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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什么时候?”
“下午。”
“去哪儿?”
“一饭店,关在那儿写剧本。”
“多长时间?”
“一个月吧,也许两个月,写完为止。”
我用手在她背后划着圆圈,陈小露后背很窄,上身稍一晃动脊椎骨就显露出来,两只肩胛骨很小,如同两个掉到后背去的肩章。
她把杂志往边上一放,看我一眼:“现在才说——要不要我帮你收拾一下东西?”
“收拾好了,看。”我用下巴点一点放在地上的手提箱。
“一个人一间房吗?”
“是。”
“标准间吗?”
“也许吧。”
“这么说,我能去看你了?”
“当然,还可以一起吃饭,我们在楼下签单就行,据说有一个中餐厅,一个西餐厅,饭菜还不错,另外,饭店里还有游戏机和游泳池。”
“我要是去看你,你不是连姑娘都有了?”
“那当然。”
“还不用花钱。”
“那当然。”
“你要我去看你吗?”
“你要是有空的话。”
“有人管你吗?”
“有一个制片人,过几天会去检查一下我们的进度,到餐厅看看单子,如果我们吃得太好,他也许会提醒我们一下,不过大家一起合作,这些事上估计不会有问题。”
“你以为我真会去看你吗?”
“我不知道。”
“我会去,不过——”她看着我。
“不过什么?”
“不过不许你去找饭店里那些姑娘。”
“你说服务员呀?”
“装傻!我是说那些提供特殊服务的!他们跟我说过你,不用在我面前装什么好东西。”
“在你面前,我愿意尽量装得好一点。”
“为什么?”
“装给你看看,做做样子,行了吧?”
“你——”
“我答应你。”
“那么,把你手提箱的避孕套拿出来吧。”她向我伸出手,手指不断地向里勾动,“而且,到了饭店里也不许买。”
“没有。”我说,“不信你自己去翻。”
“算了吧——那么沉的箱子打开太累,”她坐回去,伸了个懒腰,“不过,你有个不会说谎的名声,我就是听到这个名声才对你感兴趣的。”
“真的?”
“可是,我发现,就在这些日子里,你学会了——是吗?”
我点点头。
“你怎么发现的?”
“改正吧——用实际行动。”
“好吧。”
“去拿呀!这么依依不舍的!”她提高声音,为了加强效果,又顺手狠狠推了我一把。
我翻身下床,来到手提箱前,打开,翻找了一会,找到两盒避孕套,上床,交到陈小露一直伸着的手中。
“你看看!你看看!两盒!十只装!二十次!你不想混了吧!这是去写剧本吗?”
“你看看,想错了不是!这是我给和我一起写剧本的赵东平带的,就是他也不一定用得上,他媳妇看钱看得紧,所以带出来的钱也有限,和姑娘谈价儿大多数情况下谈不拢。”
“躲躲闪闪、花言巧语——男人呀。”
陈小露打开避孕套的纸盒,从中拿出一个,放在手里捏捏,笑了:“你看,滑来滑去,还挺好玩的。”
“送你。”
“我才不要呢!你品味可真差劲,连避孕套也不会买,也不知能干点什么!我告诉你,以后别买这种日本牌子的,你看看你买的是什么,看,超薄的!看,带刺儿!花里胡哨,什么呀!就差顺手再买一瓶神油了——你累不累呀!”
“够累的——简直累逼一个!”
“真是瞎买一气。”
“真是。”
“我告诉你,以后别信这些,要买就买DUREX,踏踏实实的,听见没有?”
“在看得起心理医生之前,性保健方面我听你的。”
她得意地笑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文人呀——”又摇摇头,“毛病太多,就连想操逼这样的话都说不出来,就是说出来,也要说得一钱不值,真没出息——放心吧,你的阴茎以后归我管。”随即轻轻扇了我一记耳光,然后抓住我的头发,使我的脸冲向她:“以后说话不要那么东绕西绕,要像这样,”她把乳头对准我,用力捏了捏自己的乳房:“看,看,记住我的话啊——你要是对我不忠,我就——滋死你!”
说罢,松开手,不管不顾地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看着她笑得忘形的样子,一阵狂喜涌上我的心头,无需任何理由,我当即认定,陈小露百分之百是我的天仙。
86
我的天仙,你就是那种比照片还要好看的人,你就是那种睡着了也好看的人,你就是那种能够叫我笑出声的人,你就是那种不要音乐也可以在北京肮脏的灯影里跳舞的人,就是用《圣经》里的赞美诗来歌唱你也不为过,就是用再细腻的柔情缠绕你抚摸你也不为过,就是用再纯净的水滋润你浇灌你也不为过,你是那么可爱,比可爱还要可爱,你是长在北京的奇葩,每一条街道、每一幢房屋、每一阵风、每一束光都会因为能够在你的周围而颤栗、而欣喜。
87
第二天下午,在我提着箱子打车的时候,陈小露与我告别,不断地说“给我打电话”,不断地吻我,不断地捏我的手指,不断地用身体轻轻撞击我的小腹,她带着墨镜,细细的脖子,窄窄的肩膀,小小的个子,在阳光下,我清楚地看到她毫不费力就能摆出一付与我难分难舍的架式。当然,在我眼里,那是天仙的架式。
我坐着出租车来到三环边上的北影门口,制片人开着他的宝马车在那里等着,赵东平已经到了,正在车里摆弄制片人为我们准备的两台东芝笔记本,我把手提箱从出租车里搬下来,放进宝马车的后备箱,然后坐上车,制片人亲自驾驶,把我们送到位于北京郊外石景山附近的一个饭店,饭店环境优美,没有高楼,各个建筑物之间用回廊连接,中间还零星缀以小小花园,客房非常舒适,安静、整洁,写字台的高度也合适,制片人安顿好我和赵东平,动身离去,临走对我和赵东平说:“有什么事电话我,剧本的事儿上点心,能往好里写就往好里写,导演等着拍,演员等着演,电视台等着放,观众等着看,我等着挣钱,我知道你们在这儿囚着苦闷,没办法,快点写,早点走,我比你们还急呐。”在赵东平点头说“好好好”的时候,他已走出五六米,又突然转回身:“千万别回城啊,一回去,朋友一混,小蜜一泡,心就野了——”
“没问题。”我和赵东平异口同声地回答他。
“我可半小时往你们客房里打一次电话。”他仍不放心地叮嘱我们。
“我们不接。”我和赵东平再次异口同声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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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东平三十多岁,长得人五人六,一脸正气,生活极有规律,我是指,除了早晨七点起床、晚上十点睡觉以外,他还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特点,那就是他的洁癖,每隔两小时,他必会把自己清洁一遍,举例来说,一般人小便一趟,事后会洗洗手,这是人之常情,但再往下做的人就很少,他就是那种再往下做的人,你很难想象一个人小便之后除了洗洗手之外还有什么事可做,但赵东平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能想到,我知道他是怎么干的,他先冲马桶,冲三遍,然后刷马桶,然后洗澡,当然,主要是洗阴茎,然后是洗洗澡用的毛巾,然后洗肥皂,然后穿上衣服,这事儿才算完。所以,他做一件事的时间可以是一般人的十倍,我这么说是因为以前我跟他一起写过剧本,那次碰巧我们住在一间房内,我只记得当时他总在我眼前身后小蜜蜂一样不停摆忙,直把我晕得一个字也写不出。
我私下里认为,他这样做是因为,在内心深处,他总在为自己长得黑而焦虑着,因为长得黑,所以就认为自己脏,不干净,因此,就得时常给自己打扫一下,当然,这个解释我从来没有对他提起过,就是他把我当成心理医生,每小时付我五百元我也不会实话告诉他,因为此人听不得半句不尊重他的话,当然,你要是随手夸夸他,多半他会以为你在讽刺他,但要是夸他夸到点子上,他没准儿也会突然忘乎所以,自然之间还会泄露出少许牛逼的样子呢。
不用说,刚搬进新环境,赵东平要忙得事儿多着呢,我在接上笔记本后去了一趟他的房间,他与我隔着三间客房,我推门进去,只见他身着三点,正手脚并用,挥汗如雨地用一块毛巾刷洗澡间的浴缸,我知道,他要打扫的还很多,所以点了一下头便回到我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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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陈小露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的住址、房间号及电话,然后告诉她到此来的路线,陈小露叫我说慢一点,她要记下来,于是,我又慢慢地说了一遍,她对我说:“记好了——我问你,你开始写了吗?”
“我要先睡会儿,吃完晚饭看会电视,游游泳,再看看资料才会开始。”
“那是几点?”
“晚上十二点左右吧。”
“现在就开始。”
“为什么?”
“因为晚上十二点你要开始干别的。”
“干什么?”
“操我。”
“真的吗?”
“别忘了,你买了二十个避孕套——你不想白花钱吧?”
这就是陈小露的逻辑,我喜欢她的动人逻辑,因此,挂断电话,我立即抓紧时间,开始着手看资料,写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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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写剧本对我来说,简直是一种类似灾难性的经历,既是灾难,自然相当可怕,尤其是电视剧本,电视剧本当中最要命的是连续剧,连续剧中又以古装戏为最甚,古装戏里最让人受不了是的戏说之类,戏说,顾名思义,就是不真说,顺随说说,其实就是胡编乱造,它的当代意义在于把对当代现实中的不满放到古代去说,比如老百姓受苦啊,贪官横行啊,皇帝生活好啊之类,最后,作为一个美好的愿望,正义战胜邪恶,全剧终。然后呢?我是说,在全剧终之后发生了什么呢?这种问题,没人在乎,连我这个编剧也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在我编写故事的时候,作为正义的一方除了被邪恶一方无情地折腾以外,往往无事可做,这让我写着写着不由得得出结论,也许,正义就是那种经常被邪恶玩于掌股之间的东西。这个结论让人十分泄气,但是,在写剧本的过程中,我认识到,不这样做又不行,因为所谓故事就是这么一种东西,以至于我绞尽脑汁都无法改变。故事的结局也让我特别恼火,因为正义一方必须得出奇制胜,在经历了那么漫长的磨难之后,在倒了那么多大霉之后,正义一方才能想出招数,让我简直就弄不清在这之前他们都干什么来着。
当然,这都是以往写剧本的过程中我所想到的,实际上,我写的正是一部戏说性质的古装连续剧,但这次我可没有那么多感慨,我坐在笔记本前,连翻扑克挖地雷的游戏都不玩,一直迅速地写下去,除了翻看资料以外,我的手几乎没有离开过键盘,完全进入到故事之中,中间写到爱情场面时,我不禁深深为笔下的人物所感动,甚至好心大发,让笔下的有情人在一个不错的客栈里踏踏实实脱净衣服困上一觉,顺手又让他们得到了一笔意外之财。
我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当我得到一个确定的消息时,我就会这样,我就会专注于手头的事情,即使做意大利面条也会一丝不苟,浑然忘我,我不再茫然,不再焦虑,不再不安,而是对将要发生的事情确信不疑,由于确信不疑,我就不再想它,反而能够忘却它。
是的,我对陈小露要来看我确信不疑,我对她将要属于我确信不疑,我对今后能够与她在一起确信不疑,我对我的天仙将与我分享另一种生活而确信不疑。我的状态很好,恶风已经停止,暴雨已经平息,乌云已经散去,就连暗礁也已绕过,我好像坐在地中海的游船里,享受着太阳的温暖和生活的甜蜜,就像普鲁斯特所说,我达到了那样一种幸福状态,那就是对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确信不疑。
我写着剧本,不觉到了吃饭时间,赵东平过来约我一起吃饭,我说再写一会儿,他看我破天荒这样,满腹狐疑,坐到我身边,不断地问这问那,可把我烦死了,事实上,除了陈小露,我不想见任何人,除了陈小露的声音,我不想听任何人的声音,我沉浸在自己的充满隐秘快乐的小天地里,根本不想出来,我对他的一付孤单可怜样毫无怜悯之心,只盼着他快点离去,因此,我突然中断写作,冲进卫生间,反锁上门,坐到马桶上对他叫道:“你自己吃饭去吧,我拉完了再去。”
隔着门,我听到赵东平骂了几句什么,出了我的房间,我立刻从洗手间跑出来,继续写作,我是用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