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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启示录(柳溪)-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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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卑不亢地坐到椅子上,准备仔细听他俩谈话。
  周佛海穿着蓝缎子宽大睡袍,戴上度数不深的花镜,一目十行地浏览那份写好的材料。他俩喝着茶,静静地等待周佛海看完材料。
  “好!你这趟没有白去,”周佛海看完把材料放到桌上,操着湖南口音说,“你觉得日本军政两界对倒蒋扶汪是很坚决的吗?”
  “是的,我和高司长曾会见过板垣陆军大臣和近卫首相,他们的意见是一致的。很希望汪兆铭副总裁出来组织一个中央政府。”
  周佛海沉思了一下,看看墙上的挂钟,刚八点半,便说:“走,咱俩去见见汪先生,我打算先把这材料拿给他看,看他有什么表示。”
  他赶忙脱掉睡袍,换上中山装。又叫听差的通知备车。董道宁帮他穿上薄呢子大衣,戴上礼帽,抓起那叠材料,就往外走。
  董道宁对李大波说:“你先在这儿等等,我们去去就来。”
  “不,我改了主意,材料既是他整理的,如果汪先生想问的更详细,他可以做补充,一块跟着去吧!”周佛海站在前厅的过道里这样吩咐着。
  于是他们三个人一同上了车。李大波心里真是又惊又喜。他一点儿也没想到他会得到这样的机会,直接面对这么高层次的跟敌人秘密勾结的具体活动细节,这是千金难买的绝密情报。但是尽管他心里为此高兴得心花怒放,他还必须十分谨慎地装出既若无其事又奉公守法、不苟言笑的沉静踏实模样。汽车穿过灯明如昼的闹市,朝歌乐山麓那方向驶去。
  当仆人报告周佛海带着两位客人求见的时候,汪精卫那白皙的脸上,多少呈现出有点惊讶的表情。他那两只稍圆的大眼,很快地眨动个不停,两道乌黑的八字眉,眉梢儿更显得下垂了。他正和他的夫人陈璧君——一个极丑的、但是门庭显赫、娘家非常阔绰的黑脸胖女人,坐在桌旁对弈。这个曾经是广东番禺一个多子女家庭出身、翩翩美貌小生的汪精卫,一直是著名的亲日派。由于全国人民抗日的呼声高涨,他只有蛰居在这个幽闭的大宅院里。他是一个野心勃勃、领袖欲极强、政治上反复无常的政客。国民党军队的节节败退,使他为前途渺茫而苦恼。他在国民党内为争夺领袖地位而和蒋介石明争暗斗。但近来他忍不住跟蒋介石进行唇枪舌战。思想激烈交锋的结果,他跟蒋介石的关系恶劣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今天白天他参加了大本营的论证例会,他居然拍着桌子口飞白沫地质问:“我请问:如果像长沙那样放一把大火,化为焦土,就万事休矣!如果像长沙那样烧掉战区内的一切物资,我们又将以何处的物资去抗战呢?”
  蒋介石红着脸,梗着脖子,没有反驳。
  “所以我说,与其焦土抗战,不如奉行和平。我以为‘如日本提出议和条件,不妨害中国国家之生存,吾人可接受之,为讨论之基础’①。……”
  这次,憋了很久的蒋介石,实在忍不住了,他板起脸,为了表白他的悲壮决心,用尖细嗓音说一口浙江蓝青官话,冲着汪兆铭几乎是喊叫起来:
  “我的汪副总裁!你听好,‘我们决不是不想与日本和平。但是,迄今为止,日本的要求是贪得无厌的。开始日本要满洲,我们满足他们的要求,但接着又说要华北,如果这些任其得到满足,他就会要华中、华南了。我再说一次,日本的要求如果仅仅局限在满洲,那我也可以负责和日本合作。然而,谁能够保证日本的要求有一定的限度呢②?’你能保证吗?”
  
  ①括号内所引证的话,为1938年10月22日汪兆铭对路透社记者发表的谈话,原载《申报》。
  ②括号内为蒋介石在大本营会议上一次讲话摘录。只略作两处变动:即华中原文为上海、华南为广州。
  在第一次《近卫声明》、日本当局发表了“不以重庆为谈判对手”之后,汪兆铭的气焰似乎更盛了。有一次会后他和蒋介石两人在一起吃工作午餐,汪兆铭突然向蒋介石发起了交锋,他用责备的语气联珠炮似地说:
  “蒋先生!使国家民族濒于灭亡,国民党责无旁贷,我等应迅速联袂辞职,以谢罪于天下!”
  蒋介石气得把筷子一摔,面红耳赤地反驳:“汪先生!我看你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吧?要按你那么说,我等若是辞职,究竟谁来负政治上的责任?是请出延安的毛泽东吗?是拱手把领导权让给共产党吗?啊?!”
  他们边说,边隔着饭桌厮打起来。要不是值星副官进来劝架,他俩准像一对公鸡斗架那样,互相把头发揪掉。他们的午饭没有吃完,就都各自散去。
  他回到家来,像往常一样,事无巨细都向他老婆汇报,实际上这个丑女人一直是他的高参。
  “精卫,你太不冷静了,有话可以憋在肚子里,何必这么明说,让蒋光头抓住把柄?你可小心他手下‘军统’的那个戴笠,说不定会打你的黑枪!”陈璧君连劝带说,她到梅花格子的文物架上抱来两个椰子壳儿,那里面盛着围棋的黑白子。她想哄着他玩玩,便提议:“别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了,我陪你下一盘棋吧,给你解解闷儿,宽宽心。”
  棋盘刚摆好,还没走几个子儿,就来了客人。
  “白天我们刚见过面,在一块儿开会,晚上他又来干什么?”汪兆铭疑惑着说,他指的是周佛海,“这人早年参加过共产党,不久就叛到国民党这边来,还写了《三民主义之理论体系》,我有点瞧不起这号人,甚至还有点厌恶他……”“还是见见他吧,”陈璧君显示着足智多谋地说,“他来你如不见,怎么能刺探虚实呢?”
  “对,还是太太高明。”
  “请他们进来吧!茶水伺候。”陈璧君吩咐着仆人,下了这道指示。她把棋盘推开了,准备随她的丈夫一道参加会见,以便帮他出谋划策。
  周佛海在门房第一传达室等了半个多小时,心里有些嘀咕,又有些不快。他不时在收发室里来回踱步,摇着他那戴着大眼镜、肉球般的脑袋。李大波心里很纳闷儿,周与汪同属“低调俱乐部”①的台柱,何以这样迟迟不见?正在他寻思的时候,汪的亲信秘书曾仲鸣快步地小跑着从里院出来,一鞠躬说:
  “对不起,副总裁微有小恙,有些低烧,耽搁了,现在他已起床了,请您们进去吧。”
  
  ①“低调俱乐部”,是与“高调俱乐部”相对而言的,是指对日战争的两种论而言的。前者认为“战必败”,后者则主张“必须抗战”。
  李大波跟在董道宁的后边,走进第一道院落。这是建筑在山坡上的一座石头宅第,花岗岩的房屋随坡而上,形成自然的楼房格局。虽然已是冬季,但山坡树木青翠,他们走进二层院沿石阶而上时,栖息在树上的鸟儿,似乎受了惊扰,发出一阵悦耳的鸣啭。
  汪精卫穿着一件极薄的丝棉绸子对襟中式棉袄,在小客厅接见他们。陈璧君改了主意,躲在客厅旁的一间耳房里监听。
  周佛海跟汪兆铭做过一般性的寒暄后,立刻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他俩是刚从那边过来,”他泛泛地指了指董道宁和李大波,“他们见了日本的高层决策人,写了一份报告,日本朝野上下都拥护您这位党的元老出山,去收拾局面。
  ……”
  汪精卫惊得目瞪口呆,翕着嘴巴,眉尖挑得很高,八字眉更显得往下耷拉了。也许因为周佛海的过分坦率,倒使这位长期在变幻无常的官场富有经验的党魁,暗自起了疑心。“周佛海这个肉球,跟蒋的关系,素来莫逆,所以才在党内让他爬上秘书长和中宣部长的职位,由于我跟老蒋发生了口角,这小子八成是蒋派来试探我的吧?”这样一想,他有了戒备,决定先用打官腔的办法来应付。
  “您看看这份材料就知道日本对您的出山是多么热切盼望了,……”
  汪精卫开始拿起材料看。然后又仔细考问了许多细节。董道宁口若悬河地有问必答,李大波只是用心地听着。这是他出乎意料地能够见到国民党中极右派的最高代表人物,由于十分警惕,便有些许紧张。他身上的每根神经可以说是全都绷紧了。
  汪精卫看完材料,又问完疑窦问题之后,把那叠书面汇报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竟没发表一句未置可否的话。
  “您看怎么办?这材料我还没送给总裁,我是想先请您过目,我愿听您的吩咐。”周佛海企盼地说。
  “这小子是钓鱼吧?”汪精卫心里这样盘算着,那张白皙的脸上没露出任何表情,他故意表现出冷淡的神态,冷冰冰地说:“周部长,依我看这份材料首先应该拿给蒋总裁亲自过目。”
  这回答也使周佛海大出意外。他来时抱着那么热望的心情,而汪精卫的冷淡态度,不啻是在炭火盆上泼了一瓢凉水,使他有点失望和感到悲凉。
  平时那么爱讲演、每会必发言,而说起话来又滔滔不绝的汪精卫,这时紧紧闭住他那两片鲜红的嘴唇,一反常态不再说话。屋里寂静得有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得见。这是无声的逐客令。
  周佛海心里有些委屈,便站起身说:“好吧,那我就按您的指示呈送蒋审阅。……不过,我必须诚恳地向您建议,日本政府和军部都如此器重您,机会不可失掉……他们很着急,急于要得到可靠的负责的回音,以便进行私下秘密接触、具体协商,……他们不会等得很久。因为华北的王克敏,南京的梁鸿志,都巴不得觊觎这个最高位子呢,……据了解,吴佩孚这个老棺材瓤子,正在招兵买马,收编土匪队伍,准备东山再起,跟土肥原掌握的‘对华特别委员会’搭上了钩,土肥原正力保吴出山组织‘中央政府’呢。不要让这个老军阀抢了先。……”说罢他起身告辞。董道宁和李大波也随着站起身。
  “我有些感冒,不远送了。”汪精卫双手抱拳,向周佛海说。
  他送客到客厅门口。
  “请您留步吧!”
  李大波随着怏怏不快的周佛海,急忙出了山城式的宅院,坐进汽车。周佛海把头一下靠到沙发座背上,用湖南的土话骂了一句:
  “妈妈个屄哟!真晦气!”
  第二天一早上班的时候,周佛海带着那份材料,隐瞒了他先去会见汪兆铭的情况,自己亲见蒋介石。
  蒋介石在办公室单独接见他。他做了有关日本方面意图的汇报。蒋介石自然没忘记高宗武违背他的意思从香港私自去东京的事。他为此事骂骂咧咧地扔出来一串上海滩流行的脏话。等他稍微消了气,周佛海便低声下气地说:
  “总裁,您看这件事怎么处理?还继续接触吗?”
  蒋介石反剪着手,紧锁淡色的双眉,在宽大的红木地板上来回踱步,陷入了思索。他突然停止脚步,愤愤地说:
  “好嘛,他小日本儿可以不以我为谈判对象,那,我蒋某人可就不客气地抗战了!这是他们逼我这样做!佛海,你替我把布雷给我拟的纪念周集会上的发言,向报界透露一下,这也算是我旁敲侧击对《近卫声明》的回答,”他在文件夹里,拿出了一张发言稿复述着:“要这样有点气派地说:‘中国抗战前途日益光明,在各条战线上的中国军队,已退到山区,能阻止日军的进攻,形势更对我方有利。主要是抗战已使全国统一,国民团结,任何强大的敌人都无足畏惧’。……至于日本拥汪另立傀儡中央的事,要严密封锁消息,不要泄露一个字,更不能透露出是我派人去香港跟日本人进行秘密谈判的,你听清楚了吗?一旦我查出有泄密行为,我要毫不留情地枪毙他!到那时可别说我蒋中正不讲面子!你知道吗,这主要是怕共党和那些所谓的知名民主人士,抓我的小辫子,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
  周佛海回到公馆来,立刻就把董道宁和李大波幽闭在他的宅院里,不许他俩越雷池一步。李大波闹不清原委,颇费了一番脑筋思索。在天津与上海时,原定如可能,要把这份情报设法送到红岩的秘密联络点、曾家岩八路军办事处,或是新华日报社,李大波也就装扮成工作人员,随着周恩来的往来班机,回到延安。但是现在情况全都突然改变了,他甚至连逛重庆的大街、登峨嵋山游览都办不到。他真有点心焦如焚。这里只有两份官方大报:《中央日报》和《扫荡报》,上面连日军进攻的消息都闪烁其辞,甚至日军在大鹏湾登陆向广州进军的消息,都写的含含糊糊。他每天只有看这些报纸消愁解闷,排遣心事,但他感到一点也得不到军事形势的要领,而且其它的文章,也都极其枯燥乏味。幸好董道宁对他说:
  “章先生,你不用担心,更不必愁眉苦脸的,咱俩且躲在这公馆好好休息一阵,能吃能喝,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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