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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她,她自己也会自责。如果师父一生气,还有可能……还有可能会被师父赶出来!师父这么聪明的人, 即便要收徒也应找个聪慧的人,她又笨又呆,他要她做什么?!一想及此,脊背一阵发凉,她不能想像,如果师父都不要她了,她该怎么办!
她忙奔回去,一遍遍试着。可是——她真是太笨了,怎么也配不好!她急得想哭,但又生生忍住了,牙齿紧紧咬着嘴唇,几乎要咬破。
“你那时候待她也真是苛刻,叫这么小的孩子配灵牡散的解药。”林郁微笑着看向柳澈,“当年苏影才七、八岁吧。”
谁都知道,这灵牡散是世间五大至毒之一,配制毒药烦琐复杂,至于解药,是难上加难。
柳澈站在山巅,看向远处云雾缭绕间若隐若现的山头,半晌方道:“那日我的伤势反复,心中本是抑郁,教她几遍她不会,一恼便骂了出来。……当时也未想太多。可那丫头……她居然折腾了一晚上……”
依旧清楚地记得那天早上他起了床,照例去她房间唤她起床,叫了几声也没有反应,便推门进去,却发现她根本不在屋里,被褥也叠得整整齐齐。他心中一惊,连忙跑出屋去,却见不远处她正抱膝坐着,面前放着一只正在烧着的坩锅和一堆草药。他跑过去,她听见声音抬起头来。他吓了一跳,只见她的眼睛红肿着,脸色苍白,嘴唇青灰,眼神飘忽不定,模样憔悴得很。他还未开口,便听她轻轻说了一句:“师父,影儿不能报仇了。”
他不解,又听她说:“师父,影儿实在太没用了。配了一晚上也没能配出解药,还只知道哭……”她咬住嘴唇,一双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却死憋着不落下来。他方记得昨日训斥她的事,原本心中懊悔,又见她这般模样,看来昨日之话是伤了她吧。心中凄楚,将她紧紧抱在怀中。良久之觉得肩膀处湿了一片,又听到怀中传来闷闷的声音:“师父,影儿真没用。”他听了更是不忍,将头偏过一边去,眼神正落在那坩锅的汤药里。这一瞧,却叫他浑身一震。
“说来也是可笑。”柳澈的眼神依然停留在远方,他小时候也曾见祖父配过,只是当时他并未学会,可这坩锅里的汤药,确实与记忆之中祖父的那黑黑的粘稠的液体重合了。他喜不自禁,要知道若要解某些毒,需以毒攻毒,解药有时也是剧毒;她误打误撞,居然用自己配灵牡散的解药的药材配出了蚀魂散!而且这种毒在江湖上几乎绝迹!
他激动地抱住她,竟也要掉下泪来。
“这丫头……竟然配出了蚀魂散。”
柳澈徐徐回过头,目光轻轻落在林郁的眸上。林郁却觉得他眼眸深处却有令人触目惊心的情感流动着,如同铁水一般,灼热而沉重,滚烫且浓厚。他深深压抑着,力图令自己显得若无其事,却不知正是那一份竭力隐忍,让林郁感到了从未有过的隐痛。
柳澈又缓缓移开眼神,重新转向峭壁。长风吹过山巅,吹得他的白衣猎猎翻舞。林郁忽又感到莫名的虚浮,缓缓起身,走到柳澈身边,将手按在他肩头,与他并肩站住。
想起以前的事,即便是挨骂,也是美好的。苏影痴痴望着那只鸣叫不绝的鸟儿,嘴角竟淡出一抹笑来。
“苏影!”一声大喝突然传来,叫苏影怔了一下。但仅仅是一瞬间,她又恢复到常态,也不生气,缓缓转过头去,却见是杜少丘。
她盈盈下拜,叫了声“二少爷”。
这一来,倒叫杜少丘不好再绷紧脸了,心中砰砰直跳,脸不由红了。按辈分来讲,他理应叫她一声“姨娘”,他却直呼她姓名,实是大不敬;她却又不与他计较,反而向他行礼;而且说实话,这女人实在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目光……
“二少爷有什么事么。”苏影不看他,只盯着远处的地面,轻声道。
“我母亲生病了。”
苏影“哦”了一声,杜少丘等了半天却不见下文,不由又怒了,扯着嗓子道:“我母亲生病都是因为你!你害得我母亲得了病,还这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声音虽大,可说到后来仍有些底气不足,末了不解气地又加了一句,“无耻!”
看来倒是个直来直去莽撞的主儿。苏影不由放了心,本以为那大名鼎鼎的杜二少会是一个大障碍,如今看来,甚至比不过杜少陵。
“生病了便找郎中,叫我有什么用,我又不会看病。”
杜少丘被她噎得一句话接不上来,涨得面红耳赤,却又不好明说是因为嫉妒她而得的病。
苏影哪猜不到他心中所想,略一思量,缓了语气道:“犯不着如此,叫夫人想开些。”
杜少丘一愣,脸上又是一红,知道已被猜到,也不好再说什么,硬邦邦行了个礼,便甩手走开了。
苏影睨了杜少丘的背影一眼,正欲转过身来,却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声道:“姨娘。”
苏影一听便知是杜少陵,心中暗暗叫苦,今儿个一清早就在同一个地方撞上他们父子仨。
“大少爷早。”
杜少陵见她盈盈转身,只倚在廊柱旁笑道:“少丘就是这个脾气,冲撞了姨娘,姨娘别放在心上。”
苏影抬眼直视他,嘴边勾起浅笑,缓缓道:“怎会。”
杜少陵万没有想到她会看自己,只觉得两道寒光清泠泠的射过来,犀利之中包裹着难言的娇媚,直逼得人不敢对视,又恨不得狠狠盯住。他不由笑意更深,果然不是个简单人物呢。
“大少爷用过饭了么。”苏影破例主动搭话。
“没有,正要去大堂用。姨娘呢?”
苏影却不回答,只瞥了他一眼,半晌才道:“我听说,大少爷从不在府中用早饭吧。”
杜少陵一愣,她居然连这个都知道了,她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
苏影却只道他一时答不上来,余光却见灿儿走了过来。见到他俩在一起,灿儿顿了一下,接着又一一行礼。
苏影“嗯”了一声,吩咐道:“我与大少爷去用早饭,你去提一只鸟回屋,我要逗着玩儿,小心莫放跑了。”
灿儿应了一声,便去摘笼子。苏影眼含笑意,看了杜少陵一眼。杜少陵也深深回视她,嘴角勾起深意的笑。苏影蓦地一惊,下意识移开了目光,再回头看时,他已换上一脸慵懒随意了。
苏影自懂事起大部分时间都是随柳澈隐居山林。本身天真得很,只是柳澈自知杜逝绝非简单人物,便常与她使些心机,让她增加些经历,免得报仇时吃亏。苏影自是天赋禀异,一点便通。
这日苏影闲着无聊,便想到了老夫人。不如去她那儿坐坐,打发打发时间,陪陪她,讨她欢心,就当是探探底也好,便唤了灿儿。灿儿原本也是闷着无聊,一听很是欢欣,两人便走向老夫人处。
灿儿自那日去过之后又常去老夫人住处陪她,原本是隔两三天去一次,后来见老夫人欢喜便天天抽时间陪她。苏影平日里也用不了灿儿,便答应了。
老夫人见到苏影也过了来,微微怔了怔,又开心地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招呼了两人坐下,寒暄了几句,又开始闲扯了。
老夫人口中总是念叨着杜逝,满口都是杜逝的好。说什么他经常自己掏钱捐助穷人,从不受贿,对皇上忠诚得很。苏影听得直想笑,他从不受贿,又哪来钱去捐助穷人?定是杜逝拿来哄老夫人的。
老夫人一口一个好,将杜逝说成了一个忠义两全、两袖清风、清正廉洁、乐善好施、心地善良、宽厚慷慨的人。真不知杜逝平日里到底对她说了些什么。听着听着,苏影开始觉得可怜。老夫人完全被蒙在鼓里,她哪知自己的儿子是个十恶不赦的奸人!
苏影勉强地笑着,心中深深同情老夫人,以至于回去时一脸不悦,看得灿儿心中直打鼓,犹豫了良久还是问出口来:“夫人,你若是不愿来,下回灿儿独自来就是了。”
苏影自己思量着,半晌才反应过来,道了声“没有”,直将灿儿弄得迷迷糊糊,想了半天也未明白。
回去时正值午饭时间,苏影未回房便去了大堂。一家人坐在那儿,她是最后一个到的,便欠了身道:“大家久等了。”
那尤氏瞥了她一眼,仍是有些不屑,可气势终归是收敛了些。毕竟她那回生病,苏影为她找来了郎中,之后又差人送去保养的食品,每日前去慰问,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再不好拉下脸来。那丁氏见了她轻轻点头致意,这几日苏影也常去看她,二人关系还算融洽。而杜逝与杜少陵的矛盾也稍稍缓和了些。一家人自苏影出现后,关系暂时和谐了许多。苏影不动声色的看着,一切都如她所愿,很好。
她在杜逝身边坐下。杜少陵没有看她,神情自然。他到底还是明事理的。
苏影心中了然,杜少陵这几日的安分全是因为自己。杜逝朝中事务繁多,连她都少有时间陪,更别说理会杜少陵了。而近段时间他不再出去拈花惹草,更是给杜逝打了一针麻醉剂。他也许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儿子会大胆到产生这种不轨的念头。
其实,杜少陵的那些小动作,苏影明白得很,只不过装聋作哑罢了。他不点破,她也不戳穿。她要的就是这样一层暧昧的窗户纸。
她自信地知道他的那些举动:她在廊中赏弄鸟儿,他就在廊子的拐角处看他;她在亭中弹琴,他就在假山后面听;她在府中闲逛,他就“恰好”遇到她……她只管礼貌的待他,唯一所要做的就是减少一丝冷漠,增加一分热情。到他眼里,这多出来的热情自然会化为暧昧。就让他胡思乱想吧。自己只需安分守己,那即便是叫人发现了也与她无关。他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用完了饭,大家各自回屋,杜逝抱歉地对苏影道:“影儿,我事儿实在太多,现下又不能陪你了。”
正要回去的尤氏闻言不由停了脚步,又听苏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老爷陪影儿够多了,有空也去陪陪尤姐姐、丁姐姐吧。”
尤氏轻轻“哼”了一声,心中骂道:好个狐狸精,在老爷面前嘴便这么甜。杜逝听了心中感动,抚抚苏影的鬓发,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苏影回过身来,已不见了尤氏身影,心中暗笑。按现下的状况,即使尤氏想要排挤她,也没有机会。又见杜少陵正看着她,斜斜递了秋波,脸上却疏无笑意,又垂下眼去。
杜少陵走到跟前,轻声道:“有朋友送来极品燕窝,我过会儿差人送来。”
苏影略一沉吟,道:“大少爷自己享用吧。”杜少陵不再勉强,只是勾嘴轻笑。苏影行了礼,便离开了。
灿儿见苏影出来便忙跟上了,听苏影道:“过会儿大少爷若是差人送燕窝来与我处,你不必送来,自己吃了吧。”
“夫人不是说是大少爷——”
“算我赏你的!”
灿儿一听苏影语气,便不再开口,低头应了一声。
走至屋前,灿儿推开了门。苏影眯眼望了望夕阳,只觉得亮得扎眼,忙低了头,可眼前的景物却已带了深色的光斑。
只瞥了一眼,就能让人视物不清,那被仇恨折磨了十年呢?
只听房中灿儿一声轻呼,又将她的思绪拉回:“夫人,那日您放走的鸟儿又回来了!”
听得这句话,苏影浑身一震,猛地睁眼,忙转身回房,却不料走得太急,险些绊了个踉跄。灿儿见了慌忙赶来扶住她道:“夫人小心!”
苏影却已站稳了身子,表情恢复到漠然:“不碍事。”又道:“什么鸟儿?”
灿儿便引苏影到桌前,只见桌上正立着一只小小的鸟儿,翠色的羽毛,尾部稍带了些杏黄。眼神顺着鸟儿往下,只见那细细的脚杆上绑着一根红线。苏影心中一喜,只听灿儿在一旁说道:“那日夫人吩咐婢子提一只鸟儿回来,后来您又说这鸟儿焦躁不安,又不肯吃东西,这样下去怕是要饿死,便将它放了——今儿,它又飞回来了!”
为了防止发生意外,她决定不再与师父通信。那日取了鸟来,便写了一封短信,简述了报仇计划,又告诉师父她将每隔三日送一只鸟回去,这便表示她安好;若他也无恙,便在鸟儿的脚上系上一根红线送回来。
灿儿又道:“看来这鸟儿与夫人有缘呢。”苏影“嗯”了一声,便趴在桌上出神地瞧鸟儿,不说话了。
第五章 旧事
离山虽非天下闻名,却也颇算得上峥嵘迭起,奇峰秀丽,不乏奇处。尤其是那云雾,非身临其地不能感受其妙处。
柳澈当年就是在这个荒僻的地方迷了路,无意间发现了这座山,心下欢喜,也实在是走不动了,便带着苏影进山隐居。后来他每每心烦意乱之时,只消去这山巅上望一望那缭绕在峰顶终年不散的白雾,心中便会好受许多。
谁曾想,这一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