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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启示录(柳溪)-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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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汉奸卖国贼……
  啪!啪啪,啪!啪啪!枪声穿过口号声,在李大波的耳边响起来。在枪声间歇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左侧,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学生扑倒在他脚下。他低下头,借着白天与黑夜交替时的晦明,看见那青年的脑壳已经碎裂,头发和五官摊在地上,一颗从碎裂脑壳里跳出来的完整的大脑,在他眼前不远的地方像一碗粉坨儿似地颤动着。
  杀手们跑到那个死尸前,用脚踢了踢那颗人脑,提着枪跑了回来,接着,又是连响几枪。清脆尖厉的枪声,在这空旷的刑场上震颤得很远很远。
  李大波在第二阵枪响之后,急忙瞪大眼睛,向远处望去。刑场周围的稀疏柳树,田地,临近的那片坟场,远处的低矮茅屋,都收入他的眼底。他分辨出远处那边就是转盘村。他在那儿不仅接触党的领导,而且还认识了当年的小红薇。他知道这是他人生中最后的一刹那,也是他最后再看一眼祖国的天地了。但是他疑讶着,为什么在两阵枪响之后他还会有知觉。
  传来一阵汽车的马达声,一辆汽车似乎就停在附近。从坟场那边传来了抢尸吃的狗吠声。
  “喂,老朋友!”曹刚从车上跳下来,站到李大波的身旁,提着一个张开机头的二把盒子,讪笑地说,“我的时候,再给你五分钟的时间考虑考虑。说了实话,招出组织,免你一死,不然的话,”他把二把盒子一甩,给一个已经中弹身亡的死人补了一枪,“就是这样!嗯,你考虑怎么样呀?是死是活,快说痛快话!”
  “曹刚,请你走近一点我告诉你……”李大波转过身,挨近走到他身旁的曹刚,“我考虑……”他举起戴着手铐的双手,猛然向曹刚的脑袋砸去,他一边砸,一边说:“这就是我的考虑!”
  曹刚着实挨了这沉重的一击,几乎晕厥,他抱着脑袋,嗷嗷直叫。狱警和枪手跑过来,把李大波推倒在地,一阵拳打脚踏;曹刚也跑过来,用大皮靴猛踢李大波的脑袋,直踢打得他失去疼痛的感觉,昏厥过去。
  当他苏醒过来睁眼四望的时候,已经不是他最后一瞥的那星空、田地、坟场、远处的茅屋,而是灰色低矮的洋灰的天花板了。他向周围看看,才知道这是一间他不曾住过的半明半暗的牢房。一抹阳光正从那既高且小的铁窗上逝去。他浑身的肌肉、关节,连喘气都疼。脑袋疼得好像要炸裂一般。他困难地在一堆烂草上转动了一下疼痛的身体,逐渐清醒的意识,使他明白,他并没有死,而过去发生的那一切,不过是曹刚在他身上像当年对待叛徒艾洪水那样再一次使用假毙陪决的手段而已。
  他在草席上躺着,思考着敌人为什么不把他当场击毙。他想起他对曹刚那猛然一击:这王八蛋,我真恨自己没当场把他砸死!像他们对待那个爱国青年一样,这几乎成了他死前唯一的遗憾。“敌人对我实行陪决假毙,到现在还不让我死,是对我还抱有最后一线希望,一点幻想……我要准备着。”他得到了这个思考的答案。他等待着更严酷的审讯。
  他闹不清新换的监狱在什么地方,更没有一个他认识的熟人了,他庆幸那天他写好的那封给红薇的诀别信,交给了那个老狱卒带出去。“这时,小红薇她或许看到了我的信吧?她也许正为我哭泣呢。”他在新监房里,特别想起了他的爱妻。
  他天天盼着敌人对他的审讯,天天设法寻找新的关系建立和狱外的联系,他周身那种火烧火燎的疼痛,已经稍好了一些。假毙之后,敌人没有立即找他谈话、过堂,而是在窥测他的表现。就在这个阶段,他天天倚着污秽的墙壁,抬头从铁窗那儿望着那一小块高高的蓝天,欣赏那飘过的朵朵白云。偶然有一只小鸟飞到窗前,站在窗台上,翘着尾巴叽叽喳喳地啁啾着,这给他带来很大的乐趣。他想象着狱外那春意盎然的天地,暗自吟咏着英国诗人雪莱①的诗句:“如果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么?”有时他也低吟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的名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①雪莱(1792—1822)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出身贵族。深受卢梭等人思想影响。1811年因发表《无神论的必然性》一文被牛津大学开除。不久赴都柏林参加爱尔兰人民的民族独立运动。1818年被迫离开英国,侨居意大利,此后几年与诗人拜伦过从甚密,1822年因覆舟溺死海中。主要著作有长诗《麦布女士》、《伊斯兰的起义》、诗剧《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钦契》、《彼得卢惨案》、《专制魔王的化装游行》等。
  在他假毙后的第3天早晨,牢门被打开了,两个狱卒把他带到“第一刑讯室”。这屋子十分空大,显得污秽发黑的墙壁上搭着一溜木架,堆放着各种刑具。
  李大波被带进来的时候,三张摆成罗锅桥形的桌子前,坐着三个人:典狱长王兴邦、审判长窦吉延,还有一个是曹刚,他的头上还缠着绷带。
  “怎么样,你的时候,改变主意了吗?”曹刚带着得意的笑容首先开腔问着李大波。
  “没有改变!我现在只觉得没把你这个汉奸当场砸死,真是千古憾事!”
  “放肆!”窦吉延睁大他那对“斗鸡眼”,拍着惊堂木高声地说,“你这个不怕死的鬼,你知道你的小命儿,就攥在我们手心儿里吗?你怎么敢跟曹长官这样说话?你打了曹长官,曹长官不计较,你还不落个便宜?拣个大客气?!还不知过悔改?”“我没有过可悔?爱国没有罪;有罪的倒是你们这群人!”
  “哈!我说你这小子真是一块蒸不熟、煮不烂的牛板筋呀!”典狱长王兴邦气呼呼地站起来,“你晓得,刀已经搁在你的脖子上了,你可真是望乡台上唱莲花落——不怕死的鬼呀!”
  李大波被两名手持短枪的狱警紧紧地把守着,距离桌子有五米多远,这是为了防止再次发生殴打事件。李大波冷笑一声回答着:“我早已知道你们罪恶的屠刀已经放到我的脖子上了。正因为这样,我才要向你们证明,为国家、为民族而奋斗的共产党人,是不怕死的!”
  “你还是唱的这一套老调!”曹刚拍着桌子说,“是不是让我把你的心上人押来劝劝你呀?省得你这么执迷不悟。”
  李大波惊讶地抬起头,心脏猝然狂跳起来,一股血流涌上他的头部,太阳穴嘣嘣地猛跳着。心里疑虑着:“是不是他们把红薇也给逮捕了?”
  “我已经把你那位心上人,请到我们这里来了,她全都据实招供了,如果你愿意招供,我保证让你们夫妻团圆过上好日子,我的时候,保证给你一笔奖金,房子、职业、金条,应有尽有,一辈子过好日子……”曹刚颤悠着一条腿、歪着脖、龇着一口小白牙,用谎言蒙骗李大波,进行着诱供。
  李大波的心,仍旧狂跳着,他无法判断曹刚的话是真是假,是虚是实,他一心惦念着红薇,他在心里肯定着她不会变节,只是深恐她也受这份酷刑……
  “斗鸡眼”见他沉思不语,以为他或许有可能回心转意,便急忙帮腔说:“李先生,现在可是你生与死的交叉口呀,你仔细打打算盘,哪样上算。……我真不明白,你放着幸福不享,为什么偏偏非要去送死呢?友邦非常重视你,这是你的有利条件,你何必那么认死理儿、想不开呢?”
  李大波本来都不想理喻他们了。但是他忽然想起了季米特洛夫①在希特勒制造“国会纵火案”于莱比锡法庭上的发言。他过去一直非常爱读这篇法庭的答辩词,他十分敬佩这位革命前辈对法西斯斗争的英勇气概,他钦敬把法庭当作揭露敌人和宣扬真理的讲台的作法。现在他知道自己已不久于人世,他也应该效仿前辈做一番揭露,死,就死个痛快。于是他痛快淋漓地侃侃而谈:
  
  ①季米特洛夫(1882—1949)保加利亚共产党总书记和部长会议主席,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活动家。印刷工人出身。1902年加入工人社会民主党。次年该党分裂,参加“紧密派”社会民主党。1909年当选中央委员。1919年“紧密派”改组为保加利亚共产党后,继续担任党的领导工作。1923年领导九月起义,失败后流亡国外。1933年希特勒制造“国会纵火案”时被捕,在莱比锡审判中英勇揭露法西斯罪行,后被释放。1934年到苏联。1935—1943年任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总书记。1942年领导建立保加利亚祖国阵线,组织反法西斯游击战争,发动1944年九月起义。1945年11月返保。解放后任保共总书记、部长会议主席。1949年7月2日病逝于莫斯科。有《国会纵火案》等著作传世。
  “你当然不懂得我为什么要视死如归,因为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你们这群人,所追求的是高官厚禄,是金钱、当官和女人。你们是极端的自私自利的个人主义者,有奶就是娘;为了这,你们不惜认贼作父、出卖祖国,当汉奸当特务,你们的生存信条就是这些。你们是属于大资产阶级中分化出来的极右败类。而我们共产党员,则是跟你们完全相反的一种人,我们活着是为了一个崇高的目的,是为了实现一种无比美好的理想;在现阶段我们的生存目标就是为了反抗日本帝国主义的奴役与压迫,反抗旧社会这个罪恶的社会制度,我就是为了这个活着。至于你们,全是茅厕里没骨头的蛆虫……”
  啪!曹刚窜过来,抡圆了胳臂,打了李大波两个山响的嘴巴,有一道鲜血,从他的嘴角流出来,滴到他那灰不溜秋的囚衣上。
  “妈拉巴子,鳖犊子!你敢骂老子,我打你个共党分子……”曹刚跳脚地骂着,拉着枪拴,顶上子弹,“我毙了你!”
  “随你的便!不过,你记住,有一天,血债是要用血来还的!”
  “哼,你这辈子是等不上啦,傻小子!到阴曹地府再发表你那一套大理论给阎王爷小鬼听去吧!我的时候,明天就枪毙你!”
  “枪把子在你这个猪猡手里,随便!你不是已经枪毙过我一回了吗?你想用这种恐怖手段吓唬我,来达到你的目的,我告诉你,你是白费心血,明天我还可以奉陪到底!如果死是不可避免的,那对一个革命者说来,就是最好、最光荣的归途。可是,等到革命成功的那天,你们这群人就要被推上历史和人民的审判台!”
  “哈哈哈!”曹刚一阵冷笑,笑得前仰后合,“你们这些土八路,还想有胜利成功的那天?哼,不光是日本皇军围剿你们,就连蒋委员长也在防范限制你们这群共党份子!”他觉得一阵激动当着这两名敌伪法官说走了嘴,便急忙看看左右,担心他俩为了巴结日本人给他打小汇报,就马上转了语气说:“他妈的,先押下他去,给他顿沾凉水的皮鞭,省得让他浑身刺痒。”
  狱警匆忙地把李大波拖拉出“第一刑讯室”。
  第二天黄昏时,两名狱警又把李大波带到“第二刑讯室”。大黑屋子很像一间打铁的烘炉作坊。屋当央生着一个用沥青铁简做成的大火炉,火上烧着铁钳和通条,这是行刑时用的刑具。李大波蹚着大镣,一走进门,就看见红透的火炉上,铁钳和通条都烧得通红,他便做好了动非刑的准备。他推测这是他死前的最后一次审讯。炉前站着几个动刑的彪形大汉,火光照亮了他们那像凶神恶煞般流汗的脸。李大波刚一进去,他们就七手八脚地扒掉了他的衣服。在通红的火光中,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瘦骨嶙峋的身上到处都布满了斑斑驳驳的伤痕。
  主审人还是昨天那三个人。李大波被带进屋时,曹刚、“斗鸡眼”和王兴邦,已坐在桌前,摆好阵势。曹刚首先急不可耐地说:
  “喂,我说,今天咱们来个痛快的,是招,还是不招?我的时候,没工夫跟你磨蹭了。”
  李大波以沉静的口吻回答着说:“我的字典里,没有招字!”
  “好小子,你在耍光棍!给我动刑,我看不给你点厉害的,你还不认识我曹某人老哥贵姓咧!给我动手!”
  几个彪形大汉用烧红的通条在李大波的身上乱烫,铁条烫到皮肤上,发出“嗞啦”的响声,冒着一股白烟;铁钳又夹他的手指、脚趾,他疼得钻心,死了过去,他们又用一筒筒冷水浇他。他渐渐地缓醒过来,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日本兵特有的粗野嗓音:“报告!
  有急件!”
  报门而进的果真是一名日本上等兵,他递了一封信给曹刚。曹刚急忙打开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曹翻译官:我已征得土肥原贤二将军的同意,关于黑龙江省章幼德共党案,我要亲自与齐大帅联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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