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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长,这就是我跟您提念过的那位孤军奋战在敌人心脏的曹刚同志,他在那边很有成绩。”
“唄,唄,好,好嘛!”蒋介石似笑非笑、神情严肃地说,一眼看到曹刚手里拿着那份批示公文,便指指椅子说,“坐,坐!我的批示你看到了,你晓得我批示的那意思吗?”
曹刚毕恭毕敬地虚半席坐在椅子边上,唯唯诺诺地不敢回话。
“唄,你要晓得,”蒋介石不等曹刚的答话,便提高了尖厉的声音说,“你要晓得,共产党的叛徒是不可以信任和重用的,道理很简单,他既能背叛共产党,也能背叛我国民党,所以,一般的使用可以,不可委以重任。晓得了吧,唄?”
“我的时候,晓得了。”曹刚笔直地站起来。戴笠陪在一旁,坐在靠墙的椅子上,不住地用他那滚圆的牛蛋子似的眼睛,向曹刚做着眼神的暗示。
“这次调你回来,是想告诉你两件事,”蒋介石慢条斯理地说:“第一件是,日本又要开始找我们和平谈判啦,这你晓得了;听说那个今井武夫,是专门搞这个事情的,跟你很熟,你是不是知道一些内幕情况?这次他们的诚意如何?”“报告委员长,”曹刚又立正站起来,“由于我三代都是日本留学,很得日本的信任,我已打入日本较高的层次,了解一些内幕,据我所知,这次日本很有诚意,绝不会像近卫内阁那样。日本国内的工潮运动很厉害,国力很吃紧,中共的武力又打的很猛。这届米内内阁如不能很快达成日华停战,恐怕也是短命的。”
“可是,为什么还要跟汪精卫谈成立中央政权问题呢?”蒋介石紧皱着眉头,喝了一口矿泉水。
“我想,这恐怕是骑虎难下啦!如果日本和咱们把条件谈妥,汪精卫也就完蛋了。所以,这次谈判已不像近卫首相时那样,不以重庆为谈判对象,米内首相非常明确,是以您为谈判对象。板垣甚至表示可以亲自来重庆见您。”
蒋介石听到这里,瘦长萎黄的脸上,才微露笑容。他站起身,在屋里踱步。“娘希匹,小日本过去有眼无珠,现在终于看见我蒋某人啦!以我为谈判对象啦?哼!当时好惹我一肚子气!……好吧,雨农①,”他把脸转向戴笠,“你记住,如果这次谈判正式开始,曹刚可以算一个谈判人员。到时候有你提醒日本人,给我留点面子,别让我在全国民众、各党派面前交代不下去,就都有了。”
①雨农,即戴笠,过去人起名,都是有名有字,在旧社会,为表示亲近多以字称之。蒋介石一向如此。
戴笠连说:“是,校长放心。”忙记在随身携带的备忘录笔记本上。
“这第二件,也是我最关心的,乃是中共在敌后势力的扩大。这是我的心腹大患。”蒋介石停在屋子中央,情绪显得异常激动,提高了声音说:“要晓得日本进攻中国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使我不但不能剿共了,反而要做出跟他们团结合作的姿态,团结个屁!合作个娘希匹!你们一定要拼命搞到中共的情报,必要的时候,倒是可以跟日本人合作,要共同防共灭共嘛!你要切记这件大事。”
曹刚赶紧献殷勤地说:“是,委员长,从九一八以后近十年的工夫,我的精力全部都用在侦察侦破中共秘密组织方面,这次我亲自逮着了一个中共华北的地下大头目,就交给日本当局去处理去。”
“好!唄,这个,你做的完全对,今后还要再接再厉。”
蒋介石回到了座椅上坐下,喝了一口矿泉水,拉开抽屉,取出一支崭新的马牌手枪,放到桌子上。曹刚怀着鬼胎,心里有些战栗。戴笠把它拿起来。
“看,蒋委员长赏给你的这件礼品多贵重,往后,要好好苦干,为党国效劳。快谢谢委员长。”戴笠把手枪递给曹刚。
曹刚悬着的心踏实下来。他接过带有红绸子枪套的手枪,立刻立正说:“谢谢委员长的恩典,曹刚我纵然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曹刚深深地鞠了一躬,刚要告辞,门外传来了一阵高跟鞋的嘟嘟声,门开处,站着宋美龄。她穿着淡粉色的丝绒旗袍,银色的高跟鞋,一迈步,大开气里闪出了肉色的蝉翼丝袜包裹的丰腴大腿。她微笑着,披肩的乌黑长发里闪着钻石耳环的耀眼光芒,像两颗亮晶晶的小星。曹刚抬眼一望,便被她那雍容华贵又妖艳美丽的仪表惊呆了。
“哦,你们在谈话呢,”她像春风摆柳似地走进来,“我不会打搅你们吧?”
“大令,这就是我常向你提起的我党的那位优秀的党员,曹刚。”
宋美龄向曹刚伸出一只粉白细嫩的手。他急忙双手握住,一躬到地。
“我想,也许这是我的预感,我们会在香港见面的。”
“我希望我有那样的荣幸。”
会见结束了。戴笠领着曹刚辞出会客厅。他一直低头弯腰退着走到门口。他把手枪放进口袋,额头上沁满了汗珠。
在汽车里,曹刚受宠若惊地说:“戴老板,我可真想不到委员长会亲自接见我,……”
“是呀,就是高级长官,也不一定有这份荣宠,可见对你的格外重视;还有,夫人也对你抱有好感,你知道她刚才说的那话的意思吗?我向你泄露个秘密吧,这次跟日本谈判,夫人要亲临现场加以指导……”
“噢!原来是这样!”
“你好好玩玩,就可以回去冲锋陷阵了,对吧?”
“对,我后天一早就打算回去,请准备飞机。”
三
早晨,天还黑咕隆咚,陆军第一监狱里便忙碌起来。昏黄暗淡的长明灯,冷峻地照着监狱潮湿的甬道。也照着铁窗里一间间低矮的牢房。一股霉烂和骚臭味,充斥在整座监号里。
李大波关押在那间单间的“耻”字二号牢房里,转眼已经三个多月。对他过了五堂,轧过两回杠子,灌过两回辣椒水,还坐过一回电椅。至于皮鞭子沾凉水抽得皮开肉绽,那更是家常便饭。就是这种酷刑,也没使他屈服。他不是一言不发,就是连说“不知道”。审问他的首席审判官,是一个名叫窦吉延、外号“斗鸡眼”的中国人。李大波过去在奔走营救吉鸿昌将军的时候,了解过这个姓窦的。他原是法国工部局雇佣的中国籍法官,这个生着一对斗鸡眼的中年人,秉承外国主子的意志,依靠洋人的势力,就曾对吉鸿昌将军动过酷刑,现在他眼见日本得势,法国已经投降希特勒,便跳槽为日本人干事,如今又在李大波身上乱施淫威。他只想从李大波的嘴里掏出有价值的口供,好在日本人脸前得到提拔,一如他当年审判吉鸿昌时想得到国民党何应钦的赏识一样。这样,他在给实行电刑的时候,甚至把李大波电得休克过一次。
李大波的身体被折磨得已经很弱。他的单间牢房里没有床铺,地上也没有稻草,就让他睡在潮湿的光板洋灰地上。他刚入狱时睡过一夜,彻骨的寒凉,使他浑身疼痛,他担心这样下去,会得周身性的风湿关节炎,完全有可能瘫痪,成为废人。怎么办呢?怎样才能熬过这残酷的铁窗生活而又能出狱继续工作呢?首先他想到鸡的睡觉。鸡有时是单腿站着困盹。后来他又想到驴、马、骡、牛这些大牲畜的睡觉方式,它们也都是站着睡。于是,他开始练习倚着墙角像马那样站着睡觉,虽然这种形式有时很累,得不到充分休息,有几次还差点栽倒,但腰身和胳膊腿却不像坠了铅块又针扎似的那么酸痛了。渐渐地养成了习惯,他现在完全可以像骡马那样站着睡觉了。
为了度过这凄惨的牢狱生活,在不过堂审讯的时候,他就倚在铁窗上想些高兴的事或筹划一些未来想办的事情,以解决他心灵上的苦寂。他记起六年前——1934年的9月,他就是到这个监狱化装成吉宅的男仆,来这里探监的;那次在法国医院的楼道里,他差点和迎面走来的曹刚撞了个满怀,想不到一年后他在冀东政府碰见了这个特务;而三年前的1937年,如果依着他的主张,就当场结果了曹刚的性命,可是第一保安队长张庆余却想把他押回北平交给军长宋哲元亲手处理,“唉,那时候给他一颗枪子儿,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了。”他非常懊悔当时处理得不果断。他忽然又有一个新发现,认出他所囚禁的这间牢房,就是当年囚禁吉鸿昌将军的那间牢房。他心里又涌起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激荡。监狱对他封锁消息,他一点儿也不知道外面的时局如何,更没有书报看。为了打发这枯燥的牢狱生活,他闭目养神,在心里回忆着过去他手抄过的毛泽东的文章。他记起那些辉煌的章句:“目前是处在片面抗战到全面抗战的过程中。……片面抗战已无力持久,全面抗战还没有来到①。”他在心里赞叹着:“这分析是何等精辟!这正是我们国家当前形势的主要特点。”“国民党片面抗战可能向三个方面发展……第三个方向,抗战和投降并存于中国。这将是日寇、汉奸和亲日派无法达到第二个方向的目的,因而实行其破裂中国抗日阵线的阴谋诡计的结果。他们正在策动这一着,这个危险严重地存在着②。”他在心里默诵着这些语句,细细地玩味,琢磨,犹如老牛在反刍倒嚼儿。
①② 引自毛泽东《上海太原失陷以后抗日战争的形势和任务》一文。
他回忆起他在上海和重庆参加日本和国民党秘密谈判的细节:∮惺彼苄毯蟊挥陀浼芑乩畏坷矗鸵Ы粞拦兀牌た庹赖谋樘辶凵耍衽缛频牧魈剩陀谜庋崆康幕坝锛だ约海骸霸谖谷彰褡逋骋徽较吆兔裰鞴埠凸囊磺腥挝穸芏肥保膊吃庇Ω米龅阶钣性都⒆罡挥谖瘢罴岫ǎ肿钅苄樾奶寤崆榭觯揽咳褐诘亩嗍玫饺褐诘挠祷あ邸!薄坝Ω锰崞鹱约旱奈尴薜幕院椭页息埽彼嵝炎约海巴龉奈O詹蝗菪砦颐怯幸环种拥男傅、荨!笔堑模庑┲赖赜猩慕痰迹闪怂诙鲎哦亲印ぷ牌け奘敝С炙绦⒂抡蕉返木窳α俊?
③④ 引自毛泽东《中国共产党在抗日时期的任务》。
⑤引自毛泽东《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略》。
他最想回忆而又怕回忆、甚至想办法逃避的回忆,那就是他的爱妻红薇,他多么想她而又怕想起她啊!她是那么年轻、美丽、纯洁而贤淑,热情而积极,她对他又是那么崇敬、热爱!他忘不了她那缱绻的情愫,她那孩子气投入他怀抱的激情,花前月下携手的漫步,深夜挑灯的共读,不,他不敢想这些,唯恐让这儿女情长损害了他的英雄气短。
“喂,开饭了,”狱卒喊了一声,他才睁开眼,从沉思中醒来。这是个老年狱卒,衔着一支旱烟袋,把两个混合面发黑色的小窝头和一碗稀水似的棒子面粥、一块老咸菜放到马桶盖上。
李大波蹚着重镣走过来,拿起窝头,端起粗瓷碗,刚要吃,老狱卒就用很大的声音说:
“王先生,今儿个给您恭喜啦!”
这声音在甬道里传开,监房里的囚犯都惊奇地抬起眼睛,朝李大波这边望着。人们全知道,在监狱里说“恭喜”,就是“枪毙”的代名词。自从李大波关进监狱的第一天,他就在没有狱卒监督的情况下,在监房里给这些狱友们讲解抗日的道理和介绍根据地抗日战斗的英勇故事,他跟人们的关系是那么亲密,他每次受刑回来,人们都心疼地给他安慰,钦佩他的坚强无畏、宁死不屈的精神。现在他就要临刑了,永诀了,人们怎能不惊讶而难过呢?
“有什么事要办,什么信儿要捎,都交给我,”老狱卒凑近铁栏低声说着,弯下腰又给他添了一勺糨一点的稀粥,“你们的人,”他伸出大拇指和二拇指,做了一个八字的手式,“托付过我,卖破烂的王大哥,知道吧?我可以把你的信儿捎给他。”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段很短的铅笔头,赶快递进铁栏里去。
李大波听到老狱卒“恭喜”他,这信息来得如此迅速,虽然使他有点惊讶,但这是他早已意料中的事,因而经过一阵短促的心慌,很快他就镇定下来。他明白老狱卒说的王大哥就是王万祥,于是他知道这是地下党在营救他时寻找到的一个关系。他赶紧接过铅笔,揣在怀里,说了句:“谢谢老大爷!”
“快写,八成老阳儿①下山执行,……”老狱卒悄声嘱咐了一句,便挑着饭桶饽饽篮子走开了。
李大波把他的早饭很快地吃完,就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