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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辞出办公室,还由侍从室的那个值星副官把他们送上汽车,就把他们拉到了预定的一家旅馆下榻。
他们辞出时,南京街头已华灯初上。繁华市街,红男绿女,行人如炽。商店霓虹彩灯闪烁,酒楼笙箫齐鸣,完全是一派太平景象,这使张庆余和李大波这来自枪林弹雨,血海刀山死里逃生的人,那感觉真有说不出的一种滋味。
回到旅馆,屋里像蒸笼一般闷热,他们打开电扇,都疲乏地躺在床上。
“老弟,看来蒋委员长还真想让咱们杀了殷汝耕呢,真后悔不该不听你的话。”张庆余叹息着说。
“说不定他是拿这问题试探咱们起义的忠心哪?看吧,看明天何应钦怎么说吧。”
次日上午,军政部的汽车把他们接到会客室。何应钦穿着正规军服,戴一副黑边玳瑁眼镜,板着脸,接见了他俩。他不问起义的经过,也不谈补充给养的事情,只是神不守舍地敷衍客气,说些闲篇儿。他傲慢地动动下脖颏儿,问着李大波:
“你是什么人,跟着他一块儿来?”
“我是二十九军宋军长派到通州的代表。”李大波不卑不亢地回答了一句。
何应钦抬起眼,䁖了李大波一眼。李大波心想:“这亲日的老小子,一提起义,杀了日本人,真是如丧考妣,中国依靠这样的军政部长,是绝不会战胜日本的。”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何应钦才拉长着脸,用命令的口吻宣布:
“张庆余总队长,我现在宣布对你的新任命,任你为军政部开封第六补充兵训练处中将处长,你就不用回队了。至于你,”何应钦伸出一个指头指指李大波,“还回保定二十九军驻地吧。”他说完这几句话,头也没回,梗着脖子,挺着胸脯,就走出了会客室。
两个勤务兵早等在会客室外,张庆余和李大波一走出来,他们就紧紧跟上。他们腰间都挂着两把盒子枪,就像押解囚犯那样。他们跟到旅馆,说是去跟着新上任的中将取回衣物。
实际给李大波的感觉是进行监视跟踪。
“你们先出去在外面等着。我们还有事情商议。”李大波毫不客气地向那两个勤务兵用命令的口气说着。
他俩彼此看看,无可奈何地走出门去。
“啊,老弟,现在正抗日,不让我归本队回前线,却给我派了一个闲职,让我在后方蹲起来了,哼,是不是何应钦嫌弃我起义了?”张庆余用大手捧着脸,好像要哭的样子。
李大波心里也很难过。但他不便说的更多、更深,以免他更悲戚,更觉形影孤单。他只是安慰着他说:
“张大哥,你眼下也只能服从这个任命。你放心,日本要灭亡中国,而中国广大人民不想当亡国奴,那就要全民起来进行抵抗,中国又这么大,因此抗日战争必定是长期的,持久的。所以,有的是仗好打!”
“你说的对,跟你在一起就这么多天伴儿,还真有点舍不得分离了。”张庆余满怀激情地说。
“我也是。阿拉伯有句谚语说:‘当你走进去的时候,应该事先想一想你还能不能走出来’,我以为日本发动这场侵华战争,就是忘记了这句谚语所揭示的哲理。我相信他们会陷入我们中国这片战争的汪洋大海,而不能自拔。所以,只要我们经历磨难后还能活着,我们必定能够胜利重逢。……”“快走吧,该回去啦,不然的话,何部长要发脾气的。”一个勤务兵拉开门探进半个身子催促着。
张庆余站起身,默默地伸出手,握住了李大波的手。
“再见吧!老弟!”
“再见,张大哥!一切多加珍重,后会有期!”
他挺起胸脯,跟着勤务兵走出屋去。李大波也追出去,给他送别。他上了旅馆门前停着的那辆军车。汽车按了两声喇叭,像射出的箭一样飞奔起来。
张庆余的脑袋探出窗外,他一直向李大波挥着手……一直到汽车消失在大街的尽头。
李大波心含悲愤,走回屋里。这时理智、常识和经验,警觉地提醒他:“不,不能在这儿久留,一刻也不能停留,说不定何应钦会派军政部的刺客对我下毒手。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这么一想,他立刻就拿定了主意。
他换下了那身灰布军装,穿上湖绉的绸衫,像一个缫丝厂的年轻账房先生,提着一个小包,出了旅馆,叫了一辆黄包车,直奔下关。在下关随着熙熙攘攘的行人,挤上轮渡,赶到火车站,正好登上一辆北上的列车,他终于平安地逃离了南京。
第四天李大波终于回到了保定,在西关火车站下了车,立刻赶往军部,准备向宋哲元复命。一路上他所经受的艰难险阻,真是难以描摹。火车越往北开,越是险象环生,日本飞机毫无顾忌地朝着火车狂轰滥炸,企图截住从南方调来北上的中国军队。火车时开时停。每个车站都拥挤着往南逃难的民众。李大波从难民中打听到就在他不在的这几天,日本已于30日占领了古都北平。天津守军李文田副师长、警备司令刘家鸾、天津市府秘书长马彦翀在得到通州张庆余起义的消息和宋哲元守土自卫通电的第二天,便调集天津保安队配合三十八师各路部队,向海光寺日本兵营、北宁路天津总站、车站和东局子飞机场等日军发起攻击。随后接到北平的消息,部队停止军事进攻,而敌军开始了反攻,海光寺之敌以重炮轰击河东,敌骑兵闯进南开大学,将校舍全部焚毁,31日,日军攻占了天津。李大波听着这些消息,真是忧心忡忡,他不知道他的爱妻和王淑敏、魏志中、杨承烈是否已平安隐蔽在敌人占领下的北平;又非常惦念天津王妈妈的儿子王万祥。不知道他们的命运如何,是否躲过了敌人进城后报复性的屠杀。
但是,为了更准确地掌握情况,他又改变了马上去见宋哲元军长的主意。他雇了一辆自行车二等①,赶到清苑县的南大冉村,去见何基沣旅长。他想,他在这里会打听到有关党的活动和党的新指示的消息。
①即坐在自行车后面衣物架上,由骑车人登车。人们习惯地称这种脚力为“坐二等”,至今依然如此称呼。
他来到农家房舍的旅部,立刻就见到了何基沣旅长。他那细高的身影显得有些消瘦,脸上浮着疲倦,眼里布满血丝。他的部队原来驻在宛平至八宝山一线防守,在宋哲元撤离北平后,何基沣旅担任着掩护各部撤退的任务。等部队经由门头沟向南撤退完毕后,何基沣才跟随自己的部队洒泪告别他守卫了许多年的卢沟桥,撤退到长辛店,由那里又南撤到保定的附近。
他见到李大波,脸上浮起了微笑。屋里没有人,他走过来,握住李大波的手说:
“老弟,你这趟苦差,真够受了,听说‘老头子’派你跟着张庆余去见蒋光头了?怎么样?”
李大波把情况、猜测、感想,一古脑儿都向何基沣旅长毫无保留的如实地全说了。“唉,想不到何应钦这小子亲日亲到这种程度,你说,这场抗日战争还能依靠这些将领吗?”李大波用这话结束了他向何旅长的汇报。自然他们又唏嘘了良久。
这时,何基沣才说:
“大波,你来得正巧,老杨正在这里,他专门等着你呢。”
“是吗?哎呀,那太好了。”李大波几乎高兴得跳起来。
“他在哪儿呢?”
“我带你去。”何旅长说,“我把他藏在一个最保险的地方了。”
这是一处在南方军队作官、华北局势紧张后搬走了家眷腾空的大地主宅院。有四进院,前后门。何旅长领着他穿廊过院,来到尽后院的三间大北屋里。杨承烈正在仔细阅读文件,草拟宣传提纲。一见李大波平安归来,他一下就窜到门口迎接。何基沣说:“你们先谈吧,我还有事,”便走了。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哎呀,大波!你可回来啦!都快把我们急坏啦!”
“红薇、王淑敏、魏志中都到北平了吗?”
“他们全都平安无恙。”杨承烈说,“这次刘然同志布置了新的任务。根据中共中央二十三日发表的《为日本帝国主义进攻华北第二次宣言》和毛泽东同志同日在延安发表的《反对日本进攻的方针、办法和前途》的指示精神,由咱们工农红军新改编的第八路军,已经分批北上抗日,所以我们一律撤回,加入军队,或是在敌后组织游击队,逐渐建立咱们自己的根据地,才能坚持长期抗战。像国民党这样打法,死守伤亡巨大,不守就是弃阵脱逃,完全不适应这场全新的战争了。我来,就是为了通知你尽快离开这里。”
“好吧,”李大波答应着,他现在心里已踏实多了,一是得知红薇他们已平安地隐藏在北平地下党机关里,二是他又按照毛泽东同志提出的对抗日战争的方针、办法能分配新的党所需要的工作,更使他多一层高兴。“那我还用向宋哲元军长去辞别吗?如果我再去见他,我担心他还会挽留我。不放我走。”
杨承烈想了一会儿说:“我想,你还是去辞行一下为好。宋哲元这位将领,由于他的地位,又是不受蒋欢迎的老西北军,加之处于华北地域,接近日军前哨,虽然这些年他的和平幻想太深,但你总得承认他不是石友三、孙殿英,更不是汤玉麟之类的人物,他还是抗日的,而且他也表明绝不当汉奸,这样的军政人物,今后我们党还是要团结合作的。所以,我以为你还是最后向他告别一下,比较稳妥。再说,他对你还是推心置腹、倍加欣赏的。他的心里其实是时刻不仅要防备日本的欺凌,还要提防蒋介石的暗中排挤。”
“好吧,经你这一说,我已有点主心骨,心里有点谱儿了,那我就去吧!”
杨承烈给了他那个文件的油印本。“必要的时候,你只好见机行事,甚至可以把这文件送给他,让他好好学习学习,提高提高他的认识。”
李大波得到这个指示,非常高兴,握起杨承烈的手说:
“那我就去了。”
“好吧,我在旅部等你,我们一块走,这样,有个伴儿,可以互相照应一下。”
何旅长用汽车把李大波送到军部。宋哲元虽然开着军事汇报会,还是单独在他卧室的小客厅里接见了李大波。他静静地听着李大波向他汇报南京之行,蒋、何接见的详细情况。听罢后,他只是长长地喟叹一声,未加任何评断。以后他再三地问:“蒋没有提起我么?”李大波回答:“没有。我看出来,蒋只是关心为什么不处决殷汝耕。而张的回答既诚恳又真实,所以也没再深究。但也暴露了蒋对真抗日的将领既害怕惹祸又怀疑不信,心情比较复杂,所以才把张庆余留下,给予高官,但不实用。”
宋哲元心情沉重,反剪着手踱步,他停下来说:“老弟所说极是。你一针见血,道破个中机密,看来我派你去,真是胜任有余。”
李大波就在这时向宋哲元提出了辞职。不出李大波所料,宋哲元果然强留。李大波这时一看走不了,才压低了声音说:
“军长,我感谢您对我信任,屡次委以重托,您对我也宽厚不薄,我对您也推诚相见。这次,我想坦白地告诉您,我是一个中共党员,我必须无条件地服从党的铁的纪律。这次,党中央根据抗日形势的发展,党对我又有新的调遣,因此无论如何是不能耽搁的。”
听了这消息,宋哲元真如五雷轰顶,惊得目瞪口呆。过去有人对他说,二十九军中下层官兵中隐藏了不少中共人员,他始终将信将疑。没想到就在他的身畔,而且他推心置腹、倚为肱股、待以亲信的人,竟是他最害怕的中共人员。他的面色有些黑中透黄,半晌他才醒悟过来,自知有些失态,便赶紧说:
“你既是受党调遣,另有重用,那我宋某人也只好忍疼割爱了。勤务兵!”
勤务兵从门外走进来。“到军需处庶务股,支现洋五百元来。”
李大波赶紧从上衣口袋里取出那两份油印的文件,递到宋哲元手里。
“这是《中共中央的对日本进攻华北的第二次宣言》和毛泽东的《反对日本进攻的方针、办法和前途》,是最近才发表的最新文件。我希望把它做为一件特殊的礼物送给您,我希望您抽暇阅读一下,您就会相信,这场战争,不论进行多久,都不会逃脱这篇文章的论断精神。”
这时庶务人员进来,捧进来五箍用红纸包裹的现洋,放到桌上。宋哲元挥挥手,他立刻退下。
“这是我的一点小意思。现在打仗,军饷供应都不足,这点东西拿不出手,寒碜寒碜,只做你一点盘缠,收下吧。”
李大波的脸蓦地通红了,他推辞再三,只好红着脸收下了。
宋哲元把那两份文件立刻锁在抽屉里,站起来,伸出手,握住李大波。
“再见,祝你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