露无疑的狂妄、好斗、霸气,江远脑中忽然就浮现出一双与之如出一辙的向他嗷嗷低吼索食的碧绿的猫眼。
江远为自己的无厘头的思绪感到好笑,但不可否认,在狂妄好斗方面,那只猫与它的饲主真是惊人相似,笑罢却又不由叹气。
绝顶的武功
惊世的财富
倾国的兵力
若这人不该狂妄,试问,这天下可还有值得狂妄之人。
更何况……
“不过,比起这扇门里的东西,方才外面所见却也算不得什么。”
方才所见都是死物,而现在江远看到的却是……
“真是价值连城的活宝物。”沐云愉快地笑着。“你说是也不是?”
这应该算是一座牢房。非铁非金打制而成的栏杆。里面摆设却是同于一间平常的卧房,布置得舒适整洁,生活用具一应俱全。柔软的床铺上睡了一个人。
漆黑发亮的长发洒露在被外。沐云让看守开了门,走到床边,将蒙住头脸的被褥轻往下拉,一张惊若天人的脸霎时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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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真美,依你看,这张脸可否抵得过半壁江山,江远?”
沐云目光凝注那白净如玉的脸上。
“……嗯,有他在手,主上将来起兵之日,朝廷兵马定会畏首畏尾,投鼠忌器。到时两军对阵起来应当省却不少功夫。”江远目光也放在那张脸上细细审视。
“不止如此。”沐云摇头,“自十六岁领兵出征以来,随王之名传遍天下,已成为百姓心中众口相传的近似神明的存在。‘随王’二字即是种崇拜,一种支柱。正因为有这种支柱存在,这实际已如朽木腐土的王朝才能持续这看似平安无事的繁盛,苟延残喘至今。”
骨骼分明的粗糙手指将披散在枕头的四散黑发拿了一缕头发放在掌中拈了拈,随后倾斜,任它凌乱地覆盖在那美得几乎透明的面孔上。“天下兴衰,百姓安定,竟有一半系在这个脆弱如陶瓷仿佛一捏就碎的男人身上,很不可思议吧?”
江远向来舒缓的眉头有了轻微的弧度,显然是不太认同自己主子的话。
“虽说随王威望甚高,世间皆知,可主上这番评定未免太过这一朝兴盛繁荣安定,乃千千万万人协力之功,怎可归功于一人身上。”
“七年前若无随王,在塞北,冰河,若非他破蛮夷铁桶兵,大概诸方四夷早已长驱直入,还有他刘姓天下?若非随王新政敛财助民,由着那帮昏君佞臣尽情挥霍,还有现在这中原万里荣华富贵的景象?”
沐云眼神转为黝黑深沉。
不会忘记。一生都磨灭不了的记忆。甚至忘了时间,忘了季节,那景象还会留存。
鼓角,嘶鸣,百万铁骑前巍然立于阵前的身影。旗旆猎猎,半空之中随着黄沙劲舞的用青漆书写的巨大的‘随’字,急雨般的鼓点中恣意扬动的明黄披风……那威凛之气,分毫不损传入他脑中,鲜明深刻。即使看不清他面容,即使他们隔着数里黄沙,整个战场。
那一刻,他看到的绝不是一个十六岁少年,而是一个朗声长笑中,便使敌军销铁断金倒戈数里血染那整片黄沙的男人,一个举手投足间使敌军心惊胆战的王者。那一刻,他记忆里有了一个值得用一生精力去应付的敌手,而不是一个未满十六岁的弱冠少年,更不是眼前这个有着一副令天下女人汗颜的容貌的男人。
“不可思议吗,我也觉得。”盯着这上天精作的脸孔,沐云露出嘲讽之色,“这与我的印象差太多。”任谁知道自己心心念念视为可怕劲敌的人原是这么一个惊天动地的美人,恐怕都会觉得讽刺。
“差太多?莫非主上以前见过随王?”江远眼中有着显然的惊讶。
沐云仰头闭目。“说不上见过,当时隔得太远,根本看不清面容,只是个模糊印象。”
江远点点头,看着沐云一张沉浸回忆的脸,不由笑道:“那原本主上印象中随王又是怎生一幅模样?莫非身高一丈,满面虬髯的彪形大汉一个?”
“不是。”
“呃,那是怎样?”
沐云斜睨了他一眼,“你想知道?”
江远点头。
“獠牙、长鼻、豹眼、狮身,怪物一个。”沐云一字一句。
“……”
江远一双眼瞪得老大,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依旧毫无表情的男人。
“这样的回答能否满足你的好奇?”沐云凑近。
“满……意。”江远蹭地一下自突然靠近的沐云身边跳开,将头转到另一边。
“很好笑?”身后沐云阴阴发问。
“啊……完全不好笑。”
“那你刚刚是在暗里嘲讽我讲笑话的水平差?”
“不,”江远低眉顺目,满脸正经:“主上说笑的水平简直独步天下。”
“真的?”沐云眯着眼细细审视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孔半晌,淡淡开口:“江远,若你想继续笑,本座有十七八种方法让你笑个痛快,或者……比起笑来,你更想尝尝那种欲仙欲死的滋味?本座那方面的功夫保管让你打从心底赞叹,绝、对、腹诽不起来,想试?”
像突然踩到响尾蛇尾巴,江远对那两道不怀好意的邪佞眼神退避不及,又跳开好几步。神经坚硬如黑耀岩的男人竟然经不起他三言两语的嘲笑,就这么恼羞成怒起来。呃,这该说是可爱还是可怕?
江远苦着脸,烦恼该如何平抚自己煽起的怒气。一声轻微的低哼让剑拔弩张的二人注意力瞬间转移过去。那一直未睁开的长睫,闪动两下,便缓缓张开。
“你醒了,王爷?”江远俯身。
那长睫神经质地急促眨动,乌亮的眼眸中还是一片昏睡刚醒的迷懵,对凑到自己眼前的这副平凡男人脸孔只是呆呆瞪着发愣。
江远不由笑了:“王爷莫非还在梦中?”
一声哧笑,即令那呆滞眼神倏然褪去,恢复了原本的清亮。
“你是谁?”
“在下江远。”
“王爷此刻觉得怎样?”
随王轻哼:“即已为阶下囚,本王身死早已不计,又问这些无聊的作甚。”随王转过脸不再理睬江远,江远望望沐云,随后退开。
沐云走到床榻前,“王爷万金之体,若轻言身死,岂不让这天下骚动黎民不安。”
随王冷笑:“你休要打这种如意算盘,以为抓了本王便可任你为所欲为,那可要大错特错。”
沐云挑高眉宇,神色悠然:“哦,本座以为,在那威风凛凛的银盔军前王爷你这张脸可比那御制虎符更有震慑力啊。”
纵然如此处境,随王依旧神色未有丝毫慌乱。“银盔军兵不过数万,领军之将不过数百,而我朝能征善战之士,善用谋略之将又何止数万数百。你不知己不知彼,未战已呈败势,还兀自狂妄。”
沐云听了,竟未生气,反而哈哈大笑两声:“如此说来,王爷你未必也真个知己知彼不仅王府军士,就是这整个朝野,甚至百姓黎民,都将你奉为神明,王爷你切莫自我贬低身价,何况你的价值还远不止此啊……”
沐云捏住随王下颌将那偏向一旁的脸颊拉正,一脸轻谩:“抛却‘随王’之名,单凭这容姿,恐怕就能令天下男女俯首称臣,哈哈”
随王静静看着上方放声肆笑如梦魇般的男人,忽然露出一丝复杂笑意。“你以为万事皆在你掌握之中,须知这世间之事最是变幻莫测……”
这笑来得突然,复杂中突着诡异,让人极是捉摸不透。未待片许,一阵奇怪的轻脆如暴栗般的声响从床上的随王身上发出。
“不好!”一直垂眉顺目未有声息的江远一声轻呼,身形未及展动,旁边的男人已是一声惊怒暴喝,双手如电连点随王数处大|穴,饶是身手快捷如飞云阁主,那白玉般的面孔已透着血色的殷红,一缕鲜血如华丽的上好朱丝自随王精致的嘴角不断溢出。
“九转断魂裂。”沐云静静吐出几个字。
“没想到堂堂王爷也会学这种绝命招数,以为你不会武,一时大意,险些酿成大错。”自方才那声惊怒交加的暴喝响过,沐云面色便一直冷得出奇,眼中却有暴虐的星子沸腾。
随王发出微弱的笑意:“某种情况下,自绝也是一种必要的自救。”
鲜血历历之下,笑意鲜艳刺目。沐云手起掌落,竟将本已气息微弱的随王打晕过去。这男人,虽未出声,甚至自方才起,那坚毅面孔上的表情变化也少得可怜,但他周身的气息早已凝滞,冻结在他的暴怒中。
“主上,你……方才失控了……”看着男人兀自未歇的狂暴,江远在身后轻叹。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不会再对已是命悬一线的重要筹码再做雪上加霜的举动。
江远朝床上晕厥的人浅浅一瞥。“他的身体似乎……”
沐云沉然不语,将床上虚弱的身躯横抱肋下,转身步出牢门。
一辈子视为敌手的男人如今如羔羊般横卧在自己臂间,任人宰割,这种违和的荒谬感让沐云无法忽视。
“我不会让他就这么死不管他是谁。”
沐云凝冷的声音自前方几步之遥传来,跟在他身后的脚步微一停滞,瞬即恢复往日自若,如常跟上。
12
这几日,拢翠阁西苑东边的留园暗中飘着一种不寻常的神秘气息。整个西苑都在谈论那个园子里的神秘新进住客,其骚动程度也只有半月前江远住进露园时可比。
“公子,公子,那屋里的人到底长什么模样?”这是最近几天来秋云每日必提的话茬。
“什么人?”一手拿着书卷身子斜斜靠在软椅上,江远此刻的模样比食饮餍足后腆着肚皮在外晒太阳的碧虎还要慵懒。
秋云鼓起嘴,一脸不悦。“公子尽打马虎眼,那天你明明和主上一起回来,还带回那个神秘的美人。”
“哦,你说那个人啊。”江远放下书卷,语气闲散。
“啊,他到底长啥样子啊?”
“一个鼻子两只眼。”
秋云瞪着眼珠子愣了半天,忽地扑楞一笑,舌头搭得啧啧作响。“这就奇了,公子向来是那种有啥说啥不藏着掖着的人,今日个是怎么了呀。”小丫头凑到江远近处,一脸暧昧的笑,“莫非你在吃醋不成,公子?”
吃醋?江远不明所以。“公子”秋云双眼微睨江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