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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现在挺好。她从这里逃回遵化老家后,传教士理查德又追到老家,为了逼着方家放人,还把她父亲方有田抓进县保安队坐了监狱,直到红薇答应重回北平,才把她父亲放回家来。后来,她参加了学运,参加了‘一二九’运动,南下宣传团。卢沟桥战事爆发,她就参加了学生救护队,然后随着通州起义部队,到达了晋察冀革命根据地。……”李大波如数家珍似的扼要地讲了一串红薇的故事。
朱丽珍听着非常高兴,她闪着光辉的大眼,微笑地说:
“我猜,是你领导她的吧?”
“是的。她一直跟着我活动。”
“你完成这次任务回去,还能见到她吗?”
“当然可以!我们就生活在一起,她是我的妻子了!”
“哎呀,那可太好了!”朱丽珍乐得拉起李大波的手,跳着双脚,“我祝贺你们!你回去见了她,一定替我问候,我也非常想念她呢……”
“是的,南京陷落时,日军疯狂地大屠杀,我俩天天念叨你,真担心你会遭难,……”
“真的,我险些死掉……”她看一看腕上的手表,提醒着说,“哎呀,时间快到了,我的故事也有一串,现在没工夫说了,我们快去接头吧。”
朱丽珍像恋人那样挽起李大波的胳膊,离开了哈同花园。
急匆匆地乘上电车,朝接头的地点奔去。
在上海最繁华的霞飞路①中段,有一处闹中取静的弄堂,那里有一处小院洋房,夏天隐映在一片茂盛的长青藤和火陷似的凌霄花丛中,冬日则被那些缠绕的枯藤柔枝掩影着,终年人来人往,但环境依然是那么寂静。它名义上是海外巨子的一处贸易联络处,但实际上这里就是中共南方局的一处秘密工作点。据说,在中共巨头刘少奇担任白区领导时,和下安源煤矿时,曾两度在这里住过。
①即今淮海中路。
朱丽珍带领着李大波来到门前。确知后面既没有日本特务又无法国密探跟踪,朱丽珍取出暗锁的钥匙,开了那扇绿色的小门。
院里是一座花木扶疏的小园,现在虽然是冬季稍许有些枯萎,但那粗大的广玉兰树和高大的夹竹桃树,依然挺拔,树梢飘着深浓的绿色。穿过花园中的碎石子路,便见一座二层殷红色的小楼。
他们走进去,早有一位年在四十岁左右、身穿长袍的男人,在客厅里等着他俩。那人长脸,蓄着胡子,在毛茸茸一团黑麻似的胡须中,露出了鲜红的嘴唇和雪白的牙齿。他微笑着,向李大波伸出了一只大手。这人就是驻上海地下机关的党代表。
“我正在惦念着,怎么还不来,该到了呀,我们的小朱是能干的,能完成任务。”他笑着,握起李大波的手。
“哈,告诉你一件事,原来他不是外人,是我在修道院认识的一个女伴的爱人,我们说起旧话来,差点把正事误了。”朱丽珍天真地莞尔一笑,把脸转过来,对李大波做着介绍:
“大波同志,这是我们南方局守机关的陆晓辉同志。”陆晓辉说:“李大波同志,饭已经做好了,咱们边吃边谈,怕时间不够了。”
他们进到一间小屋,屋里摆了一张小八仙桌子,上面摆了两样简单的上海烧小菜,还有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清炖蹄藕片黄豆汤。
“我的手艺不好,随便吃吃吧。”陆晓辉客气了两句,几个人坐下来吃饭,边吃边进入了正题。“这次任务很特别,必须要一位东北人,只好向北方局求救了,还好,我一下子想起了我在无锡时的老同窗杨承烈,我便给他打了一个长途电话,说:‘务必发一包纯东北的木耳来,有客户急需。’啊,果然来了,太好了。”
李大波饿极了,一边听,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
“据我们一位日文很好的留日学者说,他掌握了日本的六本密码破译,也掌握了重庆的电报密码,他劫获了不少有关蒋介石和日本双方的密谈电报。一次是亲蒋派在香港居住的萧振瀛和日本的代表和知密谈,再一次是派陈公博跟德国驻华大使陶德曼和意大利驻华大使齐亚诺①进行谈判。当时陶德曼曾建议日本,认为对中国的讲和,不以蒋介石为对手,而以汪精卫为对手,在政策上是错误的,这如同第一次世界大战,英法和德国议和,不以恺撒为对手,犯了同样的错误。这一次又派了董道宁和高宗武来,必大有新的文章。为了缩小目标,他们是只身出来,既没带随从,也没带秘书,现在他们不仅记录没人,整理材料也没人手,急需临时找一个最可靠的机要文书,你完全符合他们所要求的条件,所以才急如星火地把你调来,今天你的任务就是去充当这个文书,从而掌握全部密谈情况。你的任务清楚了吗?”
①他是意大利党魁墨索里尼的女婿。
“清楚了。”
“好,现在你就自报家门,装扮成伪满洲国的国民,这样,他们才会认为不可能泄密,就会信任你了。”
“好吧,我本来就是东北人,这很容易做到。”
李大波很快地吃着饭,陆晓辉不时给他往碗里拨菜,看他胃口好吃得很香,便又在大海碗里给李大波夹了一块大蹄。“多吃一点。这是上海的做法,你尝尝。”他看了一下手表,时间还富裕,便说:“大波,你过去没来过南方,特别是在上海这座国际性的大商埠,所以要格外小心。卢沟桥事变前,‘军统’在这里的势力很强大,这里叫做‘上海特区’,有四个情报组,负责搜集情报,还有一个行动组,专门搞暗杀、绑架,人数不少,是由戴笠亲自领导。他们的目标最主要的是打入咱们中共的组织,其次是打入反蒋集团和军阀派系。日本占领上海后,他们潜伏下来,还布置了两架电台,任务并没变,仍然是以监视我们的活动为主,只是增加了一项暗中调查哪个军阀和军队现任长官谁和日本有勾结。所以,我们在防备日本敌特的监视跟踪外,还要提防从背后射来的军统暗箭。这你可以想象的到,我们的工作是何等的难做。好,我说这些话,只是希望你能顺利完成这项工作,而不出半点差错和危险。现在,我把你的安全,都交给小朱了,让她安排你的行动吧!”
朱丽珍这时也吃完了饭,李大波便跟着她来到刚才的那间小会客室里。她看一看表说:
“还有一点时间,你是午休呢,还是到大街转转,熟悉熟悉路径?”
李大波虽然很累,但他还是说:“转一转吧,省得我不认识路。”
他俩手挽手地走到霞飞路上。街上很热闹,这里集中了上海很多的大商店,在中国人、英法美等国的外国人的人流中,也夹杂着不少挟着大皮包匆忙走过的日本顾问、挎着篮子到菜市场买菜的日本家庭主妇,也还有穿着和服木屐的艺妓。李大波看了这种景象,他觉得和天津没有什么两样。
朱丽珍看看时间还早,便走进一处街头角落的小花园,他俩坐在向阳的一张木长椅上,冬日的阳光晒着很温馨。园里没有游人。朱丽珍靠紧李大波坐着,李大波说: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故事呢,我真想知道,回去好告诉红薇。她是很惦念你和想念你的。”
“好,我接着说吧。南京陷落的次日,”朱丽珍低低地说,做出情人喁喁私语的模样,“一群日本兵开着大卡车来到修道院,他们一看我们全是女孩儿,非常高兴,闯进院来就驱赶着我们上卡车,准备装走充当军妓,也就是日本兵说的‘慰安妇’。院长张心佛吓成了一摊泥,但他没忘记向那个日军曹长要酬金。那曹长哈哈冷笑一阵说:‘金票的没有,三滨的心交’啪啪扇了他好几个大嘴巴子,这时候我们孤女们抵抗着不上车,日军曹长急了,一枪打死了一个年龄最小的女孩儿,然后日军便抢我们这些大班的女生,在机枪的押解下,我们只好上车了。……”
李大波悲愤地听着,着急地说:“那后来你又怎样逃生的呢?”
“卡车开到大街上。街上日军在砸商店,在追赶着中国人开枪射击为乐,我真是又害怕又气愤。那时我已随我的舅舅参加了咱的地工。我心想,死也不能落个给日本兽军当‘慰安妇’,让他们取乐。汽车往兵营开的时候,路上看见不少埋人的大坑,那坑里已有许多被枪杀的死人。我看见押车的日军正在冲盹儿,便冲着姐妹们喊了一句:‘宁死不做日军妓女,跳吧,打死就打死!’我们迈过车帮纷纷往下跳,日军慌忙乱开枪,打死了不少我的同伴,我们跳下去就藏在车底下,日军边开车边射击,终于发现了我们几个,我们拼命地跑,结果我的腿上被子弹蹭破了皮,在日军用枪瞄准别的女孩儿时,我不顾一切地跳进一个死人大坑,赶紧把一些死尸拽到我身上压着,才算逃过了这次浩劫。夜里,我爬出了死人坑,逃回我的家。我们家开一间小裁缝铺,我到家一看,铺子被砸了,我的继父和我的母亲,还有我的弟弟,都被枪杀了,直挺挺地躺在血泊中,没人敢收尸。……”
“那后来你怎么办呢?”李大波叹息了一声,忍不住地催问着。
“后来,舅舅偷偷地来了,我女扮男装,连夜把我带到南京的乡下去,参加了新四军。我是从那里被派回来城市工作的。唉,”她摇摇头,悲戚地长长叹息了一声,才用低抑的声音说,“那真是太恐怖,太凄惨,太残酷了!至今我仿佛还闻到那腐尸的气味似的。现在,除了一个舅舅以外,我已举目无亲,只有同志们是我的亲人了。”
李大波紧紧地握住朱丽珍的手,无限同情地说:“丽珍,倘使你在北方,能跟红薇在一起,她一定把你当成亲姐姐,你和红薇,对于我都像小妹妹一样,我会像对待我亲妹妹彩云那样疼爱你们。”
“好吧,多咎有机会我向上级要求,调到北方去工作,我能和你们夫妇在一起朝夕相处,那该有多么好啊!”
时光在他俩谈话的时候悄悄溜走。朱丽珍看看手表说:“我们该去了。”便慢慢走出小园,在附近的一个电车站登上电车。
大约坐了五六站地,朱丽珍挽着李大波的臂腕下了车,然后穿街过巷,来到一所深宅大院门前。在等着开门的时候,朱丽珍小声地说:
“这里是反蒋的安徽帮帮会首领王亚樵的一个秘密联络点,经李济琛介绍,我们便利用了这个关系,又由于他们和当地的青红帮有联系,由他们推荐,所以还能取得重庆大员们的信任,跟他们接触时,就按刚才陆晓辉说的那么办。”
黑色的铁门启开了,门楣下站着一个男仆,一见朱丽珍,便说:“张小姐里请,老爷正等着哪!”
楼里的客厅沙发椅上,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胖子。穿一身短打扮的丝绸棉袄棉裤,戴一顶瓜皮式呢帽,一条粗大的金链子,当郎在胸前。李大波一进门,他欠一欠肥胖的身子,一抱拳说:
“辛苦辛苦,在下张阿狗,我在这里候你多时了!”李大波也双手抱拳,急忙说道:“抱歉抱歉,小弟章幼德,有劳大哥久等,小弟恐大哥午休,未敢过早打扰。”
“小弟你有所不知,他们又来电话催问,把我的好觉也给打犹了。上司吩咐,由我带你进见,咱们快走吧!”
一望而知,张阿狗是属于那种亡命徒式的帮会分子。他穿上黑呢大氅,叫了司机,便走出屋,来到楼前的台阶上。
一辆日本的三菱汽车,已等在台阶下面。朱丽珍握着李大波的手低声说:“一切多保重吧!”李大波和张阿狗坐进汽车,汽车按了两声喇叭,大门启开了,汽车便开出门去。
台阶上站着朱丽珍,默默地向李大波挥手。
两点半钟,汽车准时开进了法租界圣母院路的那所幽静的别墅。喝过酒、酣畅地睡了两小时觉的董道宁和高宗武,便来到了铺着地毯、烧着壁炉、有落地式大挂钟的客厅。他们见李大波脸面清瘦,一副文弱书生的文静仪表,便有几分满意。他俩轮流着象考试新生那样,问了他姓各、籍贯、学历、政历、家庭经济情况、社会关系等等一些问题,李大波都按事先准备好的对答如流,使他俩觉得可靠而更加满意。
“章先生,我们请你做我们的文书工作,由于人手少,你还要担任记录,你会速记吗?”董道宁问着李大波。
“会,还可以,我保证有文必录,不会漏掉什么的。”李大波不卑不亢地回答着。
“不过,在工作期间,你不能随便离开这所房子,这是约法一章;第二,不能和其他外界人接触;第三,任何内容不可泄露,这约法三章,你能保证做到么?”高宗武透过金边眼镜,伸着三个手指头说着。
“完全可以做到。我是受过专门训练的,这你们可以放心。”
“那好。”后来他俩又问他一些东北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