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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先走一步吧,我跟梁老爹留在后边,你们先轰兔子去吧!我随后就到。”
玉田老爹甩起鞭子,朝辕马打了一个响鞭儿,吆喝一声:“驾!”爬犁顺着冰雪的道路跑起来。五条狗前窜后跳地围着爬犁撒欢地奔跑着。
一轮火红的太阳已从东方喷薄而出,跳上了白桦林的树桠,阳光把一切景物都染上了光艳的玫红色。
李大波和老梁头跨上马,背着猎枪,马走着慢步,他俩故意留在后面。李大波打定主意要用开门见山的方法,直截了当地把他的请求说出来;老梁头已把李大波的情况向抗联小分队做了汇报,那一天晚上抗联在这儿开会,研究的问题就是怎样争取这位少东家的援助。老梁头一下子就明白了李大波故意留在后面的意图,他便依计而行。
“梁大爷,我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求你老人家帮助我。”
“啥事呀?只要我能办到的。”
“我的情况大概你老也都知道了,我想离开这个庄园,我已经背叛了这个罪恶的家庭,所以我想逃出去。……”
“那我可怎么帮助你呀?”老梁头闪着狡黠的目光,试探着问。
“别瞒我,梁大爷,冲着我外祖父在世时的老面子,你能不把我救出火坑吗?我已经知道你老跟抗联有关系,求你帮我跟抗联的同志联系一下吧。”
老人的目光打了一个闪。他看看李大波是那么诚恳,心想:“这后生果然不是章家那根藤上的瓜,根儿不在章家,在李树行这边儿。”便亲切地叫着他当年的名字说:“逸飞,你果然还是当年那个小逸飞呀,你的眼力不错呀。”
前面已过了眠虎岭。太阳照射着巍峨的山峦,闪着紫色的石光。从山那边传来了砰砰的枪声,狗跑马奔,一阵欢声笑语,他们正在追逐着一只狍子。
“我希望您立刻就把我的情况给抗联介绍过去,就说有一名北方局在平津地区做地下工作的共产党员,要重新回到党的怀抱……您可以做到吧?”
“行,”老梁头依照昨晚事先策划好的路数说道,“不过,眼下联军特别困难,粮食、药品,什么都缺,你老最好能暗中帮帮他们。”
“那太好了,我尽力办到。不过,老头子在家,又有那个奴才邢子如,怕不好下手。……能不能部队配合,攻打一下寨子,把那老家伙吓住,让他不敢在家呆,我就好动作了。
……”
“嗯,你这办法想的好……”
他们的马并辔缓步,信马由缰地慢慢向山那边的草甸子前进。前面的狩猎,因为赶出了一只狼而比刚才更加热闹。狗群在那只狼的前后左右围着狂吠,拼命地追赶。
“你们快来啊,追呀,别在后面磨蹭啦!”玉田老爹站在爬犁上,抡圆了胳臂,挥舞着鞭子,翕动着老婆儿似的没牙嘴巴儿,欢快地朝李大波喊着,“老东西,快追呀,把这只狼打着,落张好皮,冬天的毛皮成色好……”他扭回头喊着老梁头。
“哎……来啦!……我们也追一程吧,别让他们看出咱俩嘀咕事儿……喂,追呀!”老梁头张鞭催马,奔向前去。
李大波也松开缰绳,夹起马肚子,奔跑起来,他追上老梁头,对他说:“梁大爷,咱们算一言为定啦!”
“当然,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捋一捋胡子,抖动缰绳,加入了追狼的队伍。他用行家的身份指挥着这场围猎,他用粗大的嗓门高喊着:“追呀,可千万别让这畜生的嘴拱地呀,嘴一埋在土里叫唤,就把狼群叫来了,……”
玉田老爹听了老梁头的话,把狗群更轰起来,章虎也来了劲头,恨不能当着小雪的脸前,一试他高超的枪法,他正要瞄准,但老梁头喊住他:“虎儿,狗离得太近,别开枪,伤了狗,老东家会活剥了你的皮……”
小雪也站在奔跑的爬犁上,用石块、砖头向狼砍去,为的是不让狼的嘴有机会拱地。她是那么高兴,欣喜欲狂,兴奋的情绪使她的脸颊变成了一只带霜的红苹果。
李大波此时的心情也像这初冬的天空一样晴朗,跟老梁头接上了这层秘密关系,他的心里活像开了一扇窗户,立刻就豁亮了,这是他回到东北故乡后最快活的一天。他知道他距离逃出这座人间地狱和重新恢复他革命的生涯,已为时不远了。
“追呀,追呀!打死这只吃人的狼!”他挥舞着鞭子,快速地奔跑着,时常把他从马背上颠起,他快活地笑着,喊着。
寂静的大草甸子被他们的呼喊惊醒了,周围的山岗和黑桦林、耀眼的白桦林,都传递着这欢腾的笑声。
狼挣扎着跑进被树木围着的沼泽地。这里夏季是鸟类的栖息处所,如今,茜草、莎草和蓼花、野罂粟都枯萎了,只有高高的鹅冠草和羽毛草的白色枯枝,昂着头,傲岸地站在低矮的枯草丛中。那沼泽地已结成了一层蚂蚱翎儿似的薄冰。玉田大爷已把爬犁上的辕马和导马卸下,爬犁停在沼泽边上的灌木丛里。章虎和小雪骑上那两匹马,一前一后兴奋地轰着劲头十足的狗群。狼已经跑到冰上,章虎勒住缰绳,边扭过脸问随在他身旁的小雪说:
“这儿没有‘飘筏子’①吧?”
“没有,你自管大胆地轰吧,绝掉不到冰窟窿里去。”小雪红扑扑的面颊上闪着笑容,兴奋地双手抖动着缰绳。
狼在一片光秃秃的冰板上滑了一下,一只腿踏碎了薄冰,陷进了泥潭,狗群这时窜上去,把狼按倒,撕扯着狼腿,一道鲜血流淌到冰上,染红了附近的沼泽。章虎怕狼叫群,迅速挥鞭策马,把马赶进沼泽,淌着泡子②,举起二把盒子,赶紧给狼补了一枪,那只筋疲力尽的狼,应声倒地。章虎拽着狼尾,把狼拖到岸边,从怀里拔出揿猪的尖刀,一下给狼来了个开膛破肚,掏出那挂鲜红的颤动的五脏六腑,扔给了前跑后跳的狗群。
①在东北的这一地区,有许多浮动的草甸子,从外表上看好象草甸,但人一踏上去,便陷进草下的烂泥深潭中,常可没人,越爬越下陷,至到淹没,当地人称“飘筏子”。
②有水的沼泽地,当地称为“泡子”。
狩猎继续着。章虎指挥着四匹马,各守一方;小雪发现了树林里掉落的松塔,和草莽中留下的带苞儿的榛子,便转移了目标,她的马让给了玉田老爹。他今天那么意气风发,精神矍铄,一缕白胡子在胸前飘逸,显得苍劲有力;老梁头因为给抗联联络了李大波,谈得顺利,显得神采飞扬,目光锐利,他昂奋地纵马奔驰,似乎又回到他青年打猎的时代;只有李大波满心喜悦,萦心于和抗联的接头,显得神不守舍。如果不是为了找老梁头来和抗联取得联系的事情,他是绝不会来这里打猎的。他在中学时代看过不少古今中外描写打猎情节的文学作品,但他认为尼古拉·劳斯托夫③的狩猎纯粹是贵族的玩艺儿。他参加革命后,整天思索斗争策略,忙于工作,他更卑弃这种闲情逸志,但今天他是何等的高兴啊!他的两脚立在马镫上,任马奔跑,他甚至没有看见从草丛中翀腾而起的鹬和轰赶出来的环颈鸡,以致在草丛上一溜烟儿惊惶奔跑的野兔都视而未见。是啊!他是太快乐了,他的心像涨满风帆的小船儿。他从监狱劫持、回家软禁,离开他日夜思念的党已经快一年了,漫长得真像熬了一个世纪。如今,眼看又能和党取得联系,又能回到革命队伍,为什么不高兴、不快活呢?
“喂,梁大爷,你看少东家他是怎样撒欢地跑呀?”章虎着急地喊着,“什么小兽儿都让他给轰跑了。”
③ 尼古拉·劳斯托夫是雷翁·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中的一个重要人物。
“让他跑去吧,这样他心里还痛快些。”老梁头说。
太阳当午的时候狩猎停止了。每人都有成绩,连小雪都捡了不少松塔和榛果,只有李大波没打着一只活物。他只是在听见“砰”地一声枪响,然后看见半空中升起一朵烟云或看见祈福和别的猎犬把猎获物叼在嘴里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他是在打猎。
“波哥!跟你打猎真没有意思。”章虎的皮帽子底下冒着热气,噘着嘴说。
“为什么没有意思呀?我觉着今天可太有意思啦!”
“有什么意思呀,你心不在焉,神不守舍!”
“哈哈哈……是吗?……我太专心了。”
太阳在广袤无垠的雪原上空悬着,地上的残雪像星星似的烁亮,眨眼;高高低低的山岭、丘陵,从他们身旁闪过。在冰雪上咝咝作响跑着的爬犁上,载着猎获的山鹬、野兔和长尾环颈鸡和一匹狼。彩色斑斓的羽毛,在阳光下闪着光,显得更加绚丽。爬犁又拴上了辕马和导马,章虎和小雪又坐上了爬犁,他俩在狼皮褥子底下偷偷地握着手。玉田老汉掌鞭赶着爬犁,李大波和老梁头又骑上马,往眠虎岭前赶路。路过柏树坟地里老梁头的小屋时,他们停下来,解下那只大灰狼,又扔下几只野兔、山鹬和环颈鸡,送给老梁头,但没有进屋。
“天不早了,该回去了,怕老爷申斥。”章虎嘱告着说。
“虎儿,你们可再来呀!”小雪跳着脚喊着。
“一定!我们会常来打猎的。”李大波笑着说。
老梁头翕开嘴巴嬉笑着。他心里明白李大波说的这句语意双关的话。
一阵响鞭,像放鞭炮似的那么清脆嘹亮地在山岗与丘陵草地间回响着,马匹和爬犁飞快地向庄园驰去。
就从这天起,李大波又看见了他生命的曙光,他重新获得了为革命奉献力量的机会。
第23章 迫婚
一
艾洪水又回来催婚了。鬼迷店的父母,总是三天两头地揭不开锅。他想完婚后,就让他的双亲搬进庄园里住。邢子如已经看出这位章府的外甥,想通过婚姻这步棋,当上二东家,他就开始巴结艾洪水。这一天他刚到,邢子如就溜进西跨院,鞠一深躬,凑到艾洪水耳旁低声说:
“小的有重要情况向姑老爷密告。近来我确实侦察出来,少东家正通过老梁头,跟‘红胡子’头儿赵尚志一伙勾搭,八成他要闹事儿,要不,就是要逃跑……”
“什、什么?……”这消息使艾洪水异常震惊,同时又非常骇怕,下嘴唇一个劲儿抖动,“你说的是抗联第三军赵尚志……?”
“是。少东家说是打猎,其实是会见联军的头目。”
他的脸色吓得铁青,他紧紧闭住嘴巴,忍住一阵心慌意乱。他真想立刻去上房向他舅父告密,但又一想,“为什么我要把这事报告呢,让他逃跑,死在外头,那家业往后不全是我的了吗?让山林剿匪队,把他打死,才称我的心意,对舅父来说,反正我已经把他弄回来了。我交差了。”
“你好好地调查他。你告诉我这消息很重要。不过,你可不要再告诉任何人知道,包括我舅舅。”艾洪水说罢,给了他一点赏钱。他点头哈腰地辞出了。
艾洪水打发走管家,他走到第三进院的北屋去见彩云。见她脸色发黄,精神萎靡不振,正倚在被摞上躺着。
“怎么了,彩云?”
“都是你干的好事,……”她瞪他一眼,扭过脸去。
他坐到床沿上,搂住她说:“我又有什么不是了?”
“我真怕,等开了江,我跳江去吧。”
“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有身孕了。这可怎么办?”
“啊哈,真好!那你就非嫁给我不可了。”他抚摸着她笑起来,“我这次来,就是要跟舅舅要个真章儿,把这事谈定。”
“那你快去谈吧,孩子在肚里一天天长,可不等着。”
艾洪水走到上房去,手里提着他从北京带来的上等糕点、香烟和好酒。章怀德见到他很高兴,知道他还是问那件婚事。章怀德呼噜呼噜吸了一阵水烟袋,便从抽屉里取出了两张红纸,笑眯眯地说道:
“你俩的庚帖儿①,我已找县城城隍庙的算命先生张半仙给细批了八字②,不犯相,挺合适,事情就这么定准了。再有,我还想给幼德也寻个人,给你俩一块儿把大事办了,我就可以闭眼了。”
①庚帖,旧式订婚记载年月日生辰者。
②八字,即人生年、月、日、时、干支之总称。八字帖儿,即庚帖。
章怀德终于把婚事应允下来,艾洪水心里由不得一阵高兴。
“舅父,我跟彩云这门婚事定下来,我真欢喜。往后我给您老人家牵马坠镫,至死不渝。不过,我表哥的婚事可不好说,他外边有那个女人,他一定不死心。”
“他不死心?那不行,他得听我的。没有我,他这条小命儿都玩完啦。”
“您不信您就把他找来问问。”
上房的听差把李大波叫来。艾洪水不敢见他,在他来到之前隐退到有隔扇的耳房里去。李大波进屋,章怀德带着一脸的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