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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启示录(柳溪)-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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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总队的张砚田,也做了同样的相应部署,只等夜半子时那一声起义信号枪声打响。
  通县原不过是方圆三五里的小城,保安队的汽车在城里与城外连续奔驰,早已引起冀东政府保安处处长刘宗纪的暗中注意。自从南、北苑的交战益发激烈,刘宗纪便自己驾着一辆日本吉普丰,在城里的几条大街转游。他已经几次看见两位总队长的来去倥偬,心中有些纳闷。这时,他忽然在东大街看见了张庆余的汽车开来,这是他第三次在城街不同的地方看见这辆挂满尘土的汽车了,于是他把他的吉普车一横,挡住了去路,他跳下了车,走到车前,拉开车门,探进一个脑袋,龇牙笑着说:
  “嚯,张总队长,你来来往往好忙啊!”
  张庆余这时是找沙子云营长部署任务,心里虽然非常着急,也只好下了车跟这位专管保安队的保安处长周旋,他拉住刘宗纪的手说:
  “刘处长,南苑打起来了,离咱通州这么近,咱得有点防备啊,我到各队看了看,……”
  刘宗纪笑了,把张庆余拉到街旁的一个僻静处,附在他耳畔,用极低的声音说:
  “老兄,你是预备反正,如何瞒得过我?!”
  张庆余的脸突然有点变颜变色,他不知这位处长的真实态度,一时竟没敢答话。
  “你不用怕,”刘宗纪又附耳窃语,“你别忘了,我也是中国人,岂肯甘作异族鹰犬。只望你小心布置,大胆发动,我当追随左右,尽力协助,以襄义举。如何?”
  张庆余听后,真是喜出望外,他见刘宗纪态度诚实,便一把握住他的手说:
  “谢谢大哥,届时小弟必相约举事。”
  “好,你快办事去吧,不耽搁你了。”
  张庆余受了一场小小的虚惊,这时才放心大胆地上了车,向东驰去。
  散会后,李大波马上到离宝通寺西不足三里地的三义庙,按条约那里驻有一部二十九军的部队。李大波见到了那里、他早在军部就认识的高团长,把准时起义的暗号、进攻线路全都通知了他,高团长表示一定率部配合接应。李大波秘密联络之后,马上又进了南门,沿着南门大街,警惕地骑车向北前行。这里是比较繁华的地段,路西是用苇席搭成的一座戏园子,虽然稍显简略,但卖零食的小摊儿却排列得极远,因为这是小城唯一的娱乐场所,所以冀东自治政府的文职人员和家属以及居民百姓都围在那里购买晚场的戏票,门前两侧各挂着一块大黑木板,上面用白粉子写着“特约平津评戏泰斗来通登台献演,名角大香蕉、盖灵芝,今晚演:大劈棺,勿失良机”。在这戏园子的斜对面,便是著名朝鲜浪人金不换开的赌博场。挨着这赌博场,是日本人开设的大烟馆、妓院和高丽人开的白面(海洛罂)房。进进出出都是蓬头垢面、留着长发长须身穿摔跤敞衣、手提一根大木棍的日本浪人、高丽棒子和中国的混混儿、青皮、地痞流氓。这些人在大街上横冲直撞,大摇大摆。李大波看到这幅殖民地亡国奴的生活情景,心里又气愤又心酸。但他小心翼翼地推着自行车,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穿过大十字街,路过门前熙熙攘攘、日本人开设的“佐藤御料理店”(饭馆)才拐上鼓楼北大街,到了高升铁活铺。见了杨承烈和王淑敏,跟他俩汇报了晚间行动的一切步骤,他们都高兴得合不拢嘴,王淑敏赶紧帮助“小力笨儿”海鹏拉风箱做饭。李大波又渴又饿,来不及等做熟饭吃了再走,便喝了一碗新从水井里提上来的“井拔凉”水,就着一个饽饽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我必须快走,还有重要通知,”李大波对杨承烈说道,“事一发,我就不能照顾红薇了,交给你了,她就随着你们转移和行动吧!”说罢,他赶紧离开铁活铺,穿过鼓楼南大街,拐进文庙街,很快钻进武功卫胡同,进了金家大院的南院回到他的那座小院,他快速地脱掉那身短打扮,用冷水洗了身子,把脸上的泥土都用香皂洗掉,然后又换上了纺绸长衫,拿把折扇,换上礼服呢皮底圆口鞋,便朝文庙自治政府走去。
  曹刚带着乔治,早已回到文庙,正在他自己的办公室——大成殿右侧的配殿歇息。天气闷热,殿堂都是小木格子窗户,通风极差,又加上那几年教育方针提倡尊孔读经,一年两度春丁、秋丁祭孔,墙壁薰得乌漆马黑,显得更加郁热。这种低劣的生活条件,乔治简直难以忍受,他不住地埋怨曹刚,不该带他到这鬼地方来。
  仆役给他们打来两盆洗澡水,他俩便脱了衣裳,洗起澡来。
  “你们这叫什么衙门呀,住在这么一座破庙里!”乔治埋怨着说,“这次我上南京献剑,又到庐山别墅,你看人家蒋委员长多阔气,多有派头呀!……”
  曹刚立刻打断了他的话,下意识地看看窗外:“哎呀,乔冶,快闭上你的嘴。你真幼稚,你难道不知道在通州这地面儿上不能提那个老蒋吗?”
  “那是为什么呀?”乔治显得大为惊讶。
  “唉,我的时候,一句话跟你说不清楚,”曹刚带着“孺子不可教也”的派头摇摇头,叹息了一声,“怕日本顾问听见,少麻烦。乔治,你别看这冀东防共自治政府眼下这么寒酸,这是因为刚在草创阶段。其实,已经在西海子以南的黄桥豆腐巷正盖长官府,还准备在万寿宫一带盖自治政府,你别忙呀,再过一年,说不定殷长官就搬进北京皇城坐天下啦!”
  “噢,是呀!”
  “没错儿!到那时你曹大叔得了高官厚禄,还说不定得请你这位大侄子当我的保驾班底儿呢!哎呀!”曹刚说着,忽然“哎呀”地叫了一声,光着腚从大木盆里跳出来,一边用毛巾擦身,一边奔到窗前朝外望着,“乔治,你快来看呀,那小子来了!这真是自己送上门儿来啦!”
  乔治也光着腚从木盆里走出来,凑到窗前。他们看见穿戴整理、显得非常潇洒英俊的李大波,正从那嵌着“德配天地、道贯古今”扁额的红漆大门走进来。
  “啊!他长得还挺漂亮、挺帅气哪,嘿,他是共党分子?我真不相信,人家说,共党分子是洪水猛兽般的人,长得青面獠牙,还共产共妻,哪是他这样,真怪!”
  “你小子他妈的真幼稚,快穿衣服!”曹刚自己先穿上了衣服,“你先在这屋等等我,我去去就来。”
  李大波穿过院子中央那条汉白玉雕着祥花瑞草花纹的甬路,走进大成殿。殷汝耕穿着纺绸裤褂,开着电扇,正在太师椅上看报。南苑、北苑中日交火激烈的战况和天皇召集内阁和五相开会决定增兵来华的消息,使他兴奋得连日来都不得安眠,以致连午休时都阖不拢眼睛。昨天他派曹刚去日本使馆找北平武官今井武夫,去活动“华北国”首脑的职位,他心里惦念着这件事,不知今井武夫给他捎来了什么值得庆幸的好信息。所以他正盼着曹刚的到来。不想进屋来的是李大波——他的葛宏文秘书,他立刻吓得心惊肉跳,脸色煞白。
  “噢,葛,葛秘书……”
  “殷长官,我有两天得了急性肠炎,没来上班,特向您报告补假。”
  殷汝耕见他的这位秘书,态度依然是那么儒雅,说话依然是那么尊敬,他心里像敲小鼓儿似的狂跳已立刻平缓了许多,他心想:“克柔叫我先稳住他,逮活的,所以我别先打草惊蛇。”于是他笑笑说:“肠炎完全好了么?”
  “好了,让长官惦记着。”
  “好,那你就按时上班吧。我正有不少文告需要你起草。”
  “请您吩咐。”
  殷汝耕笑一笑,从他启开的那两片红润的薄嘴唇,露出一排雪白的整齐牙齿,他试探着说:“葛秘书,从打你接任我的秘书事由,咱俩还没谈过心。这主要是我对你的关心不够。
  我想你到通县这地面儿上,一定是带家眷了吧?”
  李大波望一望殷汝耕那副笑眯眯的观音脸儿,觉得这个一向在中国官场浮沉的人,表面慈祥而内藏奸诈,绝对是个混世魔王,他沉住气,冷静地按照官场的语气说:
  “回长官的话,我带了家眷,您也知道,按咱这里的规矩,单身汉是租不到房的。”
  “是的,”他笑眯眯地点点头,细皮白肉的脸上,眯着一对大而含蓄的眼睛,慢慢地掀开细瓷盖碗,呷了一口香喷喷的龙井茶,“葛秘书,如果我的眼力不拙,没有看错的话,前天傍晚在西海子,我大概看见了您带着夫人在游逛,是吧?”
  “也许是吧?”
  “克柔叫你,你没听见?也没看见我?!”
  “没有。”
  他沉下脸来,板着面孔,笑容消失了。
  李大波沉住气,继续说:“长官,张庆余总队长通知我,让我就便捎口信给您,说今晚根据南苑战况要来议事,顺便怕您寂寞,陪您打几圈牌解闷儿。”
  听到这消息,殷汝耕的脸又变得晴朗起来,他细声细语的、几乎是用女人的腔调说:“那凑不够人手吧?”“够。有您,张队长,曹翻译官,再加上我,不就够了吗?”“好吧。”殷汝耕看一看腕上的手表说:“告诉张队长,九点钟来做竹城战吧。……有些战况,和未来的部署,的确需要跟他商讨一番的。”
  “长官,我走了,我去回张队长的话。”
  李大波按照一般下属办公人员的礼节,向殷汝耕浅浅地鞠了一躬,辞出了大成殿。
  李大波刚走,曹刚就钻进大成殿。他那一对眯缝着的小耗子眼儿,在殷汝耕的脸上䁖瞅着,他很想猜出李大波刚才进来说了些什么。他本来洗完澡就想追上他的猎获物,但转念一想,还是稳中求成,反正他认为这位葛秘书已是他的瓮中之鳖,现在他随时捉他,犹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所以他不再那么毛糙。
  “五叔,我看见那小子刚来过了?”
  “是的,克柔,先不管他,如果他真如你所说是个共党分子,你五叔是绝不会饶他的。我是干嘛的?专门反共,我最恨中国那一伙儿专门贩卖苏俄那一套理论的共党。”殷汝耕拍着大腿,来了谈兴,指着廊柱上悬挂的那个大木牌,“你看,我这个主张都标出来了,‘防共自治政府’,既防共,又要自治,这就是我的主张。所以,这姓葛的小子,他如真是一个共党,好,我就直接把他送给日本特务机关细木机关长,不仅给他个碎尸万段,而且还要抄他的老窝儿。好,不谈他了,你先说说见了今井,他怎么表示?”
  曹刚知道殷汝耕最惦念的是,一旦中日开战,日本大规模侵入内地,日本当局如何安排华北人选的问题,但他并没有从今井武夫那里得到什么肯定的答复,他只好添枝加叶,花说柳说,乱编一套,以使他高兴。
  “五叔,您放心,今井武夫说了,您是在中国第一个宣布脱离中央搞自治的。所以,一旦成立‘华共国’,他一定推荐您,到那时,您就跟满洲国的溥仪同处在一个地位了。今井说,他的国家不会忘记您在中国所起的巨大作用。”
  殷汝耕听后,面露喜色。他说:
  “你别走了,陪我吃饭,饭后张队长已派葛秘书来约好打牌,三缺一,你要凑把手,葛也算一把手。”
  曹刚高兴得拍手叫绝:“哎呀,这可太好了!我要抓他,尽可在今晚牌局散后下手。不过,我不能陪您吃饭了,因为我从北平带了一个人来,是专找这姓葛的小子来要那女人的。”
  殷汝耕感到事情有趣,便兴趣浓厚地问:
  “究竟是怎么回事?”
  “嗐,这葛秘书,根本就不叫葛宏文,这都是编造的假名,我捉住过他的表弟艾洪水,通过陪决,这小子吓破了胆,都招供了。这葛宏文,原本真姓章,是黑龙江翠峦一家大地主兼金矿主章怀德的庶出子,我表妹汪家桐侦缉过他,他是东北闹学运的头子,‘九一八’以后,逃进了关内,又接着在平津一带搞学运,现在又钻到这里来,我的时候肯定他是中共的一个铁杆儿。他现在的那个女人,就是搞学运勾搭上的狗男女,什么夫妻。这女人11岁被美国传教士拐带到北平,收为养女,可是总不安份,有一年逃跑回老家遵化,还是我找人硬把她爹押进大狱才逼着把这野丫头交出来,我把她带回北平,交还给那个李会督。昨天我去使馆,在美国使馆门前正好碰见那牧师,才知道他的养女又跑了,我说我知道她逃到哪儿了,你跟我去捉吧。这不,牧师派来他的养子,跟我一个车回来的。哎呀,太棒了,今晚一抓,我又能在日本使馆领一份奖赏啦!”
  殷汝耕听得入了迷,翕开了嘴巴,他说:
  “哈,克柔,你知道这小子那么详细,又有他表弟招供,可见是共党分子无疑了。好!你我都快吃饭,单等用竹城战把他骗来,散局就把他和那女人一块儿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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