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膀胱癌的恶性程度在癌症里是最低的,只要治疗得早,大多数病人可以根治。根据统计资料,膀胱癌的预后情况一般有三种:第一种,大约有三分之一的病人可以根治;第二种,有三分之一的病人会反复发作,反复治疗;第三种,就是有三分之一的病人……”周恩来这时摆了摆手,接过话来说道:“是死亡,对吧?”唐秘书看着他没有说话,周恩来抓住下巴陷入瞬间沉思,而后叹了口气,说道:“我不回避,我听你们的,积极配合检查,尽快确诊,不管有什么病,积极治疗。”唐秘书说道:“应该这样,总理。”周恩来放下二郎腿,摆了摆手,说:“我这病来得不是时候哇。”
唐秘书和小丁凝视着周恩来,周恩来扬起胳膊摸了一下后脑勺,叹了口气,目光朦胧地仰望着窗外。唐秘书说:“癌症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最后确诊,说不定不是癌症。”周恩来眯起眼停了一会儿,说道:“是我自己感到有点不祥之兆呀。”两个秘书一时说不上话来。
他把胳膊肘放在沙发扶手上,手撑住额头,斜靠在沙发上闭目而坐。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的生命力越来越衰弱,当他在一切场合都撑起周恩来神采奕奕的风度时,却常常觉得自己已经外强中干了。每当有重大的外交场合或者政治场合,他照例是目光炯炯地端着右臂出现在摄像机和闪光灯前,他一生在表演周恩来的神采,像旋风一样在亚非拉上空刮过,到处播下了周恩来的微笑,现在他才知道,那炯炯的目光和神采飞扬的微笑像太阳放光一样,是要消耗能量的,每当放射一次之后,他就觉出自己的心力交瘁。生命力正像被抽气筒抽气一样从身体内一点点抽去,肌肉、骨骼、关节与五脏六腑越来越干燥,越来越衰老,挺胸抬头有时都成为一件吃力的事情,然而,只要是在公共场合,他又绝不愿意松肩塌胸,破坏了周恩来形象的一贯性。“诸葛一生惟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他常常是更多地做到了前一句话。
他一天比一天更加注意到自己脸色的憔悴,老人斑在迅速繁殖,白头发也越来越多,力不从心的感觉像阴云一样笼罩着他。他常常想起自己年轻时代的身体,他有时很难将这两个身体感觉统一起来,自己的生命力和自己的面孔一样,已经由光润逐步布满皱纹了。
他知道自己的劳累衰老常常是因为万事太操心,事必躬亲,他十分佩服毛泽东放荡不羁的大家风度,他却很难做到拿得起放得下。毛泽东去各地视察,无论走到哪一个省市,都挥洒一番,扬长而去;而他到任何一个地方,都要面面俱到,告别时甚至对每一个服务员、炊事员都不忘记握手和表示感谢。毛泽东在文化大革命中对于全国武斗、天下大乱、交通堵塞及工农业生产瘫痪可以毫不在乎地挥手说道:“通过大乱,求得大治。”而他则会对一条铁路的堵塞、一个钢厂的停产处心积虑,通宵不眠地守在电话机旁。甚至还有非常可笑的例子,中南海有一段水泥路破裂了,修复时刚刚抹好的水泥路面还没有完全干透,就落上了脚印,他当时就站在旁边痛惜不已,立刻叫人用水泥砂浆将被踩坏的地方补平抹光,又叮嘱在这段修复路面的两边挡上木头,立上牌子。结果,第二天早晨,看见旁边草坪浇水时水管崩开了,水带着泥浆冲上刚抹好的水泥路面,多少破坏了这段水泥路面的完美形象,他当时抱着双肘站在路边叹息地摇摇头。毛泽东正好散步从这里走过,听明白他叹息的缘由,笑了,说道:“天下之事,不可太操心。打起仗来,丢起原子弹,这里都会夷为平地的。”
毛泽东说到这里时,还笑着挥了挥手。
他恍恍惚惚地摇了摇头,放下撑在额头上的手,睁开眼看了看坐在前面的唐秘书和小丁,说道:“不谈这个话题了,你们到时候和张医生商量出一个方案,我执行就是了。”张医生是他的保健医生,唐秘书便说道:“说点轻松的吧,您换换脑子。”周恩来摆了摆手,说:“比较轻松的就可以了,太轻松的没有时间去说。”唐秘书说:“今天晚上广州军区文工团有一场演出,他们希望总理能够有时间去看一看。”周恩来搓了搓面孔,使劲闭了闭眼,又睁开眼说道:“如果没有什么其他更紧急的事情,你们就安排吧。”小丁又想了想说道:“有一份材料挺特别的,不知道您想不想看一看?”周恩来疲惫无心地问道:“什么材料?”
小丁说:“关于重新认识人民公社体制的调查报告。”周恩来打了一个哈欠,随口问道:“谁搞的?”小丁回答:“是一个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叫卢小龙的搞的。”周恩来眨了一下眼,反应过来,问:“就是那个中学的造反派头头?”说着,露出反感的神色。小丁说:“是他。
前两年因为反林彪、反林立果,挨了不少整,被打成反革命,在农村流浪了一年,调查了一百个大队,写了这份调查分析报告。“”噢,“周恩来表示了注意,又随口问道:”主要是什么观点?“小丁从写字台上将那份报告拿下来,翻看了一下:”最突出的观点是,目前人民公社的体制束缚了中国农业生产力的发展。“周恩来一下警觉了,他蹙了一下眉。
小丁看了看周恩来,谨慎地说道:“这个材料猛一看观点有些反动,可是仔细一看调查和分析,确实很有说服力。”周恩来点了点头,表示他听明白了。小丁问:“总理您不看了吧?”周恩来摇了摇头,说:“我不看了。”他打了一个哈欠,使劲闭上眼,又睁开,振作起自己,刚要说其他事,又想到刚才的话题,指点着小丁手中那份调查分析报告说道:“我不看了,把它收起来就算了,也不必让钓鱼台去看了。”小丁点了点头,知道他是指江青、张春桥等人。周恩来接着说道:“不要让年轻人再一次当反革命。”观点是,目前人民公社的体制束缚了中国农业生产力的发展。“周恩来一下警觉了,他蹙了一下眉。
小丁看了看周恩来,谨慎地说道:“这个材料猛一看观点有些反动,可是仔细一看调查和分析,确实很有说服力。”周恩来点了点头,表示他听明白了。小丁问:“总理您不看了吧?”周恩来摇了摇头,说:“我不看了。”他打了一个哈欠,使劲闭上眼,又睁开,振作起自己,刚要说其他事,又想到刚才的话题,指点着小丁手中那份调查分析报告说道:“我不看了,把它收起来就算了,也不必让钓鱼台去看了。”小丁点了点头,知道他是指江青、张春桥等人。周恩来接着说道:“不要让年轻人再一次当反革命。”
第八十五章
1972年的秋天,米娜和范排长一起回到范排长的老家河南介修农村,两个人已经准备登记结婚,婚前到老家看一看。他们在老家住了几天,村里村外走了走,爸爸妈妈叫了叫,三姑六舅九姨也都一一磕头拜到,听说农林牧业部干校就在附近,范排长的老上级仇政委在这里当军宣队负责人,他要去看一看。米娜猜想卢铁汉也一定还在干校,便和范排长一起来到农林牧业部的干校。
干校在大柳村旁,河南的秋天还很暖热,穿过一段柳树林,又走了一段河滩路,踏着大大小小的鹅卵石,两个人一蹦一跳地走着。本来有大路,他们想走捷径,鹅卵石大的像牛屁股,小点的像人屁股,再小点的像鹅蛋、鸡蛋、围棋子,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像徽章,猪肝色的,白色的,青色的,铺满了河床,一路踏过去哗哗作响。米娜觉得这段河滩真不错,一股水在鹅卵石铺就的河滩里随随便便地流淌着,一折一折地落着坡,像是小孩撒尿,五颜六色的鹅卵石在水底下徽章一样折射着阳光。她拉起范排长的手,两个人像中学生一样高兴地跑了一阵,范排长指指点点地告诉她,这条河和他们家村后那条河相连,他小时候就沿着这条河一直跑到过大柳村。两个人说笑着来到了干校大门口,干校有一抹矮矮的山做背景,立着两个大门柱子,围墙拉了铁丝网,一条宽宽的土路像蟒蛇一样左摇右摆地游了进去,看见里面一排排红砖平房。
一踏进大门,就发现一群人跑来跑去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刚才河滩里调情的秋光在这里完全不见了,整个干校都在闹嚷,脚下的地面似乎也在起伏。他们互相看了看,松开拉着的手,疑惑地朝里走。红色的土路慢慢变直了,两边出现了一根根晾衣服的铁丝,被水泥柱子撑着。一群一群的人正在往一个方向跑,好像湖水中出现了一个无底洞,四面八方的水都向那儿涌去,形成旋转不已的大漩涡,他们也跟着狂奔的人流朝漩涡涌去。离漩涡越近,人越密集,嘈嚷声也越喧响。米娜止不住神经有点紧张,下意识地拉住范排长的手,似乎这样能够得到保护。米娜说:“咱们别去那儿看了吧?”她浑身止不住发出一阵抖动。范排长说:“怕什么?一起去看看。”米娜越往前走越感到紧张,身体的抖动一阵一阵传导着,范排长也觉出来了,他拍着米娜的肩膀说:“不要怕,这和你没关系,这里的事和咱们没有任何关系,你怕什么?”米娜这才有些安心。
密集的人流射向一个中心,像是千百只箭射向一个靶心,所有的箭都密密集集地立在那里,没有一只箭愿意从靶心被拔出来,他们便化为两只最强劲的箭,挤进了人群。上千人包围的是一场对峙,一边是一辆解放牌卡车,上面装满了桌子、柜子、箱子及包裹,像在搬家,车里坐着司机,车上站着几个押车的人,都是年轻的军人,车下站着一个长脸黑面孔的中年军人,正叉着手气呼呼地说着什么。范排长一眼就认出来了,说道:“这就是我今天要看的仇政委。”在他的周围,簇拥着并不多的二三十个人。在他们对面站的是多得多的一大群人,正在激烈地喊嚷着,在这群人最前面的中心位置,高高地站着卢铁汉。米娜立刻用胳膊肘捅了一下范排长,看了看左右,用手指了指卢铁汉说道:“那个就是他。”范排长随着她的指点瞄了过去,卢铁汉挺魁梧又挺苍老地站在那里,凸起的额头在阳光下发着肉黄的光,两颊下陷的脸上布着浓密的络腮胡。他抱着双肘目光笔直地看着对面的仇政委,周围簇拥的人都在指手画脚地冲仇政委和卡车吵嚷着。
两个人很快听明白了争吵的原因,干校即将移交地方,干校绝大部分干部都将分配到华北几省,仇政委也将调离干校,当他今天预先用卡车将自己的东西拉走,运往自己在河北石家庄的家时,遭到了干校一群人的拦阻与包围。一个面孔白瘦的年轻干部仰着下巴激烈地挥着手说道:“你昨天就拉走了两车东西,今天又是两车,你哪儿来这么多东西?”仇政委双手叉腰怒气冲冲地说道:“我搬家,还要向你交账吗?”年轻干部大声说道:“不是向我交账,要向干校交账。”仇政委说:“我就代表干校。”年轻干部说:“这是农林牧业部的干校,不是你一个人的干校。”他周围更多的男男女女挥着手臂嚷道:“你三年前来的时候,是空着手来的。”一个中年女干部指着仇政委嚷道:“不准发国难财。”仇政委严厉地说道:“现在是大好形势,什么叫国难?这是反动言论。”他向上挥了挥手,叫道:“开车。”汽车发动了马达缓缓启动,人群立刻拥挡在车前,汽车便只能原地响着马达,开车的是一个脸红红的年轻战士,这时从车窗里回过头来看看仇政委,不知如何是好。
米娜和范排长看着这场冲突彼来此往地进行着,四边闹嚷的人群像成堆的玉米杆一样热烘烘地堆在身后,又像是争食的牛群在槽边拱动。天下什么战争都有打够的时候,争吵了一个时辰后,两方都气喘吁吁地有些累了。仇政委将撸起的军装袖子放下,将叉腰的双手抱在胸前,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们打算干什么?”这边一大群人七嘴八舌地嚷嚷,卢铁汉咳嗽了一声,张嘴说道:“大家静一静。”人群静下来。米娜目不转睛地看过去,这是她几年来第一次听卢铁汉在公众场合讲话。卢铁汉的额头上横着三道深深的皱纹,长大的面孔比过去憔悴多了,却还有威严,他用混浊的声音讲道:“我们要求一视同仁。你们可以搬家,也要允许我们搬家。”卢铁汉指了指左右及身后的人说道:“原来准备在干校安家立业,呆一辈子,大家从北京来的时候,就把家具都带来了,现在,被分配到各地去工作,应该允许将自己原来带的家具带走。”仇政委说:“你们的家具原来就都是公家的,不是属于你们个人的,这次我们都移交河南地方了。”人群中又一片吵嚷,卢铁汉用他混浊的声音压平了嘈闹的吵嚷,