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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启示录(柳溪)-第1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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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念喜歌儿,边往锦缎被里塞枣儿、栗子、花生,这主着“早生贵子”,而且是有儿有女“花搭着生”。“全科人”做得非常仔细认真。
  花堂里念完那些咬文嚼字的训词祝祠后,又拜完了天地。李大波被这复杂的项目搞得晕头昏脑。花堂里烟雾迷漫;院里树上吊着的十条大挂鞭,一阵噼啪震耳欲聋的山响,那呛嗓子的火药味,使李大波突然想起了前线的战壕生活。亲眷、朋友、孩子,叽叽喳喳,乱乱哄哄。这些人的洪流,簇拥着,前呼后喊地把李大波推进了洞房。他只觉眼前是一片红色:红帐帷、红窗帘、红纱灯、红衣服、红地毡,刺得他眯缝着眼睛。由傧相指导帮助着,李大波紧皱着眉头,慌里慌张地掀开了新娘头上蒙着的红盖头。新娘低着头,他没有仔细看,转身疾步走出洞房去,在门口,他被姜氏领着几个婆子拦住,立逼着他做完合卺、撒帐、拜祭家祠等这些不可缺少的程序。李大波对这些繁文缛节厌烦已极,但又不得不捏着鼻子一一照办。这一切好容易履行完毕,李大波还没等入席,立即跑回东跨院。一进屋他三把两把扯下十字披红,揪下胸前的彩绸绣球,一起扔到沙发椅里,然后便一头倒在床上了。昨夜他失眠,现在头晕的厉害,又加上心绪烦乱,一阵阵地恶心,象要呕吐。他脸冲墙躺着,没有比现在更想念红薇了。一直到开宴入席,李大波没有再出屋,只有章虎陪着他,劝慰他。
  贺客们在洞房里闹腾了一晚上,等人们散去,李大波便被簇拥着入了洞房。新娘子坐在屋角的一把椅子上,低着头,害羞地等待着,李大波搀她一同上床安歇。
  屋里,一只红纱灯发出微暗的红光,小桌上,点着两只红烛。摇曳跳跃的烛光,增加了昏昏沉沉的气氛。李大波看了看面若银盆的新娘,只见她那宛若藕结般手腕上的两只金镯在熠熠反光。他没有说话,便脱下鞋上床,盖上大红缎子被,假装蒙头睡去。
  李大波再也没有比今晚更想逃走的了。此刻他如饥似渴地思念着红薇。他想起有关她的每一个细小的情节,来占据他全部的思维。他想象着千里之外的红薇,今晚在什么地方?转移到哪儿了?是不是已经得到他的死讯?还是知道他被艾洪水劫持?她是否又在流泪、难过?……他想起了他俩在转盘村的初遇;想起了“一二·九”前在陆秀谷教授家的那次秘密集会;想起了在天安门前被军警的棍棒打伤,他到王淑敏家去看望她;想起了他俩在北海五龙亭、濠濮涧的携手漫步;想起绥远的劳军和卢沟桥前线的救护伤病员;想起在通县秘密结婚的那个幸福的夜晚,她那明眸浩齿、一往情深的面庞,又那么活泼可爱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这时,一阵抽抽噎噎的哭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新娘子委屈地哭起来了。
  他掀开被头,说了一句:
  “喂,我说,你快睡觉吧!”

  婚后的第二天,章怀德看见李大波面带笑容地对待家里下人给他道喜,他便猜测儿子已被他这一招降服。当天就给仆人家丁下令对他开禁,免得让新过门的儿媳妇看出其中的因由。
  李大波得到自由的第一天,又谎称要到眠虎岭山下去打猎,于是他带上章虎,骑着马,直奔眠虎岭去找老梁头。他迫切地想知道是否得到抗联那边的回话。
  一听见祈福的叫声,老梁头便出现在门前的空场上。李大波二次囚禁后,这是老梁头第一次见着少东家,他高兴得粗声大气地喊嚷着:“嘿,你们来啦,这一程子可把我想坏啦!”
  李大波跳下马,就急忙钻进小屋,忙不迭地问:“那边儿有回信儿了吗?”
  “有了,金队长把你的情况和请求一汇报,人家那边挺重视,人家赵尚志司令,还想亲自找你谈谈话哩。”
  这消息使李大波高兴得心花怒放,他拉着老梁头的手又仔细地问一遍:“还说什么了?”
  “说你如今结婚成家了,还肯不肯……”
  他急了,拽住老梁头的手一个劲儿解说:“这都是老头子想出来的馊主意,我是绝不会真心屈服的,梁大爷,你知道吗,我在外边已娶了家室。这回如果我不答应这门亲事,老头子就不准我走出家门一步。不信你把章虎叫进来,让他当场作证。”
  章虎点点头作证说:“可是哩!人家结婚是个喜事,他结婚可是个愁事,这还是我劝着他做这假招子的哪!”
  老梁头这才信以为实。李大波还是有点不放心,他出了一个主意,想自己亲自到汤原河沟里去见赵尚志。老梁头劝住他说:“此事莫着急,紧了没豆腐,慢了没渣,什么事儿都有它自己的时辰,你等我跟金队长联系一下后才能定准儿。”
  李大波点点头,也只有沉下一颗心来耐心等待,然后他吩咐章虎把带来的好吃的都拿出来犒劳老梁头父女。
  章虎扛进来一条布袋,里面装的是风干的肉,蒸馍、新宰的鸡,和办喜事留下来的点心、枣花糕,还有半口袋新磨的白面,是让他们父女俩过年包饺子的。有了年过活儿,小雪特别欢喜,她和章虎两个人钻到里屋说是准备午饭,其实是说甜蜜话儿拥抱亲嘴儿去了。外间大屋的暖炕上,李大波盘着腿详细地跟老梁头探问着抗联的具体情况。
  “眼下,抗联是最难熬的时候,开了春会一天天好起来。游击队目前特别缺药,尤其治红伤的消炎药,更缺。还缺盐,粮食也不足。除了打猎物以外,这十冬腊月的连个蘑菇也采不着了。”老梁头掰着枣木棍似的粗糙手指数落着。
  李大波思索了一阵说:“还是我那句话,等抗联一攻打庄园,把老头子吓跑,我就能想出办法。”
  “本来不这么困难,日本鬼子为了隔绝抗联队伍跟老百姓的联系,实行‘集家并屯’,十家一把菜刀,十天一盒火柴,什么都实行‘战时管制’,粮食、棉花、布匹、破铜烂铁、药品,都成了禁止买卖的‘统购物资’。三菱、三井、还有稻谷、石炭、护漠(橡胶)等等的‘株式会社’,天天下乡进屯坐催收货,这下可把联军坑苦了。”说罢,他挥着拳头又说:“别看这么困难,这也难不住赵尚志的队伍,老百姓还是偷偷地接济他们,哼,等着瞧,天气转暖,队伍又活跃起来,打得鬼子晕头转向了。”
  这一天李大波因为又能出外自由活动,又听到了抗联活动的信息,心情变得开朗起来。他觉得事情已有点眉目,不久可能真的会出现转机,他暗自叹息自己终于获得了第二次生命。他感到现在要特别保护自己,他认识到生命对他的价值意义。那天,他们并没顾上打猎,只顾商量正事,便到黄昏日落了。于是章虎陪着李大波骑上马,跑回庄园去。
  正月十五元宵节一过,“新京”那边的商会就给章怀德来了一封加急信件,催他火速进京,参加会议,支持“献铜献铁支援圣战”运动;与此同时,伪满参议会也通知他前去开会,就两件事发表声明:一件是祝贺近卫提出的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在越南进军的胜利①,同时讨论通电承认汪精卫的南京政权《日满华共同宣言②》;一件是庆祝德意日三国在柏林签订军事协定③。章怀德同时接到这两份通知,委决不下。如果只是对“圣战”献铜献铁,他完全可以委派他在长春的代理人办理捐献,可是还有许多政治性的活动,他不去怕小皇上和总理大臣怪罪下来。好在他已给女儿出阁、儿子完婚,他要办的两件大事都办完了,这些时他又冷眼旁观,见李大波常到帐房查帐、到仓库清点物资,逐一过问家事,他心中甚喜,以为他从此“改邪归正”,好好经营庄园,老头子又听说儿子还想到各买卖家走动走动,特别过问药房的业务、经销的药品,章怀德便认定他“败子回头”,可能是要好好治家理财了。李大波有这种种表现,他觉着他这次离家完全可以放心。筹备了两天,他就决定动身前往长春。
  
  ①1940年8月1日日本首相近卫提出的口号。日本欲征服东亚之意图已完全暴露,9月22日与越南当局签军事协定,23日,日军侵入越南。
  ②1940年3月30日伪中华民国政府在南京成立,汪精卫为代理主席。
  ③1940年6月10日,意大利对英、法宣战;17日法国对德国投降,这大大鼓励了日本,9月27日签订了德意日三国军事同盟协定。
  临走的那天,章怀德命令听差把李大波和管家邢子如都叫到上房大客厅,做临行前的交代训话。
  “幼德,这次我到新京开会,”章怀德停住抽水烟袋,说道,“事情很重要,皇上也参加,讨论的国事太多,会期不会短,再说我也要视察一下咱的各个买卖家,怕是一时半时回不来,如今你已成家,就该立业了,我希望你好好经营咱的田产。孔夫子曰:‘齐家治国平天下’,岂有不齐家而治国者耶?!所以,你过去误入歧途,回头就好,今后要学着齐家本领,记住了吗?”
  李大波装做唯唯诺诺的样子回答说:“我全记住了。”其实他一听说章怀德要离开庄园前往长春、哈尔滨开会,早已心花怒放喜不自禁。老头子见他那副恭顺的样子,便捋着胡子,紫檀木似的脸上露出笑容。他开始又对管家训话,告诉他多管教家奴,督催地租、春荒佃户、长工借粮,要先扣下利钱,均按老例,不能通融。最后才说:“这一切都要跟少东家商议着办理,遇事多跟他商量,我不在庄园,他就代表我。”
  邢子如垂头侍立,连说“是,是。”这几句话对李大波最为重要,他听后心中不由暗喜。
  吃罢早饭,双套马的低轮马车已然备好,老头子登上车,腿上盖好熊皮褥子,车夫摇起鞭,刚要开车,李大波改了主意,他要随车把章怀德亲自送到火车站。老头子看到他有如此孝心,也很高兴。章虎做为随从跟班,也上了车。
  马儿喷鼻奋蹄,跑得很快。不到一个钟头,就来到翠峦城外火车站,他们在候车室等了片刻就开始检票进站。李大波一直把章怀德送到坐位上才走下车厢,这时,章怀德忽然望着车站一幅“剿灭共匪、建设王道乐土”的标语,便对李大波谆谆教导着说:
  “你看见这标语上写的了吗?这其实才是最重要的,我还忘了叮嘱你。在咱满洲国,要紧的是严加防范‘红匪’,这一帮匪类,是彻底的反满抗日份子,专门照着咱这样的门庭下手,叫做‘吃大户’,这都是从湖南那边的‘南蛮子’兴过来的。别看日本人和皇上都高看我一眼,可是‘红匪’却把咱们家当成斗争的对象。实在是可恶之极。你要切实记住,咱跟他们天然有不共戴天之仇。”
  “我记住了。”李大波不露声色地说,开车的预备铃声响过一遍,他就迅速地跳下车去。火车便徐徐开动。李大波望着远去的火车,吐了一口唾沫,悄悄地在心里骂了一句:“这个亡国奴,天然的剥削阶级!等着瞧吧!”
  他一出站,看看手表刚九点钟,便对车夫说:“咱们逛逛城里,拉我到咱开的‘亨通药店’去看看。”
  县城里到处游荡着日本人,李大波感到十年间如今他的家乡已真正变成了一座日本城市,来往的行人多是采金矿和煤矿的工头,全是日本人,街上夹着公文大皮包、身穿玄狐和蓝狐大衣匆匆走过的技师也是日本人,还有很多日本株式会社的高级职员,在通衢大道上漫步,或在酒楼宴饮。繁华的那条主要大街上,有一半以上是日本人开的带有艺妓的“御料理”和其它的商店,当然也少不了高丽人开的“白面房”(海洛因)和“土膏店”(大烟馆)外加日本妓院和朝鲜窑子、赌场。李大波看到这些景象,犹如他看见通州城里和天津的日本租界时一样的痛苦。“这俨然是日本的领土了,可怜我国的大好河山全改了颜色,山川都为之恸哭啊!做为东北人,我一定要打回老家来!”他望着这奇耻畸形繁华的街景,心里暗自伤神。幸好他惦念着买药,才冲淡了他凄凉悲愤的心情。
  亨通药店坐落在县城的十字街头。李大波这些日子在帐房摸底的结果,摸清了章怀德开的全部买卖。这亨通药店不过是其中的一处。另一处是参茸虎骨药店,在长春;在佳木斯有一座粮栈;在伊春有一片林场;在哈尔滨有一座绸缎庄和茶叶店,除了鹤岗的小煤矿和哈尔滨的小五金行让艾洪水死乞白赖地做为陪嫁要走之外,章怀德还养了一支骆驼队,专做“跑外馆”的生意,到内蒙古和外蒙①大草原、高原山区去贩卖盐、茶砖、丝绸,用以换回各种兽皮。他还有一支船队,沿着东北全境的四条大江:嫩江、黑龙江、松花江和牡丹江往来运输货物。李大波知道这都是随着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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