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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启示录(柳溪)-第1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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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②这也是毛泽东同志为延安《解放日报》写的社论,发表于1942年10月12日。
  李大波最喜欢研究理论,更何况这是指导革命行动的政策性指示,他在长途转移的大“扫荡”之后,竟能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聆教这些指南性的文章,真使他欣喜若狂。按照他一向的习惯,他总愿意引出重要的段落加以探讨。
  “你听着,红薇,”李大波用二拇指在《一个极其重要的政策》文章上划着一段文字,“这里这样写着:‘党的一切政策,都是为着战胜日寇。而第五年以后的抗战形势,实处于争取胜利的最后阶段。……抗日的第五年第六年,包含着这样的情况,即接近着胜利,但又有极端的困难,也就是所谓“黎明前的黑暗”的情况。’……文章又说,‘我们要争取两年打败日寇。这两年将是极端困难的两年,它同抗日的开头两年和中间两年都有很大的不同。这个特点,革命政党和革命军队的领导人员必须事先看到。如果他们不能事先看到,那他们就只会跟着时间迁流,虽然也在努力工作,却不能取得胜利,反而有使革命事业受到损害的危险。’红薇,这文章使我们明确两点,第一,就是认识抗战最后阶段中的物质方面的极端严重的困难,清醒地把握船舵,绕过这个暗礁。我们这次进保定做敌工,一方面是运送必要的器械和药品、染料,另一方面我们自力更生,也可以减轻根据地的负担,你说对不对?”
  “是的,我们俩都应该谋得职业,不要拿一分钱边币①。”
  红薇也那么兴奋地说,“那第二点是什么呀?”
  “第二点么?那就是党中央明确提出再用两年的时间战胜日寇。想想看,红薇,从日本发动卢沟桥事变到今天,我们已渡过了多少险滩和暗礁!而现在,只需要再熬两年就达到光明的彼岸了,如今,确实是‘黎明前的黑暗’,可是,再用两年的时间,我们就可以迎接胜利的曙光了!这个判断②真让我心里高兴啊!”
  学习使他们越来越情绪高涨,红薇受到的震动更强烈,本来隐藏在她心里的那种不愿到敌占区大城市去做敌工的想法,也在这种兴奋的情绪中涤荡得无影无踪了。“是我不好,不该在内心深处总是留恋农村、根据地而对敌工工作抱有成见。”她边读文章边在心里这样偷偷自责着。
  
  ①那时根据地的边区银行都发行自己的货币,老百姓称这种纸币为“边币”。
  ②这是毛泽东同志就“精兵简政”政策所写的文章,1942年9月7日,做为《解放日报》社论发表。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转折点》,”李大波依然那么兴奋地给红薇讲解着,他着重重复着文章中的警句:“红薇,你听听这些语言,分析得多么透彻!在斯大林格勒进行的四十八天的保卫战,的确是‘人类历史上无与伦比的空前苦战。’而‘这一战,不但是苏德战争的转折点,甚至也不但是这次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转折点,而且是整个人类历史的转折点’①。胜利也在望了。红薇,这可能是我们在敌占城市中最后的一战了。”
  
  ①这篇文章也是毛泽东同志为《解放日报》写的社论,发表于1942年10月12日。
  在这里,通过学习所鼓舞起来的李大波的乐观情绪,也鼓舞了红薇。想到在这最后一战里,他们能很好地完成任务,做出成绩,便恨不得马上进入保定,实地干起来。
  夜晚,这静寂的小院是他们两人的世界。在生死两茫的重逢后,他们夫妇的团聚,又颇似一次初恋和新婚。从红花峪李大波去接她那时起,他俩又像当年在通州城里武功卫胡同那座小院里那样,沉湎于甜蜜的情感世界之中。
  “大波,我真害怕,我这次要是有了孩子可怎么办啊!?”清晨,红薇从李大波的有力臂抱里清醒过来,噘着嘴撒娇地说。
  “有就有,也别怕。”他好像是闯下了什么祸,极力地安慰着她。
  丁德新书记来过几次,跟他们交谈保定城里的情况:这座古城如今是敌人在河北省的政治、军事、经济的中心。斗争是很残酷的。敌人已经使用各种特务、侦缉手段,逮捕、杀害了不少党的地下工作人员。由于这个城市小,难于隐蔽,许多地下组织被破坏,不少优秀的共产党员牺牲在敌人的屠刀下。敌人比任何时候都猖狂,眼下是敌工工作最困难的时期。
  考虑到红薇和理查德的社会关系,也考虑到李大波已经两次在伪政权中工作,为避免被熟人和特务发现,丁德新书记和保委会的敌工科干部都建议他们这次在保定城里不以知识分子面目出现,而要设法开设一个夫妻店来掩护工作。经过挑选,最后决定开一爿裁缝铺,支应门面。
  保委会还通过城里的一个老关系,找了一个跑房纤的,在小南门淮军公所街,找妥了一处带单间门脸的房子。
  在十月里的一天拂晓,借着迷茫的大雾,他们告别了这个小村,化妆成一对商人夫妻的模样,踏上了去保定城里的路途,结束了他俩在这里的幽闭而甜美的生活。
  他们来到以后,置买了两架半旧的缝纫机和一些必要的用具,很快就在门口挂出了一个“启明成衣局”的招牌。
  这处房子对他们的工作比较适合。穿过门脸,往后走,是一个小院落,有两间北屋,一间倒座儿,靠西墙根,有棵一搂粗的槐树,高大茂盛的枝叶伸到院外。经过一个多月的勤学苦练,心灵手巧的红薇便能熟练地掌握了缝纫机;初学乍练的李大波也努力掌握针线,学习裁剪,还学会了摸索着修理机器。从外表上看,这对夫妻完全酷似有手艺的小业主了。
  经常在铺子里支撑门面的是红薇,收的活计也是她做。李大波以招揽生意为掩护,经常外出联络事情,走遍了保定的大街小巷。全市的基本情况、大汉奸的行踪、劣迹,渐渐地都进入了他掌握的情报之中。
  保定是一座中等的古城,方圆不过十里,在历史上是一处兵家必争之地。日本在这里驻扎着重兵,跟平津两市呼应。骚扰冀中,进犯太行,围攻平津保三角地带抗日力量的敌伪军队,经常从这里出发,烧杀抢掠以后,又回到这里补充、整顿。供应日寇南侵的军火物资,也沿着平汉铁路通过这里,源源南下。
  城里,东西南北四条干线大街和两旁的店铺,都悬挂着日本的膏药旗和带黄三角的青天白日满红的国旗①。原来是知府衙门的大旗杆院和它毗连的军阀曹锟的府邸“光园”,已经由伪河北省政府和松井部队陆军特务机关占据。治安军驻保定的司令部在提法司街。北大街椿树胡同的国民党警备司令部,如今变成了伪省长吴赞周的公馆。省府秘书长刘崇彝,就住在梁家胡同。他的弟弟就是殷汝耕冀东政府的保安处长刘宗纪,他现在是北京市的社会局长,他常来保定看他哥哥,有一次李大波在紫河套街上碰见了他,幸好他没能认出完全改变了装束的李大波。
  
  ①这是汪精卫南京伪政权规定的所谓国旗。为了欺骗人民,盗用国民政府的旗帜,于旗端加一黄三角,写有“和平、反共、建国”字样。
  他在街上还不止一次地遇到过治安军驻保定的司令齐荣。他全副戎装,带着小老婆谢琼——一个贪图享乐的女师学生,乘着汽车招摇过市,卷起一阵飞尘,让那些迷了眼的过路人唾骂。李大波很快就调查清楚,这齐荣是华北治安总署督办、绥靖军司令齐燮元的侄子,早年虽然在旧军队鬼混过一些时候,但却从来没摸过任何枪支;卢沟桥一声炮响,他比兔子跑得还快。仗着他的伯父,他居然混上了司令。两个月后,李大波把他的内情打听清楚,知道他搞了外家手头需要钱,便通过他的外室谢琼的弟弟、在治安军中担任军需处长的谢汉鹏,用提成回扣的办法,从他这里偷着买出不少煤油、汽油和枪支子弹。为了保证运送这些物资,谢汉鹏还特地发给李大波一身治安军的草绿色军装,用治安军的卡车,以向高阳送军火的伪装,运往保委会。李大波抱着大枪,提心吊胆地做了押运兵。天擦黑时,军车正好在张登镇卸货,然后换上大车,再运往冀中军区的新地址唐县张各庄。红薇惦记着他的安全,几乎吃不下饭,睡不了觉,直到他挎着大包袱装做收敛生意回到成衣铺来,她那颗悬着的心才能放下。
  但这不是李大波最重要的任务,因为子弹枪支可以在战斗中缴获,最重要的是,要搞到医疗器械和药品等奇缺的物资。李大波一进保定,马上赶到思罗医院去和敌工人员取得联系。
  这思罗医院是一座美国教会开办的遐迩闻名的医院。它坐落在西关外一条热闹的大街上,距离着火车站不远,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旅客从它的门前经过。也有来自县城和乡镇成百上千的患者,被家人搀扶着到这里来求医购药。李大波沿着西大街,走到西城关。这里有日军伪军在城门前持枪站岗,还有中国的男女警察在对每个出入城门的行人进行搜身检查。
  李大波照例挎着包袱,交验过“居住证”,出了城,很快便在几行柳树浓荫中,来到思罗医院。他在挂号处挂了一个西医内科门诊号,他在药剂室里找到了那个名叫尤光起的内线,他穿着白大褂,戴着大口罩正在刷药瓶。接上关系后,他一声不响就带他到院长办公室。
  院长是美国人。他戴一副金边眼镜,穿一身医师的白袍。正坐在一张偌大的办公桌前写工作日志。一件黑色的牧师道袍,垂着一条银质的耶稣受难十字架,挂在他身后褐色护墙板的衣帽钩上。
  “史密斯先生,那边的人来提货了。”尤光起用英语说着。
  史密斯停住笔,抬起头,睁着一对蓝眼,审慎地望了望李大波,好像掂量着眼前这个小业主般的人,是不是有能力完成这项秘密重任。
  “请坐!”史密斯用汉话说着,有点不放心地问,“你清楚你的任务吗?”
  李大波立刻敏感到他的任务和他的装束之间的矛盾使这位小心谨慎的美国人产生了疑窦,便改用流利的英语对他讲了详细的任务、接头地点等等。
  他立即笑了,在刮得一圈儿青青的胡须当中,绽开一张阔大红润的嘴,露出整齐的一排白牙齿。他放心了。在这敌对战争的年代,李大波理解他的疑惑和谨慎。他站起高大的身躯,反锁上房门,谈了许久。
  “过去运送是很及时的,可是这次‘扫荡’行动,时间持续太长,路线也切断了,才打乱了我们的日程表。提起日军的这次屠杀,真野蛮可恨啊,上帝不会宽恕他们的!”史密斯本能地做出祷告的样子,双手合十地说道。
  “您到根据地去看过吗?”
  “没有。不过我收了一些受了枪伤的战士和老百姓,他们向我述说了那些凶残的事实。战争固然是两国交兵,可是像德国鬼子用煤气把平民活活熏死和日本兵这样大规模的开展以杀人为乐的竞赛,却是世界战争史上少有的。”他摇摇头叹息一声,“这太不人道了!”
  李大波听了他的话,由不得暗自好笑,但他隐藏了内心的讥讽,更不想和他辩论,他只想通过这个同情抗日队伍的人,拿到急切需要的物资。他很想把他们的谈话领上他要谈的主题,试探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史密斯难得碰见能和他谈谈心的人,他在中国没有家眷。自从珍珠港事件后,他更感到孤苦伶丁,要不是日本占领军部考虑到医院工作上的需要和深恐激起群众的反对,他早已被日本当局遣送到潍县集中营去关押了。他幸运地依然留在这个思罗医院里。平时他的医务很忙,除了这所医院需要他管理和医治病人外,还在教会办的南关医务所里兼管许多事务。而这两个单位,无论是他本人,还是他中国的高级助手,都主动勇敢地帮助八路军往冀中运送医药和医疗器械。
  史密斯告诉李大波他几乎每天深夜都偷听美国的广播。知道不少关于苏德战场、非洲战场和亚太战争的消息。他笑着说:“感谢上帝,苏联终于夺回了罗斯托夫、加里宁、齐赫文,在刻赤—菲奥多西亚展开登陆战役,而在莫斯科转入反攻了!”他兴奋地如数家珍般说着,然后又满眼放光地说,“你知道吗?我们美军在中途岛和日军展开海战,日军损失非常惨重啊!”李大波耐心地等到最后,他才摊开两手,耸耸肩说,“对不起,自从日军‘扫荡’断了这条线索,就没有接上,过去都是北平协和医院把药品和器械凑好,先运到我们思罗,然后由我们这里运往你们内地。现在,我被限制不能外出,”说着,他脱掉一只白罩衫的袖子,露出那个“击灭英美”的袖章,愤愤地说,“你看,这种人格污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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