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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怀德接触,汇报他在庄园的那些活动。
李大波在庄园为抗联三军做了不少事情。经常做的一件大事是给抗联偷着运送口粮。他在章府的武装家丁里,去年冬天就发展了一个十来个人的小组,掌握了七八杆大枪和几支手枪。每次送粮都是在午夜以后,等到管家邢子如正沉沉酣睡的时候,傍黑时,他们就悄悄钻进仓房,把粮食装好口袋,到午夜时分,从后门用爬犁把装好草袋的粮食拉到眠虎岭山脚下,抗联战士就会从山上走下来,把粮食背进他们躲藏的山洞里,或是拉到深山大峪里的农家。
有一天夜里,他们赶着爬犁在黑鹰嘴子那个山谷里,遇上了伪满的夜间巡逻队,巡逻队把大枪一横,截住了他们。
“站住,你们是哪儿的?”为首的一个班长问着。
“嘿,老总借光,我们是章家屯章大老爷府上的。”章虎对答如流地说。
“哦,章大老爷?!三更半夜的,这是往哪儿运,该不是‘资敌’吧?”
“往‘谷物组合’运,长官。”
“为什么不白天运哪?!”
“白天眼下融雪返浆,夜间上冻才好走呀!”
“你们胆真大,不怕抗联的穷棒棰拦路抢劫了你们吗?”“我们没遇上他们,倒遇上你们啦,嘿嘿!说真的,长官,我们怀里揣着烧鸡哪,”章虎晃动着手里的二把盒子,在暗夜星光下闪着一口雪白的牙,“有这家伙,还怕什么呀!”
这一队翠峦县的伪满军,打了一阵手电,照了一通爬犁上的粮食口袋,认定他们确实是章怀德府上的武装家丁,才算放行。
“给你们老爷捎个信儿,往后别夜间运粮了,闹不好让联军劫走,也算资敌呀!”那伪军的小头目说。
“好嘞!下不为例。”章虎笑嘻嘻地窜上了爬犁。看见这队伪满洲国军走远,他吐口唾沫,骂了一句:“呸!伪满的小杂种们,往后等着抗联收拾你们吧!”
那一晚为了防备巡逻队的暗算、监视,他们故意往通向县城的大道赶去,等到确定完全没有被跟踪的危险时,他们才又绕道踅转回来,上了去眠虎岭的山道。那一夜因为绕远儿,他们的爬犁返往走了大约八十里的路程,直到黎明鸡叫四遍,他们才赶回来。
李大波送走了这五爬犁上尖竖流的粮食,便躲在东跨院的屋里等着章虎平安送达的回报。到午夜三点以后,他见后门还没动静,便有点沉不住气了,后来玫红色的曙光爬上了窗棂,他简直是如坐针毡般地在屋里、院里来回走来走去。他算计着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意外和不测。“是不是爬犁掉进冰窟窿里了?是陷在泥坑里了?还是遇见敌人的巡逻队了?”他越想越担惊害怕,一直在屋里走来走去,恨不得牵出一匹马骑上,直奔眠虎岭。
正在他这样焦灼不安时,章虎回到了庄园,向他述说了在路上跟巡逻队的遭遇经过,他才轻轻地喘了一口气,拍着章虎的肩膀说:
“老弟,我们下次要变换方式了,再这样下去,敌人会发觉的!”
6月下旬的一天,夤夜以后,照例是李大波躲在东跨院偷听广播的时候。他听到苏联莫斯科广播电台播放着一条紧急新闻:“1941年6月22日3时30分,纳粹德国撕毁互不侵犯条约,背信弃义向苏联发起了凶猛的进攻!!!”这消息使李大波非常震惊,以致他手里紧握着的那个小收音机——这是他以重金从日本山林巡逻队一位军曹手里买下的一台军用有短波的无线电收音机——几乎摔到地下。他战栗了一下才继续听下去。他所以如此震惊,是因为就在3月至4月间,他在广播的字里行间和语调中,听出英美两国曾先后通知苏联,德国准备进攻苏联,并已制定了旨在进攻苏联代号为“巴巴罗莎”的进军计划;但奇怪的是,就在6月14日,塔斯社还奉命播发了政府声明,认为德国攻打苏联纯系谣传毫无根据。仅仅隔了8天,德国终于向毫无战争准备的苏联发起了疯狂的进攻。
这消息对于李大波的震撼程度,绝不亚于日本在卢沟桥发起的对中国的战争。他知道,第二次世界大战从此便真的开始了。他特别感到在这些政治集团间,几乎无信义可言。
那一夜他焦虑得几乎阖不上眼,他不能不思考苏德爆发大战将会给世界乃至中国战场带来什么样的后果?穷兵黩武的日本帝国会不会趁着德国的凶焰做出什么连锁的军事反映?他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一直熬到天亮,果然早晨6点钟便从无线电收音机里传送出日本同盟社发出的特别电讯:“6月22日拂晓,德国元首希特勒经过充分的准备,对苏联发动了突然的闪击战。投入的兵力为一百一十七个师,从北起波罗的海,南至黑海,在长达一千八百多公里的战线上发起进攻。同时配备一千多架飞机轰炸了苏军的前沿阵地、机场和交通枢纽,同时还轰炸了苏联的著名城市基辅、日托米尔、塞瓦斯托波尔、明斯克、斯摩棱斯克、里加、考纳斯,……摧毁苏联六十六座飞机场,在空战中,击落损失苏联飞机一千二百架。德军已掌握了制空权。德军的坦克和摩托化部队在飞机、大炮掩护下,已突破苏军防线。战争打响一个半小时后,德国驻苏大使舒伦堡宣布了对苏宣战的通牒。与此同时,希特勒元帅向全世界发出警告:‘三个月灭亡苏联!’目前,德军分三路向苏联境内纵深推进……”
这消息使他有些心乱。以他的政治水平,根据苏联前不久发表的辟谣声明,说明苏联对德国发动这场背信弃义的战争,是太缺少思想和实力的准备了。以斯大林那样精明和强悍的铁腕人物,竟两次上了战争狂人希特勒的当:一次是5年前使用反间计,使斯大林杀了一批将军,这也可以说是希特勒一个借刀杀人的战争准备;第二次就是这次不宣而战。李大波觉着正因为斯大林的麻痹,才使德国一发动这场进攻,便迅速地在全线得以推进。但他相信,苏联会被德军的闪击战惊醒,经过一段艰苦的战斗,会给来犯者以沉重的回击。他推断了很久苏德战争对世界局势的影响。“啊,不管怎样,日本为了早日结束中国战争而南进,势必要从中国大陆抽调兵员,这也正是中国官兵赢得胜利的好战机。对,我不能再在庄园里这样呆下去了,我必须尽快地逃走,尽快地归队,好参加到这场结束战争的第一线去,在中国进行的这场战争,将对世界性的反法西斯做出贡献!”
就在苏德战争爆发的第三天,李大波对管家佯称到最远的屯子去收青苗账,便带上章虎和两个武装小组的成员,骑上马,于黄昏前出发直奔眠虎岭,进山来到抗联第三军的一个大队部,见到了金爽队长,两个人经过彻夜的深谈后,金爽请他向这支在深山出没的抗日队伍,传达了最新的战争消息,和战斗的动员。
这是一个很大的山洞,洞口却很小。如果不仔细寻找,几乎很难发现,从外表看,那巨齿獠牙似的山砬子,常年被地锦蕨类的植被覆盖着,冬季又铺了一层皑皑的白雪,而夏秋之季又从山顶跌下一道飞悬的瀑布。现在是冬雪消融,飞瀑尚未倒悬的干燥时刻。洞里,石壁的缝隙中插着几根点着的松明,把人影照得迷离恍惚。虽然已是初夏,洞里依然阴冷。山洞的尽头,点着一堆白桦树枝的篝火。战士们都坐在铺了欤b草的地铺上,聚精会神地听着李大波的讲话。
“同志们!希特勒这个战争疯子,在占领了欧洲十四国之后,又悍然发动了对苏联的战争。这样,他就不得不同时在英国和苏联两线进行作战。现在在世界范围内,只有美国还没有遭受战争的炮火,但自从德国的军舰‘俾斯麦’号闯入大西洋①,罗斯福总统也不得不宣布美国已处于无限期紧急状态。日本虽然可能放弃北进攻打苏联的计划,但还预备着一百万关东军死守着接近苏联的边防线,估计“扫荡”、“搜山”还会加强,咱们的抗日联军,处境仍然会是十分艰苦的。可是,这绝对是最后一战了!日本刚发动侵华战争时,一天就要消耗二千万日元②,而现在,他每夺一个城市遭遇的抵抗比原来要大好几倍,所以战争的资财消耗和兵员的伤亡,使它越来越无法支付,而我们共产党的军队,在后方就死死地拖住他们的腿,使日寇无法从战争的泥潭里拔出脚去,让它越陷越深,直至彻底灭亡,同志们,我们咬紧牙关战斗吧,度过眼前的黑暗就是光明,曙光已经在望!……”
①1941年6月16日苏德战争前六天闯入。
②见毛选二卷,《和英国记者贝特兰的谈话》,原文为:“……听说日寇资财的消耗是每天二千万日元,人员的消耗尚无统计,但一定也是很大的。”
战士们听了他的话,都受到了极大的激励和鼓舞。他跟金爽队长提出他昨夜考虑的从庄园出逃回晋察冀边区的问题,并要求跟赵尚志同志亲自谈一次话。金爽答应他听候回音。李大波心里非常高兴,便于天亮之前回到庄园。他一进门,武装小组的一个家丁就向李大波悄悄地报告:
“你刚一走,邢子如就坐上马车上火车站了,大概他是向老东家密报咱的事儿去了。”
李大波听后,骂了一句:“这老狐狸,真是太狡猾了!”然后他思谋着邢子如是不是发觉了他们运粮的事,而到老头子那里告密邀功请赏。他想了想,便对小组的组员们说:“这都怨我粗心大意,咱们应该对他严加监视,现在让他跑到长春去了,凶多吉少,所以,咱们想尽办法,非把邢子如搬倒才行,我看出来,不除掉这只鹰犬,就办不成一件事。”小组的人们都主张除掉这只害群的老驴。
三天后的晌午,由远及近,传来一片杂沓和喊嚷声,两辆三套马的低轮马车,骨碌碌地冲进院子。随后,仆人们喊叫着:“老爷回来了!”喊声刚落,就看见邢子如搀扶着章怀德,蹬着车凳走下马车。李大波想不到老头子这么快就回到庄园,他的心一下子像坠了铅块,他只好硬着头皮,装出一副笑脸,迎到院里,接住刚下车的章怀德,向他问安问好。
章怀德板着脸,用严肃的目光从上到下把李大波打量一遍,一声没吭,用手搴着花丝葛长袍的下摆,走进上房。
“喂,幼德,我问你,”他用仆人递上的手巾草草地擦了一把脸,端起盖碗呷了一口浓茶,对李大波说道,“咱家的陈粮还有多少?”
李大波心里犯起嘀咕,一定是邢子如把他偷着给抗联运粮的事密告给他,但是他沉住气,故意不慌不忙地回答:“有账,我去把账本取来给您看。”
“不用,”他摆着大手,又呷了一口酽茶,“我要通知你的是,康德皇上已经下了诏书,要全力支持圣战,俄国也打起来了,咱满洲国更得加把劲儿,皇上号召有力出力有钱出钱,嗯,我们有粮,存着作啥?与其日后让山上那群抗联的抢去,还不如奉献给日本皇军的好。”
李大波放下心来,老头子没有发觉运粮的事。
章怀德在京城长春躲了这半年,脸色捂得有些苍白,两颊上垂下来的两块松弛的皮肉,因过分的激动而抽搐着。他不顾旅途的疲劳,带着一种少有的热诚,捋着那撮花白胡子,以一种教诲的口吻说:
“幼德,我何尝舍得这些东西?这是咱多年的血汗啊!可是,为了皇上,就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仆人端进来一盘点心和一碗参汤。他慢慢地嚼着吃着,喝下几口参汤,才又接着以训斥的口吻说:
“我过去跟你说过多次,告诉你永远要记住,我们这个家是和满洲国共存亡的,……皇恩浩荡啊!……十年前,是我把咱的小皇上从大连汤岗子迎来的呀,那一天,我穿着黄马褂,戴着红风帽,跪在雪地里迎来了龙车凤辇,我章怀德这个镶黄旗的子弟,要永世为皇上保驾,为满洲国扶保江山……”他脸上松垂下的两块肉,忽然因激动而痉挛起来,他为自己坚定的保皇思想所感动,终于呜呜地哭起来。眼泪像一颗颗大珠子,迸溅到胡子上,滚落到他胸前的衣襟上。
“僵尸!活活是一具殉葬的僵尸!”李大波在心里这样厌恶地想道,为了掩饰他憎恨的目光,他低下头,站在那里,一声不响,静待老头子这种亡国奴的歇斯底里发作过去。
章怀德停止了呜咽,邢子如给他用热手巾擦去脸上的泪痕,他才抑制住哽咽宣布:
“我这次回来,就是专程为奉献粮食而来。在新京,我已经答应了友邦日本的‘稻谷株式会社’冈本‘取缔役①’,签了合同,他们很快就来看粮食的成色。”然后又吩咐邢子如:
“要预备一桌酒席。为他们接风。”
①取缔役,即“董事长”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