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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劳伦斯为西方著名的英国老特务,故称土肥原为“东方劳伦斯”。
②土肥原贤二,为日本侵华战犯。日本陆军大学毕业。1913年来中国,在关东军服务,任东北军阀的顾问坂西利八郎中将的副官。1924年直奉战争,他策动关东军帮助张作霖。1928年关东军决定消灭张作霖,他参予了皇姑屯炸死张作霖的阴谋,后担任沈阳特务机关长。1931年又从天津弄走溥仪,成立伪满洲国。1931年11月的天津骚乱事件、1932年热河战争的爆发、1935年丰台事变和冀东伪组织的成立、11月香河流氓暴动和冀察特殊政权的出现,都由他策划活动。七七事变后,他离去特务机关职务,回到军队,历任师团长、军团长、方面军总司令,统帅日军在中国大陆和东南亚进行屠杀。由大佐升为大将,是中国人民最凶恶的敌人之一。
这几天他非常忙碌,白天上班,晚上就到城外宝通寺那边跟张庆余讨论起义的具体组织工作。星期日一早他还要坐火车赶回北平,到二十九军军部去汇报起义工作的细节准备,听取何时配合发动的指令,然后他还要去见冀原和刘然,跟他们交换情况和商谈开展党的未来工作的各项指示。
尽管李大波是如此小心谨慎,但是一件意外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是星期六的早晨9点钟,当他走进殷汝耕的大成殿办公室时,便看见早有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殷汝耕对面的沙发椅上谈话。这人留着小平头,脸色黑紫,嘴角边有两个绿豆粒般大小的酒涡儿,一口细白的小牙,穿一身豆沙色中山装,褐白二色三接头的网眼凉皮鞋。他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儿,眉飞色舞地正说着一个有关日本谈判的条件问题,见有生人进来,他便本能地停止了说话。
“没关系,克柔①,说下去,你们不认识吧?”殷汝耕白皙的脸上浮着浅浅的微笑,望望他俩,“让我给你们引见一下,都不是外人,这位是我新来的秘书葛宏文先生,这位是我的老世交曹养浩老先生的长公子曹刚,曹克柔先生,他是我本人的驻津代表。”
①克柔:在旧社会,大都有名、号。曹刚,姓曹名刚字克柔。一般人,包括蒋介石本人,为表示关系亲密,多以字相称。
李大波一听曹刚这名字,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虽然没见过曹刚本人,但却早知道他前两年做北平市政府社会局稽查时就曾经追踪过中共北平地下党的工作者和破坏过学生运动。那一次他在北平前门外大栅栏排演厅召开学运代表的飞行集会,要不是他的表弟艾洪水拙笨做手脚弄巧成绌露了馅儿,要不是他们疏散得快,早就成了他的网中鱼。这次红薇来通县,又告诉他关于曹刚的两件事。一件是曹刚跟踪南下宣传团,一直跟到保定,幸好红薇在城隍庙大殿那儿在人群中钻进紫河套旧货市场,才没被他捉住;一件是红薇到“德成”公寓,正碰见他带领侦缉队开着汽车来逮李大波,如果不是杨承烈提前一天采用那个“金蝉脱壳”法,李大波怕早已关进他设下的铁窗牢狱之中。想到这些,他真有点不寒而栗。只是他闹不清,何以这个军统嫡系特务,怎么忽然摇身一变又成了殷汝耕的私人代表。但是多年的敌工经验,使他惊而不露,讶而不显,他立刻冷静地向他点点头,说了一句客套话:
“久仰久仰!”
曹刚也抬起身,把手伸给李大波说了一句:
“赏光赏光!”
李大波见曹刚不再汇报,便故意说,“殷长官,我在这里不便,先出去一会儿,有事再叫我。”
“不用,你听听有好处,”殷汝耕用夹着象牙烟嘴的手指了指椅子,“你坐下。这对你给我拟稿有用处,可以引证。”
曹刚看了李大波一眼,只好勉为其难地说下去:“据悉,宋哲元已于本月17日①从山东乐陵老家归来,但眼下还没回北平军部,正在天津英租界的官邸歇着,探听情况。我的时候,已找可靠人跟他取得联系。……15日中国驻屯军司令官田代皖一郎中将因突发心脏病去世,宋哲元正好赶上开追悼会,他也亲自参加了。再一个消息是,听土肥原少将说国府已基本上答应了日方提出的谈判条件,这些条件是……”
①宋哲元由鲁返平日期应为7月19日。
“你等等再说,葛秘书,你最好记一记。”殷汝耕说着。
李大波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曹刚才又继续说下去。“大约是四条,”曹刚得意地瞟了李大波一眼。“一,华军撤离卢沟桥;二,严惩华方肇事人员,向日方道歉;三,取缔抗日活动;四,厉行反赤计划。……”
殷汝耕听了这消息,激动得反剪着手在大殿里来回地走着,走了两圈儿,站下来问道:
“克柔,土肥原将军没有透露一点关于华北人事安排的消息吗?”
曹刚本想说下去,但是他忽然停下来,因为他突然发现这个初次谋面的新秘书,越看越像他在北平一直追踪的那个共党要犯,他曾从落入他手中的那个“鸟囮子”艾洪水那里,见过他表哥李大波一张半身的照片。现在他怀疑这位新来的葛秘书,就是他追踪的那个李大波。于是,他哼哼哧哧地说:
“倒是透露了一点儿,……不过,土肥原将军绝对不让往外泄露。……”
殷汝耕终于看到了曹刚挤着那对小眼儿给他的暗示,他不再问下去,沉默了一会儿,殷汝耕便冲着李大波摆摆手说:
“你先去吧,呆会儿我有事再叫你。”
就在这同时,李大波已机警地预感到曹刚对他的猜测。他故意很轻松地冲着曹刚笑了笑,跟他握握手说:
“曹先生,我先告辞了,有机会还要向您请教。”
“不敢当,不敢当,我的时候,这儿有宝眷吧?有时间我当过府问候。”
“欢迎之至。”
李大波刚一退出殿门,曹刚便凑近殷汝耕小声地说:“殷长官!您新来的这位秘书,有根底可靠的推荐人吗?”
“有哇,……怎么,你怀疑他……”
“是的,殷长官,我的时候,怀疑他是共党的一个要犯。”
“哦?!你,你把握得准吗?”殷汝耕吓得脸色苍白。“不过,五叔①,您可千万别显露出来,先稳住他。”曹刚眯起一对三角笑眼,嘻嘻地笑着,“这真是天赐良机予我也!这一回我看他还往哪儿跑,当是瓮中之鳖无疑!”他高兴地搓着两只手掌。
“好,随着你怎样去对付他吧!……怎么,人选的安排……”
“听说土肥原将军已几次夜访了齐燮元、石友三、王揖唐、潘毓桂②、江朝宗、王克敏等华北宿将和名流,大概是想先听听他们的意见。”
①殷汝耕排行第五,在这里称呼“五叔”是表示世交和他们关系亲密。
②齐燮元,(1879—1946)汉奸。宁河人。直系军阀。曾任江苏督军、苏皖赣巡阅使等职。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投敌,曾任华北临时政府治安部总长、治安总署督办、绥靖军总司令等职,配合日军作战、残害中国人民、抗战后被捕,1946年枪决。潘毓桂,投敌后任天津警察局长,天津市长等伪职。
殷汝耕一边点着头,一边思考着这些人跟他的关系。
“前些天,我应冈村宁次将军的参谋长酒井隆邀请,去了一趟古北口,参加了一次驻在那里的日军川岸旅团长在日人开设的古北口饭店举行的宴会。酒过数巡之后,酒井隆喝得有点面红耳热,他泄露给我一个绝密的消息,……”
殷汝耕原是闭自养神地听着,听到这里他突然关心地睁大了眼睛,直探着脖子说:
“什么消息呀?快说!”
“他说,日本已决心要扶植一个华北国,要以关内的四省三市脱离中央,以黄河为界成立华北国。所谓四省就是河北、河南、山东、山西;三市就是北平、天津、青岛。在内蒙已组织了李守信;关内有宋哲元、石友三、刘桂堂,还有山东省的韩复榘都和日本有了默契。啊,看来,华北的未来局面已在未雨绸缪了!”曹刚快乐地小声笑起来。
“好,克柔,接着再探听,随时报告我,……”殷汝耕见曹刚刚要退出,又把他叫住,“我说,我想回北平的家住一阵子,可是一来这儿事多,二来我的家门口总有密探蹓踧,你掌握着警察局社会局那一摊子,给我调查一下,可别让蓝衣社①对我下黑手哇!所以,最近我只好先住在通州,……再有,就是务必把我这位葛秘书的政治背景弄清楚……然后火速给我回话。”
①蓝衣社,即军统特务组织的别称。
“好吧,您放心,五叔!我的时候,一定弄他个水落石出。”
中午,李大波出了文庙,确定后面没有人跟踪,才钻进武功卫胡同金家大院。他赶紧开了门锁,进到小院里。可是当他扒着小板门上一条木缝向外边窥看时,看见进到大院追踪他的人正是曹刚。
曹刚一退出大成殿,便对李大波盯了梢。今天无意中碰到这条“大鱼”,真使他高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就在这一刹那,他决定暂时不回平津办事处而留在这里监视这个共党份子,并要亲手捕获他。
曹刚扒一扒门缝,朝小院里望了望,见院里静悄悄,看不见个人影儿,便发现这球场似的大院里边还有不少人家,都敞着大门,他就朝大院里边奔去。
李大波从门缝看他已走远,才离开小门旁边的墙垛,走进屋来。
“怎么了,万顺哥?出了什么事?”红薇关心地问。
“嗐!倒霉透啦,这真是冤家路窄,又碰见那个曹刚了!这小子跟殷汝耕是世交,又来给殷汝耕当特务,做他的平津办事处代表了。”
“哎呀,那可怎么办呀?!”红薇的脸上漾起一阵惊惶之色。“哼,这小子真可恨,一会儿是国民党,一会儿是日本特务,等咱打败了日本鬼子,成立人民共和国,非逮着他,枪毙了他不可!”她狠狠地挥着拳头。
李大波寻思一会儿说:“我一个人好办,可以随意跟他周旋,他还问我带了家眷没有,要来拜望嫂夫人,他认识你,眼下最好给你转移一个安生的地方,直到发动起义。”
他俩因为临时出现曹刚这样一件令人棘手的事,便赶紧胡乱吃罢午饭,李大波提一把铁壶,抽冷子出了家门,便走出文庙街,奔向鼓楼北大街去高升铁活铺找杨承烈汇报今早从曹刚那里听来的情报和商量如何躲避曹刚的问题。正巧杨承烈昨晚刚从北平回来,从北方局刘然同志那里得到了新的前线消息。杨承烈说:“大波,现在事情很明显,蒋介石想用撤退、忍让、道歉、暗中妥协和镇压抗日运动等等手段,来换取日寇的和平解决。听说蒋已下令要宋哲元的部队放弃抵抗,并命令部队由平汉路撤退到保定以南,放弃平津。假定说宋哲元撤退到保定,日寇占领了平津,难道就是撤退的终点吗?不可能!据周恩来同志在庐山宣布的消息说,日本已决定派遣四十万大军侵华,来踏平中国。现在是驻守山海关、锦州的日军十四师团矶谷廉介所部已经开进关内,同时又派第五、第六、第十、十二、十六五个师团约十万人集结来华。实际上,近卫内阁正在一步一步地实现十年前田中内阁提出的《奏折》。”他俩又谈了很长时间的起义准备情况。杨承烈最后说:“鉴于目前这种情况,我们只能立足于一个打字,一个抗字!党中央决定,我们的武装力量必须北上抗日,而我们身在敌后,就要更好更快地掌握武装,发动群众,坚决抗日!我也听说殷汝耕要保安队配合日军攻打朝阳门,所以,我们无论如何要赶到殷汝耕的前面!”后来他俩又商量了一阵红薇转移的问题,李大波才离开铁活铺,心情开朗了一些,满脑子里思谋着新的任务,不由迈着大步在大街上走着,准备到文庙上班。
约摸两点钟的时候,李大波刚走到鼓楼南大街四宝斋点心铺门前,正好碰见曹刚从北玉升饭庄走出来。因为喝了酒,脸色红紫得像猪肝。他嘴上衔一根牙签,打着油腻的饱嗝儿,一下正和李大波走了个迎面,曹刚喜出望外地说:
“葛先生,您这是从哪儿来呀?”
“从家里来。您刚吃完饭?”
“是呀,您家在哪儿住呀?”
李大波顺着靳家胡同一指,爽快地说,“穿过这条胡同,在女师附小那边!”
“噢!”曹刚恍然大悟,心想:“怪不得我没盯着他呢!”然后他说:“葛先生,咱们初次见面,很想交个朋友,如蒙不弃,我一定择吉到府上拜望,欢迎吗?”
“欢迎欢迎!等我一有空,小备酒酌,咱好好喝几盅。”
“好,一言为定,我就等信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