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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沉溺于深海的梦,温暖,黑暗,窒息。梦里多好,不再醒来,不用在电波里扮演聆听者与普渡众生的角色。抛开M留给我的不洁回忆,我还活着,在这座迷乱的城,我是城市午夜孤独的游魂。
阿嬷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做工精巧、狰狞恐怖的面具,这是傩神的图腾。阿嬷神情专注地看着它,目光中充满了崇敬和温情。这是阿嬷在那些过往的年代冒着风险偷偷留存下来的。一切的恶以善来对抗,善在恶的背后。阿嬷抚摸着这面具说,只有傩神是不会老的。
宇宙的风无常啊,傩神,
地上的路不平啊,傩神,
我把这清水般的酒祭给你哟,
你好走这不平的路,无常的风!
啊,傩神,
……
人间的愁无头啊,傩神,
女人的命无常啊,傩神,
我把这满腔的愁唱给你听哟,
你好打发那无头的愁无常的命!
啊,傩神,
啊,傩神……
永恒古老的旋律,从阿嬷的喉咙里发出,低低地盘旋在村庄的上空。人们仰起头向外边望了望,说,阿嬷又唱了。阿嬷在少女时代就和舞蹈结下了不解之缘。那一年大涝,村里请了跳傩舞的巫师。黄昏十分,村里锣鼓轰鸣,山火跳跃,年少瘦弱的阿嬷,终日病恹恹的,傩舞的喧哗吸引了她驻足观看。一个戴着傩面的巫师慢慢向阿嬷走来,拍了拍阿嬷的头,随着节拍唱出神秘动听的歌曲,和着鼓点,围着阿嬷跳起了奇异奔放的舞蹈。阿嬷被这神秘所盅惑,身体不由自主地随着巫师的节拍扭动摇摆起来。这舞蹈仿佛牵引着阿嬷奔向一个光明纯净博大的世界。阿嬷随着巫师又唱又跳,直到大汗淋漓,昏倒在地。醒过来发现身下已被鲜红的液体染透,这是她的初潮——滞阻在她体内的病根奇迹般地疏通,阿嬷的病痊愈了。从此阿嬷迷上了傩舞,她成了巫师的徒弟。阿嬷的生命在傩舞里灿烂升华。跳遍山山水水,那奔放的舞步啊,寄托了阿嬷多少真诚和爱恨。现在阿嬷老了,村长又来敲傩舞的门了。对阿嬷来说,傩舞是她的生命,她在傩舞中寻找回自己,在傩舞中沉醉超脱。
“最后一次跳傩舞了,最后一次……”
第一部分:人与自然女儿湖(2)
三
“午夜十二点”的节目过后,我常常玄衣黑发,游荡在城里的吧中。这些吧里充斥着迷乱的人们,泛着泡沫的啤酒也温暖不了彼此冰冷的胸膛。我在这儿是一尾自由游荡的鱼,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人知道我是谁,那个电波里善解人意的主持人离我远了。没有人认识真好,我可以在高高的吧台凳子上坐下,喝一大口酒保递过来的扎啤或啜一口烈酒。有时候和不认识的人喝TIKEELA POP,在掌心放一片柠檬,舔一口盐,咬一口柠檬,亮着嗓子喊一声TIKEELA,然后手压着盖将平底的敞口杯往桌子上“嘭”地一墩,酒液自下而上地泛起一层白花花的泡沫,迅速漾开消逝,像一群美女优雅的华尔兹,此时一口把酒全吞下。这独特的混合酒非常有趣,就像人们一面唱着伍佰的《挪威的森林》一面摇晃着身体跳舞一样有趣。味道也不十分恶,带点甜味,淡醇而迷人,正是我喜欢的。
一个长发的黑衣男人注意了我好久,凑过来和我搭讪,小姐一个人吗?我漫不经心地瞄了这男人一眼,看此人长得倒也挺拔,但也许烟抽得太多,牙齿发黑,想到和他接吻的感觉一定像舔一只烟灰缸,我不免觉得恶心。自从和M分手后,我对男人仿佛没了敷衍的兴趣,虽然我清丽的容颜依旧,但我的心已老透,不再有阳光进来。并不是因为M,只是觉得一切都无味。有时在吧中遇到不讨厌的,也可以上床,醒过来之后各奔东西。在偶尔的放纵中我体会着屈辱的快乐和沉沦的悲哀。我漠然地看着自己的心在午夜的灯光下片片粉碎。我还是常常独自一人静悄悄地喝着龙舌兰酒,看着灯下的红男绿女们在狂欢。只是我的梦越做越频繁了,温暖黑暗的湖水,淹没我。
那夜在另一个名为“青鸟”的酒吧,遇上很喜欢我的女孩菁儿。菁儿是个特别的女孩子,削着短短的发,冷冷的眼睛,诡谲的笑,却让我感到安心。菁儿白皙裸露的肚脐上方贴了一只绿意斑斓的蝴蝶,欲的图腾。我笑着去抚摸那只蝴蝶。后来菁儿送我一朵百合花的贴纸,在床上时我把它贴在臀部,很诱人。菁儿俯下身去吻它。菁儿吻遍我的全身,温柔又热烈。我是第一次与女孩做爱,没想到感觉很温暖,我似乎又一次坠入那幽深的湖泊。柔软的女体唤起我儿时在阿嬷怀抱的馨香。
阿嬷,阿嬷,在夜中我突然很强烈地想回去看看……
四
坐两天一夜的火车,再坐一天的汽车。眼前的青山以不变的姿态迎接我。阿嬷,我回来了,我很痛,我想陪你。
小时候的记忆是和阿嬷连在一起的。我不知道父母的长相,只知道是阿嬷宽广的胸怀容纳了我。阿嬷是我唯一的亲人。阿嬷在一个寒冷的冬夜从野地里抱回了嘶声啼哭的我,在那间木炭芬芳的小土屋里,我吮着阿嬷干瘪的乳头,安静地睡去了。村里的老少都劝阿嬷别收留我,一个曾经是跳傩舞的女人是不可以有小孩的,阿嬷固执地保护了我。有一年冬天我失足滑进了那面名为“女儿湖”的湖沼,阿嬷赶来救起了我。在阿嬷冰冷潮湿的怀抱中醒来,我看见阿嬷哭了。这是我今生唯一的一次看见阿嬷哭泣,哭得天昏地暗,哭得泪雨滂沱,哭她半世的沧桑,命运的悲凉,哭我多舛的生命。我静静地听着那哭声,一切伟大的乐章都成了虚拟,我的泪汹涌而下,淹没了我的全身。那一年我五岁,阿嬷四十三岁。
这湖为什么叫女儿湖呢?有一回我仰头问阿嬷,阿嬷看了我一眼说,女儿的命似水啊,傻妮子,以后你就明白。女儿湖很美,幼小的我是个孤僻的孩子,常常独自坐在湖边,看着太阳的余晖映在湖面上,一片金光灿烂。湖边生着密密匝匝的野芦苇,铺天盖地,起风的时候,大片的芦苇花漫天飘舞,像下雪一般。芦苇丛里常有水鸟栖息,人声经过,鸟群轰然惊起,翩然掠过天宇。看着鸟儿一排排地在湖面上飞过,我幼小的心灵,充满了对天空的渴望。柔凉的湖水让我害怕,稍大些时我只会光着小脚丫踩在湖边滑溜溜的水草里抓小鱼,我想给阿嬷熬汤喝,阿嬷那么瘦。阿嬷却不吃鱼,说这些鱼是有灵性的,吃了它们以后就不能上天了。深夜里,阿嬷有时会低吟着一支古朴动听的歌谣哄我入睡,那美丽的旋律温柔地萦绕着我的童年。那时候,阿嬷一脸年轻很有光彩。我常常在这样的歌声中睡着又醒来,醒了又睡着,耳边传来女儿湖的萧瑟的风声,我想我会陪着阿嬷一辈子的。但我却最终走出了大山,在午夜的城中找不到回家的路。
五
我找到了我的阿嬷,是在节奏强劲、旋律激昂的傩神舞的曲子里。阿嬷穿着五彩的衣服,手上的银镯随着彩巾的摆动在阳光下一闪一闪,上面的小铃铛在风中发出悦耳的叮当声。阿嬷光着双脚,踩出一种奇异的舞步。她的眼睛,此刻闪烁着明亮炽烈的光泽。
突然鼓声停止,我看见阿嬷在村民中间,缓缓地朝祭坛跪下,面色凝重,双臂伸向天空,仿佛在向上天祈求什么。傩舞祭天了,全场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好像停止了呼吸。我也屏息凝神,看着阿嬷的仪式。耳边传来低沉舒缓的曲调,阿嬷缓缓抬起头,激昂地唱起一支苍凉动听的歌:
石头虽然坚硬
投入烈火就能熔化
苦难虽然沉重
傩神会帮你解脱
别再忧愁
走出这四面的黑暗
走出这轮回的因果
啊,傩神
啊,来吧
啊,傩神
……
乐曲的节奏慢慢地加快,在众人的应和中阿嬷的舞姿由轻灵转为热烈,引领着众人在古老神秘的鼓乐中向苍天发问,向苍穹祈求。此时此刻,阿嬷是庄严而神圣的,根本不像老人,十八岁的少女也不及她。这优美娴熟的傩神舞,人的热情、欢乐、愤怒、激情融合了它。阿嬷旋转,在场地里翻飞,众人伴随着阿嬷一起歌唱一起舞蹈。这不是我平日所见的轻歌曼舞,这是人们生生不息与天抗争的呐喊,这是呼号、追求、祈祷和排山倒海的愤怒,是人对自然、对苍天、对不可知的命运发出的庄严而神圣、强烈和哀怨的控诉!
粗犷的动作,急促的踏脚,嘹亮的歌声,阿嬷的头颅高傲地扬起,这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傩神舞,是人类对自然对神灵的仪式,表达了劳动者对天与地的抗争与崇敬。人的骄傲,人的尊严,人的不屈不挠,都表现在这惊心动魄的傩舞中了。
阿嬷和村民们已经如醉如痴,沉浸在这生命的悲歌之中了。
我亦如醉如痴,久涸的心田仿佛被清泉灌溉。我的泪随着阿嬷哀怨激昂的歌声簌簌而下。
阿嬷的两颊上有动人的光辉,眼睛里闪烁着浴火的光芒,她飞舞着,旋转着……
突然,一声长长的狂笑,阿嬷轰然倒下,仰面倒在灰黑的尘土里,嘴角流出鲜艳的红色液体……
第一部分:人与自然女儿湖(3)
六
阿嬷病了,病得很重,躺在床上,瘦削的脸上是一抹平静恬淡的笑。乖囡,你回来了,阿嬷要上天了。不会的,阿嬷,不会的,我心如刀绞,阿嬷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的。阿嬷你要吃什么,我去给你做。阿嬷吃不动了,阿嬷看见天上有人在向我招手呢。乖囡,要记住,傩神没有做不到的事,世间没有过不去的河流啊。阿嬷,我很痛,繁华的都市只给了我满身的伤痛。阿嬷,我要陪你,陪你再跳傩神舞,陪你去看女儿湖,女儿湖的水没有干,阿嬷你一定会好起来的。阿嬷苍白的脸露出疲惫的微笑,眼神飘向远方。阿嬷低低地哼起我自小就熟悉的旋律,现在我听懂了,我抱着阿嬷,慢慢地随着她唱。
皇天后土啊是我的娘
漫山遍野啊是我的床
人间的愁恨啊
女人的命无常
我满腔的心事唱给你听哟
由你打发这无头的愁恨的命
……
阿嬷在我怀里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渐渐地垂下了她花白高贵的头颅。女儿湖刮起了大风,整片整片的苇浪此起彼伏、声声萧索。风越来越大,我看见阿嬷在空中飞舞的灵魂,随着风渐渐地远去了。
我的心魂在泪雨中洗礼,阿嬷啊,我的阿嬷……
七
我带着新的伤痛和新的希望回到了这座城市,穿越人来人往的街道。透过张张陌生而熟悉的面孔,菁儿意外地向我走来,嗨,是我。
我告诉了菁儿一切,关于我和阿嬷。菁儿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和菁儿接吻的时候我听见春天冰雪初融的吱吱声……
女儿湖依旧那么碧绿,芦苇却少了很多。湖边在建一个什么厂,村里人说,这儿的公路会一直铺到山的那头。村里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外出打工了,而蝗虫,并没有因为阿嬷的去世而减少几分……
我依旧在我的节目里扮演聆听者,但我的心渐渐安定了下了,我已不再孤独,因为阿嬷在天上慈祥地守着我,轻轻地对我说,囡呀,人世间没有过不去的河……
第一部分:人与自然屎克郎BOBO求婚记
BOBO住在城郊的奶牛场附近,他黑黑圆圆的身子,颤动翅膀,会发生轻微的“BO、BO”的声音,像小豆荚在阳光下爆开了,BOBO经常被自己的声音吓一跳,害羞地躲到家里。他家就在去城里的小路上,BOBO没事就趴在家门口,看其它动物的大脚在门口走来走去,老牛的脚板在地上发出轰轰的震动声,小虫子吓得钻到地洞深处,BOBO很满意这样的居住条件。
有时风儿从他头顶吹过,哗啦啦地响,BOBO充满希望地喊:带我去玩好吗?
风没理他,跑远了,他急着到海边听海鸥唱情歌呢。
谁会理一只声音小小的屎克郎?
有时大雁吚吚哦哦扇着翅膀,一群群地飞过。
BOBO充满信心地喊:带我去玩好吗?
大雁们理也不理BOBO,他们飞得那么高。
谁会理一只黑不溜秋的屎克郎呢?
BOBO有点受打击,不过很快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他每天工作很忙呀,他匆匆忙忙地赶去奶牛场,把老牛拉下的牛粪,搓卷成一只只圆球,排成一排,这是BOBO最喜欢干的活,它用后腿抓紧这个圆球,用前腿倒退着行走,头向下俯,臀部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