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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启示录(柳溪)-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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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期地和杨承烈见面,领取指示、文件、报纸和做情况汇报。杨承烈现在已搬离了法租界,因为他发现他的隔壁因有一个在北洋饭店和盐谷医院暗杀《满洲晨报》社长白逾桓,和《国权报》社长胡恩溥①的枪手被日法当局联合搜捕,暴露出这里是“军统”天津站的老窝儿。后来这所楼房住进了新主人,是伪装寓公的日本特工人员,他们倾注全力捕捉躲在租界地的共产党的地下人员。自从近卫发表了第三次声明,涉及到在沦陷区收回租界的问题,这些租界的公部局跟日本的关系也比以前缓和了很多,在逮捕抗日人员方面,租界不仅不再刁难还主动予以配合。这样,杨承烈便不再在这里居住了。如今他搬到了金钢桥北路西东窑洼一条狭窄的土路大街上,开设了一爿小小的文具店做为掩护。他那营业照上的名字是郭鹤年。红薇每次来汇报工作都拉着鱼儿,装作给孩子买铅笔和大仿红模子、电光纸等,所以绝少惹人注意。王万祥来的时候,则拉着人力车,装着为文具店拉货和卸货,隐蔽得非常巧妙。鱼儿很喜欢到文具店来,他高兴得到花杆的铅笔、印着狮子老虎的铁铅笔盒和五光十色的电光纸。他每次来都欢喜得像只登枝跳跃的小鸟,又活泼得像条在水中打跳的小梭鱼一样。要是很久不来了,他就拉着红薇的手说:
  
  ①白逾桓和胡恩溥,这是两名文化汉奸。于1935年5月,先后在北洋饭店及盐谷医院被打死。事发后,日本驻屯军司令梅津美治郎及日本总领事川樾茂,为此曾向驻平政务整理委员会及北平军分会提出罢免天津市长于学忠之无理要求。
  “姑姑,咱怎么不去小文具店啦?那郭叔叔对我真好,还给我饶了一块大橡皮和一个转笔刀儿。”
  “鱼儿,乖孩子,听话,等你使完了那些东西,我就带你去买。”红薇哄弄着他说。
  红薇虽然在这半年里历尽了艰辛,但她也得到了长足的锻炼,增长了工作才干。唯一能支持她工作和解除她因思念李大波而产生的精神苦恼的动力,是从根据地不断传来的打击敌人的好消息。那些击溃敌人数十路“扫荡”的胜利,鼓舞着她的精神,使她感到即使是在漫长的黑夜,也有一盏明灯像大海上的航标一样,在指引着她的征途。在暗夜中,她常披衣而起,为她遵化老家子弟兵英勇的反扫荡和揭竿而起的联县农民大暴动,在心里默默地祷告。她不信理查德宣扬的那个上帝,但她却身不由己地向上苍祈求保佑。她也不时地想家,惦念父亲和弟妹,惦念延年大伯和大娘,她不知道家里的粮食收得是否够吃;柴禾是否够烧;青石板的屋顶是不是碎裂漏雨;山坡上的柿子树,是不是长了虱子和柿蒂虫?总之,在这一点上,她依然是一个为家庭操心、非常思念家庭的农村姑娘,农村的一切,都使她魂牵梦绕。
  她是在精神煎熬、恐惧又内心充实、欣慰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中度日的。
  那是初夏的一个夜晚。从河滩那边刮来带有烂泥臭味的风。王妈妈和鱼儿都在另一间小屋里睡着了。她这间刚转过身的斗室,关着窗户,挂着窗帘。在如豆的灯光下,红薇正伏在小木桌上聚精会神地写着传单。
  噹,噹,噹。传来轻微有节奏的叩门声。她忽然一惊——这是大波一向的叩门声,会是他吗?她急忙站起身,要去开门,且慢!她在叮嘱自己。
  噹,噹,噹。又是一阵稍大的叩门声。她谛听了一下,赶忙收拾桌上摊着的东西,把还没写完的纸片塞在炕洞里,她才去开门。
  独扇的小排子门开了,门外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他戴着一顶鸭舌帽,低低地压在额头的眉宇间,阴影遮住了他的脸。朦朦胧胧的月光和闪瞬的星光,在地上投下了长长的身影。
  “是我,红薇!”
  她听出了那熟悉的声音。啊,是李大波回来了!她兴奋得几乎晕倒在他的臂抱里。他把板门拴上。还没来得及进屋,就在那巴掌大似的小院里,她疯狂地亲吻着他,把两只胳臂吊到他的脖子上。
  他把她搂在怀里,抱进小屋里去。他吻着她的嘴唇、面颊、眼睛、额头、脖子和头发,他在她的耳畔轻声地说:
  “真把我想坏啦!让我好好地看看你……啊,你打扮得真像一个村姑!这也很美!”
  红薇给他把帽子摘掉,露出过长的浓发,见他穿一套铁路员工的旧制服,便仔细端详着他的脸。
  “你倒不瘦。”
  “怎么能瘦呢?”李大波热得脱掉制服上衣,说,“跟那群王八蛋在一起,成天价喝王八汤,吃王八肉,这群家伙吃喝玩乐,全保养得可仔细呐!”
  王妈妈老人睡觉轻,她在枕上侧歪着耳朵,听见了门上的响动,一边纳闷谁会这么晚还串门子,一边便坐起身来。后来她听见就在窗根底下的亲嘴声,她知道是李大波回来了,赶忙穿上有算盘疙瘩的大襟褂子,惦念着大波还没吃饭,便起身准备给他煮挂面卧荷包蛋去。
  她在窗根底下咳嗽两声,意思是知会屋里的人,然后才推开门,走进屋去。
  屋里,他俩都从拥抱中分开了,规规矩矩地坐在小桌旁的椅子上。
  “呀,万顺,你可回来啦!”王妈妈乐得双手合十,眼里涌着泪花儿,“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你这一出远门就是半年,可把我们惦记死啦,上天有眼,又把你给送回来了。”她撩起衣襟擦着眼泪,“万祥也为你成天价悬心哪!”
  “妈妈,我去河滩看了他才到这儿来的。”
  “我忙去做点东西给你吃吧。”
  “千万别麻烦了,黑灯瞎火的。我这儿给你们和鱼儿带了点南方的小吃食,吃一点就行了。”
  “嗐,那干喳喳的,吃了那滋润呀,我给你做点稀的喝吧。”
  说着她就走出屋,在小厦子里挑开了封着的煤球炉子。
  “支锅燎灶儿的,不会惊动邻居吧?”李大波问着红薇。
  “你新来乍到不知道,这地方住的差不多全是上三班倒的工人,钢厂的工人啦,纺织厂的女工了,还有不少耍手艺的泥瓦匠、木匠、拉排子车的苦力啦,白天黑夜都一样,白天有下夜班睡觉的,夜里有上班出去走动的,所以,咱做饭,夜里有什么活动,显不出来。”红薇很得意她选择了这一带穷苦劳工的聚居区做为党的活动据点。
  李大波赞扬着说:“那太好了,这便于咱们隐蔽。”他欠起身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夸赞着说:“亲爱的,你真聪明!”
  不一会儿,王妈妈便端来一大海碗加了芫荽、紫菜、小虾皮和香油的喷香的挂面卧果儿。“趁热,快吃吧!”然后她交叠着双手坐在炕沿上看他香甜地吃着,仿佛她看她的儿子王万祥一样亲昵、关心。直到李大波把最后一口汤喝完。“啊!这多舒服哇!冷风热气的,在外受了半年的罪,回家来好好歇歇吧!哪儿也不如家好,俗语说:‘千里有个家,八十有个妈’,一点不假。”她说完,又提来一壶开水,“洗洗脸,烫烫脚,可解乏哩!”
  李大波洗罢脸,又在热水里泡着脚。真舒服,一个游子从漂泊的地方归来,还能期望比这更亲切、更温馨的吗?“妈妈,在外边,我真想你们哪!回到家是多么幸福啊!”
  她等着李大波洗完脚,端着盆边往屋外走边说:“行啦,你俩说说体己话儿,早早歇着吧!”
  王妈妈回到她那间小屋去,红薇和李大波也躺到炕上了。刚才有灯光,窗上招来不少小蠓虫和从河滩那边飞来的蜉蝣,他们吹熄了灯。
  红薇枕在李大波的臂挽里,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儿。李大波简短地跟妻子说了说这次的特殊任务,但他遵守党纪不能详述。红薇很懂这些,也不多问。最使她高兴的是关于朱丽珍的情况。一说到她,红薇甚至高兴地坐了起来。
  “哎呀,真是太巧啦,日军在南京大屠杀的时候,我最惦念她了,真万幸,她死里逃生还活着。你知道,我俩多么相好,没有她那次搭救,我怎能逃回老家呀!我从修道院里的管道爬出去跳到秦淮河,还是她从家里拿来她弟弟的一身衣服,我剪了短发,才逃跑的呢!唉,想不到她的全家都死在日本的屠刀之下。她真可怜啊!我恨不得能见到她,她参加了咱的工作,为打败日本鬼子抗战到底,真好……”
  “我替你送给她一件毛衣。”
  “那太应该了,给她一座金山银山,也报答不完她当初对我的恩情。”最后她又非常激动地补充说:“可惜我们不能接她来跟我们在一起生活,我真想捧出我的心让她看。”
  刚刚升上中天的一轮明月,把它那银辉的月光洒满了小屋,辉映着她那美丽的脸庞和妩媚的大眼在暗夜中熠熠闪光,她是那么兴奋,那么激昂,那么动情。他一把把她拉入怀抱,热烈地吻她。
  “你的小样儿真美!快来吧,我多想你呀!”
  “我也一样想你……”
  远处,不知是从哪棵树丛里,传来了夜莺动听的鸣啭。这是一个多么朴素无华的美好夏夜。
  第二天清晨,鱼儿听奶奶说李大波回来了,便跑到红薇的小屋来。红薇已经穿好了衣服,可是李大波虽然已经醒来,但还没穿衣服。鱼儿高兴地扎煞着两手扑到李大波的身上,亲吻着他的脸颊。这孩子不拾毛篮,已经出落得整洁和非常俊秀了。他现在上了小学二年级。他带着顽皮的神气,用一个手指在脸蛋儿上拨拉着:“没羞,没羞!叔叔,奶奶不让晚起,你还偎窝子下蛋呀?”他开始恶作剧地掀他的被单,忽然发现了什么,高兴地跳着脚儿说:“真不害臊呀,叔叔,你没有穿裤子,光着腚哩!哈哈!”
  王妈妈在小草厦里用炽炉烤窝头片儿,听见鱼儿的喊叫,便进屋申斥着说:
  “鱼儿,你又‘讪脸’啦!快出来,让叔叔穿衣服,叔叔昨晚很晚回来,太累啦,哪像你平时撒懒偎窝儿不起来呀!”
  鱼儿吐吐舌头,跑出去了。红薇含羞地微笑着说:“快穿衣服起来吧,要不,他又要跑回来掀你的被窝儿啦,这孩子真淘气。”
  “我很喜欢他,”李大波赶紧先蹬上裤子,“如果日本鬼子没侵入中国,我们也没有这么重的任务在身,我真想要一个孩子,你给我生个女儿,长得像你那么美,那该多好!”
  红薇的脸颊顿时烧起了红霞。她娇嗔地打了他一下。李大波穿好了衣服,洗完了脸,便把他的手提包打开,像献宝似的给大伙儿分他带来的礼物。他先把那件红毛衣给红薇披到身上,她那美好的仪容就像五月鲜艳的石榴花。他给王妈妈买了一件深蓝色对襟的绒衣,一身深灰的裤褂布料,给鱼儿的礼物是一个带挎带的书包、一身有裤兜儿的学生服,还有一双小球鞋。他招呼着鱼儿,来领他的礼品。
  他快活地跑进来,又试衣服又试鞋,然后又把书和本都从旧书包里掏出来,放到新书包里去。快活地在屋里蹦着。
  王妈妈走进屋来说:“鱼儿,把新衣服脱下来,留着过年穿,现在不年不节的穿,糟踏啦!”
  鱼儿不肯脱。王妈妈把他揽在怀里给他往下扒。“你别存不住隔夜的屁!听话。”
  “喂,快看,谁吃这好吃的?”李大波提着一包点心和一包糖果,逗引着鱼儿,鱼儿才让脱下衣服,他窜过来说:“啊,叔叔是给我买的,叔叔在河滩那时就总给我买好吃的。”他接过枣泥馅的点心大口地吃着,摇晃着小脑袋,“叔叔真好!”
  “还有好的哩,”李大波拿出了上海的小食品:胡桃夹心的云片糕、瑞芝斋的黑芝麻豆酥糖、五香小核桃、松饼等等,都摆在炕席上。鱼儿扑过来,扎煞着两臂,高兴地宣布着:“都是我的!叔叔,你真好,我真高兴你出远门,净带好东西来……”
  这孩子气的话,把大伙儿全逗乐了。王妈妈哄着他说,“留起来,慢慢吃,别像猫啊狗儿似的那么护食,看撑着你。”
  李大波的归来,给这个小小的家庭,带来了巨大的欢乐。因为除鱼儿外,都意识到他们所从事的事业是正义而神圣的,所以他们的精神和心灵都那么充实。
  生活,又回到了以往的轨道。
  夏末秋初的季节,有一天晚上,李大波没有回来。王妈妈在炉子上给他煨着小米稀饭,红薇像每次那样,坐在小桌旁的椅子上,边看报纸边等着他。鱼儿做完功课,吃了饭,早就睡觉去了。
  时钟一遍一遍地敲过,王妈妈做着针线活,时不时地打着盹儿。时钟打过12点以后,王妈妈突然激灵了一下,困盹儿完全消失了。她看了看红薇,仍然坐在那里,两人都打着哈欠,互相望着,彼此都不敢说出那不祥的揣测。红薇再也坐不住了,她焦急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一惊一诧地听着门外的响动。
  连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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